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引导情境的案例

如果非要定义什么,情境就是一部电影中人物之间出现的“奇妙时刻”。情节、运动、声音、语言都可能引导这一“奇妙时刻”的形成。语言是情节与声音的结合体与中介,一部分情节会由口述独白或对话发出,当有意无意使之形成节奏与韵律时,它就超出了叙述情节本身,形成语言。另一种情况,独白或对话仅被发出,不承担叙事责任。纯粹属于语言驱动情境的电影案例会联想到斯特劳布、杜拉斯、雷乃电影的局部或全部,还可以列举一些更广义的,它们似乎总伴随摄影机的运动或是人的动作与状态呈现。
法语
法语自带引导情境生成的属性,这或与创作传统有关系。最起码在新浪潮之前的1930年代,观看雷诺阿的情节剧与黄金好莱坞就不是一种感受。两个法国人相遇,无论坐着还是站着,手里拿着一本书还是其他什么,只要一开口对话,情境就出来了。当然,说这句话时脑海里呈现的是《双面生活》与《春天的故事》的画面。
说《双面生活》就是情境的教科书,因为它的每一个场景都仿佛在为形成情境做准备。人物尽管一直在说,一直在发出语言,却不像旧好莱坞的screwball comedy那样追求对话的密度(最终服务于情节),而是职业演员通过训练发出得体的语句,找到一种舒适的状态。这种舒适的状态也是观看法国知识分子电影的乐趣所在,充分感受对话之间贯通的优雅。
今年的新片里,最让我感受法语的优雅的,是《眼泪之盐》中老父亲的发音,听他说话是种享受。
追溯20世纪的法国文学与电影,“新小说”与“新电影”都有强调叙述语气的趋势,这种语气有时让内容更丰满,有时是对内容的反抗。形式的创作上,直接越过内容对语气进行操刀。格里耶的小说是叙述语气的白描化,西蒙的小说则色彩斑斓,但它们的目的都很类似。同样地,在雷乃电影里叙述语气转译为结构上的花招,杜拉斯电影转译为重复与停滞的语音训练。
观看《孩子们》或《巴克斯泰尔》就不会去听人物到底在说什么,重点是发出的声音是否有节奏与韵律。但疑问可能在于,这种“语音训练”的法语电影与法语本身有什么关系?
注意到虽然法语对话听起来总是很温和、很难产生意语那般聒噪感,但法语旁白的念诵总是冷硬的,在《去年在马里昂巴德》或《死囚越狱》中体会最会深刻。而像《鬼火》中的轻声细语的mumbling反而少见。可能发音上冷硬的感觉很适合进行“语音训练”吧。
冷硬的念诵在雷乃后期的电影中演变为演员以舞台剧式表演进行台词操练,形成一类有“舞台剧感”的电影,这类电影结合了语言与空间。因为台词的念诵感,观看他们的电影总是不那么关注空间了。
另一类电影,将这种冷硬感发展成一种机械性,甚至创造“非人类”的语言。

英语,美国电影
英语念诵的优雅感较法语就要大打折扣了,但英语是一种语调适中的语言。例如,看霍克斯的screwball comedy或film noir至少不会感到刺耳。
film noir应该是整个20世纪上半叶最优雅的美国电影类型。这其中,除了有《夜长梦多》《马耳他之鹰》这类迷乱的情节驱动情境的电影(准确来讲这里的“情境”是一种“氛围”),也少不了《漩涡之外》《双重赔偿》这类依靠叙述语气驱动的电影作为点缀。
对语言的训练在主流美国电影恐怕没有更多了。奥斯卡系的表演是对自然状态的磨灭,无论导演如何努力,都不能生成情境。因而要看更多的独立电影。
《粉红色的火烈鸟》有很有趣的人物对话,如果抛弃掉对恶趣味的偏见,可以看到更多此类电影中语言生成的美。“垃圾电影”(不知道英文单词是什么)与以沃霍尔为首的“无电影”是美国电视时代最被忽略但却很重要的文化产物。
克拉莫电影同样具备电视时代下的媒介思维,体现在对电视访谈节目中记录访问对象的状态这一形式的模仿。对人声的组织,呈现出早期mumblecore的一些特征,利用零散影像素材,寻找直击心灵的某一瞬间时刻。纪录片看的太少,无法给出更多案例,梅卡斯?
看《彩轮》时,脑海中仿佛涌现的是伍迪艾伦电影人物。《彩轮》中,语速快慢牵动不同的表演状态,施加在人物身上不同的影像系统。有时呈现局部的沉浸感,有时呈现快剪辑与台词,伍迪艾伦电影也会如此么?
日语、汉语(国语、粤语)
刻板印象下的东方语境,表达总是含蓄的,由此形成的语言特征——诉说、谈论总是内敛的。日语毕恭毕敬的语调与停顿所形成的韵律,使得日语电影中的人物总处于一种不被激怒的状态下,所以出现一种闲散倾向的电影。
《河畔的朔子》有着侯麦式自然主义情境的展开,但由于日语发音习惯,导致人物对话不会像法国电影一样仿佛无休止,而是总会停下来,然后结束。所以场景间的转换变得更加灵巧,也有了后续递进的诸多发展。加之对纯真的少年心思的描摹,使其链接至日本电影独有的夏日情结中去。
但日语新电影的另一倾向,是宣扬暴风雨式的情感宣泄,这与日本独特的二次元文化同源,此时,语言的表达是迅疾的。《热情花招》《庸才》显然是闲散电影的反面。
与日语不同,汉语(国语)的语调节奏要弱太多。但也许是作为中国观众对传统文化的表达总有种期待吧,我认为最具汉语感的是一类“文人电影”。
至少在《小城之春》中,已经具备对汉语语言训练的意识。当周玉纹说出第一句独白时,情境开始建立,并在之后的每句对话中可以揣度导演的考究。泛舟的场景,直接链接雷诺阿的《乡间一日》。
《春风沉醉的夜晚》 的字幕卡,配合两次朗读文章的场景,摄影机滑向窗外,浮动的斑驳夜景,历历在目。
最后是粤语。一直对杜琪峰电影的粤语发音很感兴趣,且喜欢《钟无艳》与《大只佬》的很大原因正是在粤语的语调下,浑然天成的情境。杜琪峰电影里的粤语发音都很饱满,由此观看产生流畅感。而周星驰/王晶的电影,人物的粤语发音节奏都比较短促,总是出现一些很废很无趣的“笑点”,由此产生异质感。
迷宫中的站起来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我们的上海(A Simple Version) (70人喜欢)
- 黑夜让我们相拥——2024观影报告 (246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