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新书丨劳伦斯·安东尼:如果这个世界上一定要有笼子,我希望是空空的笼子
2012年,61岁的著名环保主义者劳伦斯·安东尼,在一场“提升国际对犀牛偷猎危机的认知”晚宴演讲中,突发心脏病离世。在他逝世的第二天,有一群动物眼角留着“泪”在木屋外守候着,时不时发出悲伤的哀鸣声,两天两夜都不肯离去。那是整整21头野生大象,它们经过了12多个小时的迁徙,只是为了来追悼它们逝去的“亲人”——劳伦斯·安东尼。
劳伦斯·安东尼是著名国际自然环保主义者,也是“地球组织”的创始人。他居住在南非祖鲁兰地区,为了保护野生动物,在那里倾尽所有买下一个名叫“苏拉苏拉”的自然保护区,历尽艰辛倾力为当地众多野生动物一个自然家园。劳伦斯曾帮助疏散巴格达动物园的动物,并因此获奖。在接手自然保护区后,他邂逅了一群陪伴他一生的野生动物。他渐渐拥有了一种能够和野生动物交流的特异功能。

有一天,劳伦斯接到电话,问他愿不愿意接受一群大象到他的“苏拉苏拉”保护区。由于人类活动频繁,导致大象聚集地和活动空间受到严重压缩。象群时常与人类发生冲突,破坏力惊人,在冲突中幼象往往被盗猎者射杀。大象和人类一样,心理活动十分复杂,亲眼看见同类遭到猎杀,因此对人类充满仇恨。
刚想拒绝,要出口的话就被我生生地咽了回去。我一直那么喜爱大象,它们不仅仅是这个星球上最巨大、最优雅的陆地动物,而且还象征着一切有关非洲的雄伟和壮丽。现在,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面对别人要送给我的象群,我有机会帮助这群象,如果拒绝了,以后我还会遇到这样的机遇吗?
“他们在哪里?”
“在姆普马兰加的一个保护区里。”
姆普马兰加是南非东北部的一个省,那里拥有国内最多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克鲁格国家公园就坐落在那里。
“多少头?”
“九头。三头成年母象,两头青年象,两头少年象,还有两头幼象。这是非常像样的一个大家庭,母头象有个漂亮的小女儿,还有个十五岁的儿子,这头公象可是极好的大象样本。”
“它们一定特爱惹麻烦,否则没有人愿意将大象送人。”
“就像我说的那样,母头象总是跑出去。它不仅仅能扯断电线,还会用长牙拨开门栓。象的主人可不想见到这些庞然大物溜进客人的营地。如果你不接收它们,它们就会被杀死,至少成年象会被杀死。”
我陷入了沉默,努力想捋清思路。巨大的机遇一定伴随着极大的风险。
那些偷猎者怎么办?象牙的诱惑会不会导致更多的偷猎者抛头露面呢?原先我只需用高速步枪把小偷赶跑,可如果接收这些巨大的厚皮动物,就得把整个保护区用电围栏围起来。而且当它们刚开始适应新家的时候,还要建围场把它们隔离,我到哪能找到赞助的资金呢?
尽管玛丽昂直言不讳地告诉我这些大象很爱制造麻烦,但是究竟制造多大的麻烦呢?它们仅仅是逃跑大师吗?这群捣蛋鬼的内心是不是充满了对人类的仇恨呢?如果在动物密集的保护区里面养这些大象,是不是太危险呢?然而,这是一群陷入困境的大象。
尽管危机重重,我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
“好吧,”我答复道,“我来接收它们。”
答应接收大象之后,对方要求他两周之内就要把大象运走,否则就取消交易。劳伦斯赶紧和助手一起加固保护区围栏并接通防护电网。但是这些大象来的第一天就全体“越狱”,劳伦斯派出全部人马,还雇佣了一架直升机。在他不懈努力和坚持下,终于重新找到这群大象。他们试图用直升机把大象赶回去,然而大象根本不理睬直升机。最终只能用最强力的麻醉枪使大象平静下来,并把它们带了回来。
叭!.22麻醉枪射出一支粗重的装满M99的铝飞镖,M99是为大象和其他大型食草动物专门定制的强效麻醉剂,飞镖击中了娜娜的臀部。在发射麻醉飞镖的时候,通常都是先射击母头象,然后是其他体型较大的象,最后是小象。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小象被更大的家族成员踩踏,造成窒息。娜娜的孩子实在是太小了,如果从空中进行飞镖麻醉的话,很有可能出现意外。这样,戴夫只能自制一个飞镖,在地面给小象进行麻醉了。
