返程安順
今天終於下定決心離開昆明開始往回走。整理陸續買來的新書舊書。其中有一本是殘本。是周輔成先生編選的《西方倫理學名著選輯》。一九六四年十月商務印書館刊行。原本是精裝兩厚冊。我這部殘書是上冊之一半。開始於第三百六十七頁。不知原藏者是不是嫌書太厚特意一分為二。

我會買這本書是因為原主人用牛皮紙細心做了封皮。可惜落款只認得一個“汝”字。時間是一九六九年二月十六日。那正是舉國若狂的歲月。卻還是有人願意珍而重之地讀這樣落伍的安靜的書。亦是難得的事。
說起來周先生還算我的鄉賢。他是江津李市人。距離我少時生活過的那個兵工廠很近。不知道李市還有和周先生有關的人與物沒有。想來是沒有的。一介書生。寒素清白。也不是什麼聞人巨賈。周先生的著作不多。倫理學范疇的編譯倒不少。這門學科在四九年后地位是尷尬的。雖然不至像社會學那樣索性被取消。然而也是不討人喜歡的。
我認識周先生是從他的弟子所著《燃燈者》里看來的。作者文筆好。清麗悠揚如六朝人文字。讀完之後很興奮。也很難過。後來網路上有朋友拍賣一些大學圖書館淘汰出來的借書卡片。上面有各路學人的簽名。其中有一張周先生的。趕緊請朋友幫忙買來。放在書前。也算得了先生的手澤。可惜沒有可能站在先生身旁。否則。和他老人家用四川話擺擺龍門陣。想必也是高興的事。
《西方倫理學名著選輯》這書我一直沒有買。因為知道自己應該讀不進去這些西哲細密思辨的文章。倒是這回偶遇這樣一本殘叢小書不妨帶回家去。閒來翻看《選輯》。隨手就是著名的《鳥托邦》。他論人類快樂的話語真是深得我心:

“烏托邦人所愛好和重視的是美觀。有力。敏捷。這是從大自然來的特殊的也是可喜的禮物。除掉人類。沒有其他的動物能贊嘆宇宙的爛莊嚴。能欣賞芬芳的氣味(獸類只能辨別吃的東西的味道)。能聽出音調是和的或是聒耳的。因此烏托邦人覺得。耳之於聲。目之於色。鼻之於味。這些是自然賜與人類。也是人類得天獨厚的地方。作為使人類生活美好舒適的調味劑。對這一切。他們所守的規則是。不因較小的快樂妨礙較大的快樂。不因快樂而引起痛苦。他們以為。任何不正當的快樂。其結果必然就是痛苦。一個人如果輕視自然賜與他的美。削弱自己的精力。把敏捷變成懶惰。限制飲食以消耗自已的身體。損害自己的健康。並且棄絕自然的種種其他溫存。這種人在鳥托邦人看來。是完全喪失了理智。對自己極端殘忍。對自然十分忘恩負義。這就是不屑於擔當對自然的義務。否認自然的一切恩惠。除非一個人所以藐視自己的這些特權。或許是出於熱心關懷別人和整個社會。希望用這種苦痛換取上帝賜與更大的快樂。不然。這種人便是一味愚笨地折磨自己。對任何人沒有益處。只是為了一種道徳的幻影。或是為了能更堅忍地蒙受根本從不會發生的不幸。”

晚上七點來鐘抵達安順。也是好幾次的過往了。吃了有名的裹卷和八寶飯。繞著白塔散步。燈火通明的白塔依舊立在山上。因為夜色漸濃的緣故。髣髴漂浮在半空中。想起靜安的詞:“山寺微茫背夕曛。鳥飛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磬定行雲。 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