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三日

朱天心的《古都》读过两遍，川端康成的《古都》却是从京都回来之后才读的。川端康成原来是这个调调，清新纯美得简直像是枝裕和的《海街日记》，又带着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哀伤。 我本来是去东京出差，顺带请了两天年假。京都一直都排在我亚洲旅行目的地前几名，是几个必打卡城市之一。从东京到京都坐新干线大约三个小时，票价一万三四千日元，折合人民币800多元。新干线车很稳，但是噪音比较大，最好带上降噪耳机。Masa桑说去来你都选择右边靠窗的座位，可以看到富士山哦。从东京去京都的时候我确实看到了白雪皑皑的富士山，回程却因为水雾太浓，什么时候与它擦肩而过也不知道。其实订不到右侧（面向列车前进方向）靠窗的座位也没有关系，因为列车连接处也是观察富士山的绝佳位置。

十二月中旬造访京都的好处是游客相对少一些，酒店价格也降了下来，意外还踩到了红叶的尾巴。缺点是每天都要和太阳赛跑。四点多钟太阳就落山了，五点天黑。很多景点四点钟就关闭了，有些甚至更早，比如东福寺的通天桥3点半结束营业，我风风火火跑过去却扑了一场空。第二天在二条城又差点悲剧重演。三点半广播开始催促游客赶紧去二之丸御殿参观，我急急忙忙围着本丸御殿转了一大圈，最后回到原点才发现二之丸御殿原来就正对着唐门，我匆忙之中从整个宫殿路过而不知。

京都是自带熠熠光环的城市，吸引着全球各地的游客。我最喜欢那些精致的园林，璀璨夺目的金阁寺，优雅别致的银阁寺，幽玄小巧的观智院，都令人心旷神怡。京都也有欢闹喧哗的地方，比如伏见稻荷大社与清水寺，而喜欢吃逛逛吃的人可以去二年坂、三年坂、祇园或者先斗町。

在到处都是寺庙与神社的京都，实在太容易迷失，选择太多也很头疼啊，所以必须结合自己的兴趣爱好与景点的地理位置好好规划一下路线。细细梳理一下，三日之内我竟造访了东寺、东福寺、南禅寺、清水寺、金阁寺、银阁寺、高台寺、龙安寺、永观堂、祇园、鸭川、先斗町、二条城、伏见稻荷大社和千鸟居，还看了一场面向游客的传统艺能表演！

东寺

东寺五重塔

我对京都的喜爱是从第一眼看到东寺五重塔开始的。东寺又名教王护国寺，创建于公元794年，平安时代开启的第一年。那一年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也就是现在的京都。823年，天皇把东寺交由空海法师（Kūkai，谥号弘法大师）——佛教真言宗的创立者掌管。空海应该是唐朝最出名的日本留学僧，就是《妖猫传》中的那个空海大师，不过他和唐明皇没有见过面，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唐玄宗已经去世多年了。真言宗在中国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密宗。全日本风靡一时的禅宗是宋朝才传入日本的。在日本，“禅”翻译成英语时以日语发音写作“Zen”，而不是“Chan”。

历史上，东寺五重塔曾经五次被烧毁！上千年的木质建筑能够保留下来都是奇迹。木头太容易着火了。江户（东京）曾经两次被烧个精光。东寺现存的五重塔建于1644年，同一年中国开启了大清王朝的统治。塔高57米，雄大巍峨，是日本现存最高佛塔。这种横截面呈正方形的四角攒尖重檐木塔在中国很少见，虽然都是东方的阁楼式宝塔，但充满了异域风情，不知道这种建筑风格是唐风还是和风？

已经是隆冬时节，寺院中有几株巨大的白山茶开得正艳，目测得有上百年树龄。柿子挂在落光树叶的枝头，是收获的喜悦，也是时节的叹息。南天竹贡献了湿冷冬天里翠绿的生机与红得像火、圆得像珍珠的果实。这个时候红叶已经憔悴了，但总有早红、晚红的林木，就像有早熟与晚熟的人生。薄暮的阳光，再配上红红黄黄的树叶，有一种物哀之美。

观智院

我有一个疑问至今没有得到彻底解答。不论是广场还是庭院，日本人很喜用碎石铺地，甚至停车线也是用白粉在砂砾上画出网格。不过在没有鼓风机的年代，他们是怎么清扫落叶的呢？咖啡说是用耙子。大片的落叶可以用耙子扒拢成一堆，零星细碎的枯叶可能就得用木夹子或者手来清理了。第一次去日本的时候，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太干净了！从酒店俯看高架桥上的公路，简直就像中小学校园里的塑胶跑道。Lucy说日本之所以那么干净是因为日本A型血的人占大多数。据不可靠消息说A型血的人有洁癖，是这样吗？ 东寺北门外的观智院则是另外一重惊喜。我觉得我在观智院里对着一沙一世界的枯山水，对着寂静空庭中的风痕水纹，真的可以一坐一下午，红烛昏罗帐，断雁叫西风，梧桐细雨点滴到天明，年纪到了，好像什么都能体会了。不过因为是第一次来京都，所以很贪心，什么都想看，什么都不想落下，结果走马观花累得要把腿跑断。