一支飞镖射中后,另一支就得马上装膛,再开火。飞镖上鲜红的羽毛在飞奔的动物们的屁股上“矗立”着,就像是引航的信号灯一样。射手必须手脚麻利,两枪之间的任何耽搁都会导致大象昏倒时分散躺在丛林各处,这就会使抓捕行动变得异常复杂与艰难。
最后一镖精准射中,神射手竖起了大拇指。随后,驾驶员把飞机拉高,盘旋在空中。第一个是娜娜,紧接着,其他大象也开始踉踉跄跄,随后膝盖一软,缓慢地轰然倒下。当这些飞奔的庞然大物突然失去动力,然后像树干一样粗壮的大腿变得像果冻一样绵软,最后倒在尘土中时,这看起来就像是超现实的一幕。
载着地面队伍的疾驰而来的卡车现在距此不到1英里。直升机摇摇晃晃,轻轻地降落在卷起的红色尘土旋风中。看来,此次行动的时间掌握得非常精确。
戴夫急匆匆地赶到娜娜那里。那头幼象此时正紧张地站在妈妈倒下的身躯旁。我们给它起名曼德拉。这个名字完美地诠释了小象令人难以置信的坚强毅力,它可是跟随着象群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奔跑啊。此时,它扇动着耳朵,竖起小鼻子,本能地想要保护俯卧的妈妈。戴夫找准位置,把一支轻飘飘的塑料飞镖射进幼象的肩膀,这支飞镖里的麻醉药是最小单位的安全有效剂量。
曼德拉的膝盖刚一弯曲,戴夫就从旁边一棵加里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并把它插进娜娜长鼻子的末端,以保持它呼吸道的畅通。他同样处理了其他的大象,随后又回到娜娜这里。戴夫把药膏挤进娜娜放大的瞳孔,抻开它的一个耳朵。娜娜的耳朵上遍布着静脉血管,大小如同一条裙子,戴夫把它盖在娜娜的眼睛上,这样眼睛就不会被烈日灼伤了。
其他处于麻醉状态的大象也都得到了同样的处理。戴夫系统地检查了每一头大象,看看有没有受伤的情况。幸运的是没有一头因轰然倒地而摔断了骨头或者撕裂韧带。
地面人员赶到后,立即给娜娜翻身,让它肚皮朝天地躺着。因为它是母头象,所以大家想把它第一个装车。首先,用绞车把它头下脚上地吊到空中,虽然这样做看起来很唐突无礼。其次,再通过大卡车后面的门把它装进车厢。把一个由血、肉、骨骼构成的重达5吨的大家伙倒栽葱似的吊在空中,看起来的确不雅。但是,我们的每个动作都既迅速又和缓。由于缺乏专业设备,整个过程的耗时比正常情况长了很多。当大家伙儿把大个儿的大象装上车时,等待装车的大象身上的麻药药力开始降低了。当处于麻醉状态的大象开始出现苏醒迹象的时候,你可不能浪费时间在四周闲逛了。大象的鼻子开始抽搐,还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来。戴夫忙不迭地从一头大象跑向另一头大象,往它们耳朵上的粗大静脉里补充注射麻药。当所有的大象都装上车并且苏醒过来后,卡车便加速朝着苏拉苏拉的方向驶去。大象们在这九十分钟的路途上陆续恢复过来。尽管步态还不稳,但是娜娜又一次带着它的家人步入了博马。它的身后跟着弗朗姬,弗朗姬还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它们为争取自由所付出的努力更增加了它们对囚禁的憎恨。我清醒地知道,我们随后的几个月将是一段艰难的时光。
当抓捕队开车离开时,一个护林员朝着身后高喊:“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
然而之后的几天大象们屡次试图逃跑,保护区的大象封闭区(暂时安置大象的区域)似乎并不能阻拦他们。这时候劳伦斯意识到,必须要取得它们的信任,它们才会在这里安定下来。可是关键是怎么做?思前想后,他和他的一位员工大卫收拾好野外露营的行李,干脆和大象朝夕相处。一开始所有的大象都不理他,稍微靠近大象就想要攻击,但是一个月后大象对他的敌意减少了,领头的大象娜娜主动与他有了互动,这让劳伦斯欣喜若狂。
戴维的声音从虚幻的背景传来:“老板!”
随后声音越来越大:“老板,老板!该死,你在干什么?”
