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34)一念一事
京都花之寺有个叫保胜会的组织,每年只要缴纳两日元的会费,就能在赏花时节受到邀请,一整天自由地赏赏花,喝喝茶,吃顿饭,休息休息。
不论是未婚还是已婚,现在的女性把头烫得乱蓬蓬的,像鸟窝一样。别说“简单”了,让头发卷曲收缩的道具有很多呢。好不容易生了一头葳蕤的黑发,却故意花时间把它弄卷。我用节卷每周一次花三十分钟就梳好了,每天早晨花五分钟整理头发就够了。与我这般的简单相比,故意把头发烫卷所花的时间实在是浪费。无论如何,我理解不了那种烫发。
不论烫发美人(虽然我丝毫不觉得烫发有什么美感)有多么绝世非凡,我也不会让她成为我的美人画主角。
还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泉镜花的小说《外科医》。
贵妇人在常年朝思暮想的年轻名医手下,固执地要求接受不施麻醉的手术,一边接受手术一边忍受痛苦,虽然装作没有一丝的苦痛,只有那美丽的双眉恐怕已经倾诉了千言万语。我想那美丽的眉毛展现出了比死更甚的痛苦。
我在画美人画时,最难画的恐怕也是这双眉毛。
嘴唇、鼻子或眼睛还好,一到画眉毛,即便是画一点点,也是不得了的大事。如果把眉尾画低,人物就会显得懦弱没气概,如果把眉尾抬高,就会像武士一样,把好不容易画的美人给白白糟蹋了。不能画得过细,也不能画得像毛虫一样粗,只是增减像笔上的一根毛一样的线条,对脸部整体就有巨大的影响——我常常有这样的经验。
这就是为什么眉毛是完成绘画时最要注意的部分。
眉毛和女性的头发、腰带一样,展现着人的阶级。
王朝时代,眉毛的描画方式、剃眉方式,自然而然会表现人们的身份,同时还洋溢着各自的雅致风情。
上臈女房——御匣殿、尚侍、二位三位的典侍、被允许穿禁色的大臣之女、孙女的眉毛,与下层人家的妇人的眉毛是绝不相同的。
过去,仅凭女性的眉毛就能知道她有怎样的出身。
所谓青眉,是在结婚生子后,女性一定要把眉毛剃掉,留下的青痕。这与原生的秀眉不同,更添一份风情。结婚生子后剃成的青眉,我想称之为充满雅韵的日式神圣之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我小时候最能记事的时代,每天看着母亲青眉的缘故,之后我在画青眉妇人时,都是边回忆着母亲的青眉边作画的。
可以说,我至今所画的青眉女子的眉,全部都是母亲的青眉。
青眉之中,宿着我的美梦。
我画画不用模特,晚上把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画下来,作为参考的姿势。
皮影画只可以映出整体的姿态,忽略细节线条,对形状摹写有很大的帮助。
我还准备了大镜子,自己坐在前面费劲地摆出各种姿势。
有时穿上红底白点的衬衫,有时穿上振袖和服——简直就像是脑子不正常了,但对于我来说这可是认真地工作。
我的画室不许他人进入,所以谁也不会看见、不会笑话我。要是有谁偷看见了,真是羞死人——连我也觉得自己就像个变态。
传说狩野探幽为了在某个寺庙的隔扇上画仙鹤,自己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将影子映在隔扇上做参考。这真是画家的通病啊。
月夜,竹子和树木的枝叶在隔扇上映出美丽的影子。要是将它们原样画下来,将来必要时就可做参考,因此我也时常画这样的写生。
我的朋友,是在中国故事、日本古代故事和历史中的人物。
小野小町、清少纳言、紫式部、龟游、税所敦子——除此之外还有很多。
杨贵妃、西太后……数也数不过来。
心中的朋友是永远不会分别的朋友。
我要是想和朋友们见面了,就走进画室,与那些人对坐。
她们不说话。
我也不说话。
心与心在无言中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