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往事
关于烧烤的记忆,始于三亚。后来在其他地方吃过的烧烤,总差了些,昨晚和僧哥讲起的时候,竟觉得有“五岳归来不看山”的意味了。
上了初中,我家搬到八一中学旁边的家属楼,才频繁地有了夜市生活。三亚的烧烤开始的很晚,要在十一点以后,老板们才陆陆续续开始出摊。就这一点,后来北上的城市,都没有这么晚的。北京雾霾最重的那一年,元旦假期我去北京玩,晚上约摸九点钟想找家烧烤店,尝尝从未涉足过的北方烧烤。走了好多路也不见,冷得要死,干冷,几乎要流鼻血。只看到一家隔着厚布门帘,透过雾气笼罩像磨砂质感的的窗户,猜测是羊肉汤店。北京的冬天,羊肉汤,羊蝎子锅是主流,热气腾腾的,但膻味太重,我吃不来。
我家就在八一中学旁边,离景区大东海很近,走路几分钟就到。移动烧烤摊多是夫妻档,在大推车周围摆上几个折叠桌和塑料椅,他们随便摆,我们随便坐。老爸点上几瓶啤酒,有时候也自己带白酒去,他总是更喜欢白酒的醇烈。可选的烧烤串有牛板筋、海螺肉、小馒头、韭菜、整根的玉米棒、当然还有各类新鲜的海鲜,而我印象最深的是生蚝。三亚的海鲜,没有不新鲜的道理。当时的生蚝只要一块五一个,个头很大,经过高温烘烤逼出来的海水混着调料成为汤汁,绝对新鲜的口感,我后来再也没有吃到过。但当时的我味盲,不知其美,我爸一直觉得我挑食,逼着我吃,我一吸溜,感觉跟鼻涕似的,恶心得皱眉头。但迫于我爸的威严,硬吞下去。那时候虽然经常吃烧烤,却很少主动吃生蚝。现在想起都觉得悔恨不已,太可惜了,那才一块五一个呢——大约是2004或05年的样子。去了内陆以后,生蚝从近海运过去,就算再快再怎么保鲜,也要打了折扣。总是兴致勃勃拿起菜单,先点上几打,端上来一看,个头就小很多,甚至怀疑里头有没有肉,咬起来干瘪干瘪,味同嚼蜡。
在三亚吃烧烤的环境是很惬意的,月光洒向银滩,穿着简单舒适的T恤短裤,脚下必是拖鞋,海风咸咸的,吹散身旁余热。三亚的夜晚是闲散的,工作、学习之谈从来不属于宵夜。老爸喜欢讲他小时候的故事,如何与大伯、小叔三人三双筷子同时争抢一块肉,然后大伯和爸爸被爷爷敲响栗,只得讪讪地让给最小的弟弟。我八岁离开故乡,本就与乡下的爷爷家接触不多,对家族过往的了解,多是在这烧烤摊上一个一个小故事拼凑起来的。离乡十年,故乡人情风味倒是不远反近了。
有一回遇上城管来查,摊主们像杰瑞见了汤姆一样,远远就能警觉。我既没听见驱赶的声音,更没见着城管的人或车的影子,老板夫妻早已推着车子撤出去好远了。电光火石之间,仿佛使用了闪现术。我一时间愣住了,我和老爸还正吃着呢,我们怎么办呀?!我爸反应倒快,居然也抬着小桌子跑,说是跑,速度也不快,毕竟也还没看见城管,纵是我们俩被逮住,也说不了什么罪名。
第二天发现,昨晚匆忙的“撤退”之中,钱包被落下了。晚上又去寻,老板说就等我们来拿。东西一样没少。
后来每次看见城管出街,猫捉老鼠,我都会想起那次抬桌夜奔,到现在也不知道我俩跑个啥。
上了高中就住校了,封闭的校园管理,只有周六晚回家过夜,周日吃过晚饭又回学校上晚自习,开始新的一周。基本告别烧烤摊。再吃的时候,却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生在紧锣密鼓的高三。教学楼突然停电了,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来,每个人都只可意会地心中暗喜,兴奋地盘算着干点什么,除了学习。黑灯瞎火里,无数场阴谋蓄势待发。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决意翻墙出去吃夜宵。学校的铁栏杆并不很高,只是顶部是削尖的铁刺,或许还有一些玻璃渣,记不太清。其他几个同学都是老手了,我第一次翻,倒也不逊于他们。很快我们就站在围城之外了。这时听说大门已经可以自由出入,或许是彻夜不来电,可以破例让同学们回家。我也不懊恼没直接走大门,翻墙使我兴奋,仿佛成功地在中学时代to do list上打了个√。我们也没走出多远,只是在学校附近一处排挡,点了些烧烤,汤粉,讨论的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反正肯定不是学习。从小学到大学时代,这是为数不多的和同学一起吃烧烤的记忆之一,带着停电的兴奋和冲破校规的刺激,食之味反而是九霄云外了。
自那以后,一到晚自习总盼着停电。