先斗町

据说先斗町是邂逅辗转赶场的艺伎和歌舞伎的好地方，但冬夜这里只看得到游客。满街的灯笼和日式店铺有一点异国风情，餐厅和茶室的价格高得令我这等穷人望而却步。在幽冷狭窄的小巷中踱来踱去，最后终于找到一家性价比适中的地下室餐厅喂饱了饥饿的肚肠。

鸭川

比起先斗町， 我更喜欢它枕靠的鸭川，虽然也没有什么绮丽的风光，但气氛很好，一条绕郭远去的小河，一边是古城古物，一边是湍湍流水，朴实的桥梁一座座横跨河上，现代都市文明的触角早已延伸至两岸，却仍旧有一种乡野的味道。

鸭川

好想谈恋爱，明月照鸭川。这么冷的天，有小青年坐在河边谈情说爱，还有中年人在桥洞下激吻……让我无法不联想到涛涛的口头禅“好想谈恋爱”。

金阁寺

金阁寺是鹿苑寺的别称，因寺中舍利殿贴满金箔而得名。虽然叫做殿，但其实是三层阁楼式日本建筑，一层没有坡屋顶也没有金箔，二层以上内外均贴满金箔，阁顶立着一只短尾展翅金凤凰，蓝天丽日之下，金光灿烂，美轮美奂，待到冬天雪霁风停，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自又有另一种风情。

金阁始建于1397年，最初是室町幕府第三任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的禅修场所，就是动画片《聪明的一休》里面的那个大将军；1950年被见习僧人林承贤纵火烧毁，三岛由纪夫以此为背景创作了同名小说《金阁寺》；重建工作于五年后完成，金阁浴火重生，如今只有屋顶那只金凤是幕府时代的旧物。

金阁寺是京都人气最高的景点之一，无论旺季淡季，每天都游客如云，建议早上刚开门或者下午快闭门时前来参观，可略避人潮。

银阁寺

银阁寺的学名是慈照寺，银阁指寺中临水而建的观音堂。1482年足利义政模仿其祖父足利义满所建的鹿苑寺舍利殿建造了观音堂，原打算用银箔装饰整个建筑外观，一金一银，京都双璧，不过这个计划从始至终都没能得到实施。

和舍利殿相似，观音堂也是一座阁楼式建筑，不过只有两层，屋顶上原来安置的是宝珠，可人们仿佛铁了心要把它和金阁打造成一对京都名阁姐妹花，就把宝珠换成了铜凤凰。实际上银阁寺也是江户时代之后才出现的名称。

金阁、银阁的坡屋顶乍一看和中国传统建筑很像，不过细心的人会发现屋顶上没有瓦片，用的是日本传统的柿葺，即用2到3毫米厚的杉木板、桧木板层叠铺盖在屋顶上，日本还有一种桧皮葺，是用扁柏树皮铺就的屋顶，一般用于宫殿、神社高等级建筑物，都很好看，但维护和翻新的成本非常高。

银阁寺入口处有树篱，山中台阶的扶栏全部取青竹制成，在半山可远眺京都全貌，观音堂前的锦镜池起到了水镜的作用，旁边还铺有枯山水银沙滩和寓意富士山的向月台，是一座非常清丽典雅的日式庭院。虽然银阁寺在国人中的知名度远逊于金阁寺，但仍旧是一个游客趋之若鹜的景点，想体验日本园林的清幽寂静之美，就大清早或者快关门的时候来吧。

永观堂

据说永观堂是京都最出名的赏枫胜地，而且特别受中国游客青睐，不过我去的时候游人寥寥，没有碰到旅行团，倒是碰到了一个说英语的中国姑娘，显然把我当成了日本人。她也是一个人出来玩，请我给她拍照，拍了好几张都不甚满意，后来我才意识到她想展示的重点是她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双腿。

多宝塔

永观堂的多宝塔建在半山腰，只有两层，下方上圆，屋顶都是四角攒尖，上层屋檐被斗拱向上向外托升得又高又宽，青铜塔刹高耸细长，高度超过一层塔身。站在多宝塔前的平台上可以鸟瞰京都全城。

二条城

1603年德川家康建二条城，在整个江户时代它都是幕府将军在京都的行宫。1867年，德川幕府最后一任将军德川庆喜在二条城的二之丸御殿向明治天皇交还政权，史称大政奉还，结束了日本六百多年的幕府统治。第二年，日本开始了明治维新。

防守森严的二条城宫墙高耸，有双重护城河，城中最主要的建筑是二之丸御殿和本丸御殿。本丸御殿后来遭雷击焚毁，现存的本丸御殿是从京都御所的桂宫御殿迁移而来。我去二条城的时候，本丸御殿正在维修，不对外开放。

