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土以居

這四個字是王士性的話。他在《廣志繹》卷五裡把大理誇奬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雖然有幾處和《五嶽遊草》有相同的文詞:
“樂土以居。佳山川以游。二者嘗不能兼。惟大理得之。大理。點蒼山西峙。高千丈。抱百二十里如弛弓。危岫入雲。段氏表以為中嶽。山有一十九峰。峰峰積雪。至五月不消。而山麓茶花與桃李爛熳而開。東匯洱河於山下。亦名葉榆。絕流千里。沿山麓而長。中有三島。四洲。九曲之勝。春風掛帆。西視點蒼如蓬萊。閬苑。雪與花爭妍。山與水競奇。天下山川之佳莫逾是者。且點蒼十九峰中。一峰一溪飛流下洱河。而河崖之上。山麓之下。一郡居民咸聚焉。四水入城中。十五水流村落。大理民無一壠半畝無過水者。古未荒旱。人不識桔槔。又四五月間。一畝之隔。即倏雨倏晴。雨以插禾。晴以刈麥。名‘甸溪晴雨’。其入城者。人家門扃院落捍之即為塘。甃之即為井。謂之樂土。誰曰不然。余遊行海內遍矣。惟醉心於是。欲作菟裘。棄人間而居之。乃世網所攖。思之令人氣塞。”
這話放在今天其實也相去不遠。在明季。王士性能放平中原正統的身段而不以此地為鄙野。實在是難能可貴的事情。
在《五岳遊草》裡。他仍然借友人原豫的口。誇讚大理石的畫理奇妙。回想那天在大理州博物館。也有一館陳列大理石。多饒水墨畫畫理。層巒疊翠。煙雨淒迷。或有孤松獨秀。或有山僧登臨。或有鳥飛不到。或有雲傍馬頭。有些逸品說是四王所作亦不為過。王士性那個時候已經開始把大理石作為屏風來賞其畫意:“紫城桃李。春風若錦。中岩佛跡。草木皆香。蓋異卉奇花。四時無不有矣。抑或琢石為屏。白質黑章。山水樓臺。萬象包藏。夫平原醒酒。禹貢怪石。此亦造化之尤物也。”

最終王士性把此地的蒼山與其他各處名山作一比較。認為此地尤佳:“余曰:‘得之矣。此宇內之絕景也。余居天台。嘗中秋嚼華頂雪。結廬就之。余游恆岳。亦九月見五臺雪。形於夢寐。余登峨眉。又盛夏望西域雪山。為之發狂大叫。然皆在萬山之巔。亦或萬里之遠。若朱明有雪。家家開西窗見雪。人人得六月餉雪。雖有奇觀。弗逾之矣。’”
今天很悠哉游哉的過。古城裡吃完風評很高的西餐廳。味道和份量都不錯。就是稍嫌油膩了一點。飯後漫步到玉洱園。好些年前在裡面喝過一回茶。說是用的蒼山的泉水泡的感通的茶。
第一回去的時候很驚異於這樣一個市民修閒公園竟然會請到季羨林先生來題匾額。可惜季先生的文章我讀得不多。不知道他有沒有寫過此中因緣。因為對那一次喝茶的印象很好。於是興致勃勃去到園中。甫入園便覺得和舊時記憶大不相同。雖然草木蔥蘢依舊。幾棵大榕樹也參天而立。然而格局全然相異。想來這幾年間花力氣重新整修過。
新則新矣。可入園一圈。發現並沒有茶攤。連兜售零食小吃的小販亦不見一個。問問路過的保安師傅。他說整修後就全部取締了。雖然遺憾卻也無計可施。好在榕樹的蔭蔽夠大。把漸漸猛烈的日光牢牢推出在外。樹底下便是清涼世界。坐下去便不想起來。過一陣弦音漸起。白族老人們湊滿了一支隊伍。唱起小調來。雖說聽不懂。卻也覺得好聽。至少比過於喧騰的廣場舞更有意思。

可惜沒有茶喝的日子著實難挨。只好從樹蔭下出走。找到角落裡一家安靜的書店。泡一壺紅茶。繼續修各自的勝業。店家端上來茶壺茶杯之外。還另附奶和糖。這卻是我所不以為然的東西。大約大理的很多餐飲皆標榜西式風格。以中式為落伍耳。
知堂的名文《喝茶》說的意思最好:“喝茶以綠茶為正宗。紅茶已經沒有什麼意味。何況又加糖與牛奶。葛辛(George Gissing)的《草堂隨筆》(Private Papers of Henry Ryecroft)確是很有趣味的書。但冬之卷里說及飲茶。以為英國家庭里下午的紅茶與黃油麵包是一日中最大的樂事。支那飲茶已歷千百年。未必能領略此種樂趣與實益的萬分之一。則我殊不以為然。紅茶帶‘吐斯’未始不可吃。但這只是當飯。在肚飢時食之而已。我的所謂喝茶。卻是在喝清茶。在賞鑒其色與香與味。意未必在止渴。自然更不在果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