2009年夏天,高中毕业就离开了三亚。从此,再和烧烤有关的记忆就是2015年到上海以后的事了。和相熟起来的几个同事一起去吃过几次,都是在shopping mall里,从后厨烤好端上来。也是有了对比才知道,从后厨直接端成品端上来,和你亲眼见着烧烤师傅在炭火前熟稔地翻肉串,撒料,刷酱,再翻,有条不紊、活泼紧张的操作着,那感觉完全不一样——五花肉的油滴进炭火里,蹿起一簇火焰。这家店里的牛肉串瘦得像层皮紧紧得裹在铁签上,玉米是一粒一粒串起来的,据说这种串法是从四川那边传过来的,真让人哑口无言,这多费劲!串也费劲,吃也费劲!我宁愿吃孜然粉辣椒粉放太多以致全都嵌进去味道太闲的三亚的整根玉米棒!海螺肉这里是没有的,海风、绿叶、银滩就更是妄想了。
除了和同事小聚去吃以外,余下的记忆大部分是和僧哥的二人时光了。在我以前的住址附近,第一次尝试了“很久以前”羊肉串,“羊肉来自呼伦贝尔大草原”(哈哈,这真的不是一篇软文)。自动化履带传动的烧烤机,一串一串羊肉放上去,360度匀速滚动起来,面面俱烤。噱头也是做足:“呼伦贝尔大草原位于北纬48度,平均每1000平米养1只羊,只选用5-6个月的羔羊肉,每串可以吃到三种不同口感的肉”。不知真假,实际上味道也还真不错,肥瘦相间,绝对比精瘦的要好吃。肥羊肉经过高温烤,滋啦滋啦地生出油香味,此番风味,在三亚倒是尝不到的。那机器也不难仿制,我和僧哥还琢磨着到老家去开一间。
很久以前羊肉串在上海开有十几家分店,看完DOTA2 TI9总决赛那天,从梅奔出来天色已黑,僧哥澎湃的情绪还没有平复,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最负盛名的比赛,得以亲眼见证,兴奋之中又掺杂着LGD没能进总决赛的遗憾而OG夺冠又实至名归的复杂心情。这时候不就差一顿完美的烧烤的了么。正好附近就有一家很久以前,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坐满了人,大概也都是从梅奔过来的。夜晚的烧烤,路上的行人少了,由工作或者生计带来的喧嚣声基本上遁入居民楼里了,纵然周围的食客也都七嘴八舌的谈论着什么,你不必去听清,都成为有节奏的背景音。在这样的背景音里,听僧哥讲了一晚上他和DOTA2的前世今生……
2017年回过一次三亚,起飞前,就和闺蜜打了招呼,晚上必须安排烧烤。我和一个同事姐姐分别从上海、北京飞去三亚。等晚上到了,闺蜜开着车带我们找地方。
我:“没有那种露天的烧烤摊了吗?”
闺蜜:“早都没了,创文巩卫,外面不让摆。”
我:“大东海那一片都没了?”
闺蜜:“肯定没了,我们都好久没见过室外的了。都整顿了。”
最后来到一家室内的烧烤店,风味和情调全都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失望极了,一路上都盼着这回得把生蚝吃足够了,然而此生蚝非彼生蚝了。
和同事姐姐在三亚小玩几日,她第一次来。入住的酒店在三亚湾,从阳台望去,隔着马路就是月川广场,再远一点是凤凰岛,晚上凤凰岛上亮起霓虹灯。我们点了烧烤外卖,坐在阳台上吃,风很大,海腥味中带点温热。游玩了一天累得很,此时穿着T恤短裤,脚翘在阳台栏杆上,一手握着啤酒杯,一手拿着一串烧烤。不雅观,但舒服。这位姐姐是我们公司财务,负责我们业务线,一来二去,互相欣赏,常常一起私下吐槽。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只有在年会上,或者我去北京出差才得以见面。相见的次数不超过五个手指。生活中不算很熟悉,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成年人的交往,恰到好处。这一晚上她意外地和我谈起感情。她三十出头些,单身,在我看来条件很不错,不知道以前有没有谈过恋爱。几个月前,她一个人去新加坡参加马拉松,结果因为大雨,比赛取消了。她便独自在雨中跑。跑着跑着,痛哭起来。我很诧异,工作中的她,思维清晰、干脆果断,完全想象不出“在雨中痛哭”是什么模样。原来是有个男孩追她,对她很好,可她当时没什么感觉。时间久了,她滋生出好感的时候,那男生倒又若即若离起来,终究消失不见。我想她哭也不是全因为这个男孩,而是这种阴差阳错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笑和无奈吧。我们碰一碰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是时光从来残酷。
就像我与生蚝。
如今长期生活在上海,上海之新奇变异,能有什么买不到吃不到的呢,然而也无关价格,在每一次深夜点烧烤外卖的时候,没有很大的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