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双忠记》 《高文举珍珠记》
06-11-15 《双忠记》 《高文举珍珠记》
《双忠记》全名《张巡许远双忠记》,《明代传奇总目》据《曲品》、《南词新谱》定为姚茂良(字静山,浙江武康人)所作,作者生平无考,仅存此剧。历来对此剧评叙不多,但评语颇不低,吕天成《曲品》中称:“仅存一帙,惟睹双忠。笔能写义烈之刚肠,词亦达事情之悲愤。求人于古,足重于今。”剧写张巡许远守睢阳事,韩愈有传,已写得极为烈烈生风,唯对“杀妾”、“烹僮”二场戏,总觉得难以言说。在现在的眼光看来,无疑是残酷不人道的事,但放置到那个时代那个环境,又当如何?也许应该同情,却无法表彰,惟有默然。作者对此似乎也有复杂的态度在,一方面将死者当作烈妇义仆,大加褒奖,另一方面,却又回避了张、许二人亲自动手杀妾杀僮的行为,让二人俱是深明大义而自尽,维护了忠臣烈士的光辉。这两场都以同样的手法收场:
第二十九出 杀妾
(丑上)老媳妇是老爷厨下一个烧火的婆子……世上有这等铁心肠的丈夫,又有这等不怕死的娘子,要成丈夫名节。若把死来与我老的,地洞也掘一个躲了。
第三十出 烹僮
(净上云)老军是许老爹厨下一个火头。……天下就有这般忠硬的主人,也有这等肯死的家人,要完成主人名节。若交我死,我就疾走无边方去了。
以旁观者的角度说出对死者的敬佩,固是衬托,其实也不无一种反讽之意,婆子、火头之辈自承不及死者能完成丈夫与主人的“名节”,若是自己必然躲避逃走,但“名节”二字,何等沉重冷酷?逃走之举,却想必是戏台上所有观众都能理解、并且同样会做出的自然选择。诨语虽微,实有人情事理在,却不知作者写时有自觉意识否?
《高文举珍珠记》,又名《珍珠米糷记》,明代无名氏所作,是一部弋阳腔的剧本。故事无甚新意,写高文举贫苦时为王金真家招赘成亲,供其读书,上京赴试前与妻子剖开珍珠,各执半颗为定,后中状元,权相温阁逼迫高重婚温金定。文举派家人张千去接王金真,家书又被温金定私改,让王自行改嫁。王金真入京寻夫,途中与仆人失散,独自一人到温府,在张千挑唆之下,温金定将她剪发剥鞋,罚作奴仆。温家老奴不忍,设计让王做珍珠米糷送与高文举,将半颗珍珠藏在米糷使他起疑,又令王金真扫地至书房,私会丈夫哭诉遭遇。最后王金真上开封府包公座下喊冤,包公代她做主,将温金定一样由她发落。高文举王金真衣锦还乡,在众人求情下饶了温金定,姊妹相称,圣旨封赏。
其实按情节来看,不过是蔡伯喈赵五娘故事的翻版,只是这里的后妻不象牛小姐贤惠;套改家书的情节照搬《焚香记》里金垒改王魁的家书让桂英改嫁,但王金真也没有象桂英一样信以为真,愤而自杀,却很快识破了温小姐改家书的花样,决定亲自上京找丈夫;到开封府告状得伸雪则是秦香莲告陈世美的套路了,不过高文举非但没有为恶,且自己也是受害者,连包公替他审明了案子之后,他都战战兢兢的说:“下官再不敢回至温府,恐奸相知道,性命难保。”前面老奴替王金定设计,让她藏半颗珍珠在米糷内送给文举吃,原本答应了金真一定会代她说明,但高文举见到珍珠后百般询问,老奴就是支吾不答,当时不但金真气苦,连读者也要困惑不解,到后面才明白老奴的胆怯,实在是由于高文举自己也做不得主而已。金真与高文举书房私会这一出,高文举在前出还恐吓老奴:“若是前夫人不曾到便罢,若来此受你温小姐的亏时节,老贱人!有日审出真情,我把你六问三推,贱才,贱才!休想我轻轻饶过你残生命。”可是等王金真向他哭诉求救,他也只能说:“妻,今夜书房中,为丈夫的怎么就认得你,倘奸相与小姐知道,你命我命皆休矣。”要她独自向开封府告状,使金真都不免猜疑他要玩借刀杀人之计。幸好在作品里高文举不是陈世美般的负心之辈,只是全没担当而已。可以设想,如果开封府不是传说中的包公,而是由和温家交好的官僚审理,王金真告状无门,只怕他未必会有胆量在公庭承认她是自己的结发妻。
戏曲里对高文举并不持否认的态度,相反对他的无奈和懦弱还是颇为理解同情的,可能在主观方面还想称赞他的不忘旧情吧,可是在客观方面,写他的内心活动,细究起来却又不甚高明,甚至可以用“猥琐”二字形容之。如书房私会的一场,王金真在窗外叫唤他名字,他的心理活动首先是:“下官自到温府,那一个不叫我做老爷,谁敢唤我的小名!”几乎是下意识的想法,却揭出他内心深处对已一步登天的身份之敏感程度。幸好他片刻即明白了定然是前妻的叫唤,想到她来此的消息被恶意封锁,登时咬牙切齿的发誓:“妻!倘若是你来此,受温氏磨灭,我怎肯干休呵!我情愿解却朝簪,弃此官职,定要把仇来报。”似乎倒是一片血性,可惜大话刚刚说毕,王金真在外要他开门,他却踌躇起来:
“不可,倒是下官差矣。若是前妻来此便好,只恐温小姐假使梅香故装前妻声音,戏弄于我,却不道反被她嗤笑一场。俺这里想后思前,休把定盘星儿错认了。”
前面不惜“解却朝簪,弃此官职,定要把仇来报。”却连被后妻“嗤笑一场”的风险都不敢担当,那他所谓的报仇能有几分能实现,也完全可以想见了。何况如果有弃职的勇气,当时何必屈从于温相逼迫?说到底,高文举不是恶人,甚至不能完全算小人,他只是贪恋自己所得到的一切,没有勇气与之决裂,即使在维护良心之前,也要先明哲保身,努力使自己的权益最大化。
到最后王金真以同样的手段折磨温金定报仇,高文举又向岳父母求情:“念温氏虽有罪名,奈他乃是圣上皇姨,可看朝廷分上,对令爱说个方便,饶他也罢。”他对温金定有无感情,剧中看不出来,但对她“皇姨”身份的忌惮,却是始终如一的,因为温相虽获谴,宫中温皇后的位置还在。至于他和王金真,其感情则复杂得多,金真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恩人,他虽然不敢自己出头,却也不忍抛撇,主动出主意让她去状告自己,已经是他在自保为先的基础上所能做出的最大承担。他的没有担当使人摇头,但他又毕竟还是一个善良温情的丈夫,却也让人鄙夷不得。
弋阳腔的剧本,从曲牌使用上和昆山腔自是有差异的,却因我不谙音律,读之也无感觉。倒是曲词,写得明白晓畅,唱词如说话,的是民间风味。王金真身上也具有一种泼辣倔强的气质,如揭破温小姐改家书后执意上京寻夫,书房相会时一照面就“持帚打生科”,即使在哭求高文举为自己做主的时候,也敢于质疑他的用心。这些细节虽若不经意,却极耐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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