他急切的喊叫声打破了魔咒。突然,我意识到,如果娜娜抓住我,那一切就都结束了。它能把我像玩具娃娃一样拽进围栏,然后踩扁。
我想后退,但是脚被牢牢地钉在地上。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我感到好像被催眠了似的,内心无比平静。
娜娜再一次伸出了鼻子。这时,我懂了,它想让我再靠近些。没有多想,我又向围栏迈去。
娜娜的鼻子像蛇一样从围栏里探出来,小心翼翼地避开电立桩,轻轻地触碰我的身体,并且温柔地抚摸着我。时间仿佛静止了!我很惊讶,娜娜的鼻尖竟然是湿漉漉的,而且身上还散发着好闻的麝香味儿。过了片刻,我抬起手,抚摸了一下它的鼻子尖儿,上面长着又粗又硬的毛发。
这个瞬间马上就过去了。它慢慢地收回长鼻子,站在那里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朝象群走去。象群站在大约20码开外的地方,默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有趣的是,当它折返回去的时候,弗朗姬向前迈了几步去迎接它,就好像欢迎它重返家园一样。如果我想得没错,我认为弗朗姬是对娜娜说——“你做得真棒!”随后,我也回到了营地。

整个过程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在野外整整和大象“同居”了一个月,劳伦斯和同伴体重锐减,可是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值得的,这群大象和他们越来越亲近了。
每天,我和戴维都要把两千磅的食物从围栏上面扔进去。同时,我俩的体重就像蛇蜕皮一样锐减。仅仅一周,我们每人瘦了10磅,其中绝大部分是通过出汗减掉的水膘。如果不是每天如此忧心如焚,我会很高兴有这样的好身材。
但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大象们知道我和戴维就在周围。我围着博马一走就是几个小时,检查围栏,还故意地大声讲话。这样,它们就能听到我的声音了。有时候,我还唱歌。戴维毫无怜悯地说他受够了,还说听到我的歌声,他都想一头直接撞到电网上算了。我的行为一旦引起了娜娜的注意,我就会直视着它,并且温柔地、全神贯注地与它交流。我一遍遍地告诉它,这是它们的新家,这里有它需要的一切。绝大多数时间,我选一个离围栏比较近的地方坐着,或者静静地站着,什么也不说。不管它们离我是远是近,我都表现出轻松自在的样子。
慢慢地,我们成了它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它们开始“认识”我们,但这是好是坏,我也不确定。
而后,这群大象渐渐适应了保护区的生活,开始繁衍后代。家族壮大到30只象,最小的只有1岁多,对游客都充满善意与好奇。
象群小心翼翼地安顿下来,开始远离围栏,我也尽可能多花些时间接近它们。离开博马仅仅三周的时间,它们已经开始大快朵颐,并且明显的胖了。
我故意与它们保持安全舒服的距离,尽可能不要显得太唐突。我观察着它们,并努力了解它们的行为举止,比如它们最喜欢哪些水坑,它们吃什么,到哪里吃。但是,有时候事情并不会按照计划进行。有一次,我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当时,我以为距离大象应该有一段距离,于是就从路虎车里跳了出来,想用自己的新手机打个电话。
聊得正欢,我突然觉得身后不太对劲儿。回过头一看,我几乎被吓死,距我20码的地方,弗朗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在它身后,是其余的大象。
我的那辆可爱路宝宝(对老路虎车的爱称)恰好离得不远,我以自己都难以思议的速度和敏捷冲了过去,用力拉开车门,直接跳进车里。
然而在忙乱中,我把昂贵的新手机掉在了地上。此时,大象们就在手机周围转悠,我别无选择,只好耐心等待象群走远,这样我才能下车捡回手机。
可谁能想到,手机居然在这个紧要关头响了起来。铃音穿透旷野,就好像哨音在刺耳地鸣叫。象群停下脚步,接着几乎同时朝着陌生的声源围拢过来。弗朗姬第一个抵达,它的长鼻子在手机上面迂回着,想要搞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其他大象随后也加入进来。我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大场面——灌木丛中的七头大象在一个叽叽喳喳叫唤的手机上面挥舞着长鼻子。
终于,弗朗姬觉得受够了。它抬起一只大脚,对着手机狠狠地踩下去。铃声戛然而止。
象群走开了,在从容漫步中打发着它们的美好时光。等它们走远,我才从可爱的路宝宝里出来去拿手机。手机嵌入地里1英寸深,我不得不把它撬出来。外壳的透明塑料都被踩碎了。
抱着尝试一下的态度,我输入了一个号码。没想到它居然响了,并且一切运转正常。
后来,我给诺基亚公司打电话,告诉他们发生在手机上的事情,并称赞他们的手机太坚固了。沉寂良久,经理说了句“谢谢”,就挂断了电话。我思忖着,他们可能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产品居然能扛得住野生大象重重的一脚踩踏。
劳伦斯把他和这群大象的故事写成一本书,叫《Elephant whisperer》,仅在发表两周就登上了亚马逊热书榜,被翻译成多种语言。2020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纯粹正式引进并出版本书的简体中文版《象语者》,由张宇和邬明晶共同翻译。
在经历象群集体“越狱”的极力搜救之后,作者劳伦斯·安东尼在书中无奈写道:“过去几天的经历告诉我,除了作为时髦的生态旅游的一个招牌外,在现实世界里,大象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价值。似乎没有人在意这群逃跑中的绝望而又不知所措的动物。对于护林员来说,它们是麻烦;对于“子弹加白兰地”的狩猎队来说,它们是猎取象牙的靶子;对于当地的土著人来说,它们是威胁。没有人在乎这群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生灵,虽然它们的祖先在亿万年前就已经徜徉在这个星球上了。”
这一段话似乎也道出了野生动物的真实处境。人类在多重利益地驱使下不停侵占动物的领地,更有甚者,对野生动物进行围捕猎杀。近年来通过国内外多个环保组织、基金会的呼吁,野生动物的处境不再如往日一般危险焦灼,但在野生动物保护的道路上我们仍然不能掉以轻心。在与象群相处的几年,劳伦斯经历了象群的敌对、反抗、逃跑,直到后来的温顺、理解和包容,《象语者》里包含着人类与动物之间千丝万缕的情感联系互通之处,也体现出人类认知领域的另一条路径。在自然面前,每个物种都是平等的。“如果这个世界上一定要有笼子,我希望是空空的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