建城后保留至今的二之丸御殿是日本国宝，作为日本幕府时期最高领导人的办公起居之所，里面也是极尽奢华，屋檐和封檐板上镶嵌有纯金箔片作为点缀，隔扇和墙壁上装饰着各种绘画，很多房间都以障壁画命名，比如虎之间，柳之间。不过日本人的奢华中也透着简约，众所周知，日本人房间里没有什么家具，基本上都是空荡荡的，空间显得开阔。我最喜欢行走在嘤嘤嘤鸣响的黄莺地板上，内心有一种奇妙的愉悦，不明白为什么有游客说嫌烦？黄莺地板并不是人为设计防止刺客入侵的报警装置（其实声音很细微，熟睡的人不可能被叫醒），而是因为锔子与打入支撑地板的横木上的钉子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

二之丸御殿

唐门

二之丸御殿正门是雕花镶金的唐门，日暮时分，金光耀眼，那些繁复的花鸟人物雕刻非常中国，但弓形的唐破风屋顶（有点像浅盔顶剖开了一半）还是浓浓的东洋味。

龙安寺

龙安寺的石庭是日本枯山水的代表，十五块岩石分成几组散布在灰白色矩形砂池中，青苔镶边，如同山峦和岛屿，砂池用耙子划出同心圆和直线波纹，大概象征湖泊或者海洋，而寺垣外则是一派秋色了。

因为之前已经看过好几处枯山水，个人悟性也有限，所以龙安寺的石庭并没有让我格外惊喜。淡季游客相对较少，穿着拖鞋坐在石庭前的木地板上数石块、晒太阳、冥想、发呆都是很惬意的。如果旺季造访，可能数的不是石头，而是人头了。

南禅寺

南禅寺是日本临济宗南禅寺派的总寺，规模宏大，拥有众多分寺。初到南禅寺，最引人注目的是巨大的三门，比国内寺庙见到的山门或者山门殿要高大雄伟许多。我起初怀疑是不是写错了，把山门写成了三门，但日本寺庙的山门确实也叫三门，其意是“三解脱门”（即空解脱、无相解脱、无愿解脱）的简称，为达到圆寂境界的必经之门。南禅寺三门面阔五间，重檐歇山，二层内殿应该供奉有佛像（需要单独购票参观，我没有上去），地面层两侧各有一个悬山配殿。日本最大最古老的三门在东福寺，是日本国宝，但规模和南禅寺几乎不相上下，而且因为刚刚翻新过，所以看上去反而不如南禅寺三门古朴。

南禅寺三门

东福寺三门

南禅院是京都又一处赏枫胜地，只是我造访的时候看不到太多红叶了。院中有一池泉式回游花园，我尚不能领略它的好，因为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池塘。在寺院一角意外发现了“一山国师灵塔”。有个小细节很有意思。百度百科是这样介绍的：一宁（1247—1317），元代僧人，俗姓胡，号一山，法名一宁。元大德三年（1299）出使日本，为西京南禅寺主，居日本20年，在镰仓、京都等地传授禅宗学说，称“一山派”。去世后，受日本后宇多天皇礼敬，赠“国师”谥号。但是南禅院中的木牌上写着“大宋国渡来僧当山第三世住持一山一宁禅师”。哈哈哈，日本到现在都不承认元朝是正统吗？

南禅院门外有明治时代修建的红砖高架引水桥，日本人称水路阁，是典型的罗马建筑，引来众多游人拍照。南禅寺方丈庭院也是极好的，只是我日程排得太满，稍作停留之后就向下一个目的地飞奔而去。

水路阁

清水寺

清水寺是京都最古老也是最受游客喜爱的寺庙，历史上屡毁屡建，现存建筑群是1633年由德川家光捐资重修的，在东山山腰上，可鸟瞰京都盆地。清水寺属法相宗，因寺中清水而得名。顺着清水奥院的石阶走下去便是音羽瀑布，清泉一分为三，分别代表长寿、健康与智慧。 清水寺也是一座悬空寺。正殿宽19米，进深16米，大殿前为悬空的“清水舞台”，挑出悬崖，是日本国宝，由139根高数十米的粗壮圆木支撑，气势宏伟，结构巧妙，据说没有用一根钉子。很可惜，我去的时候大殿和清水舞台正在修缮之中，被围挡了起来，虽然可以进入殿内参观，但看不到整体外观。修缮工程原来预计最早于2020年完工，不知道有没有受新冠影响而延期？

从京都市中心坐公交车，过了鸭川没多远，在清水道或者五条坂下车，从山脚开始就游人如织了。长长的山坡巷道上到处都是身着和服的男女，以年轻女孩子居多，不管相貌如何，个个都打扮得娇艳如花，冬月里踏着木屐碎步而行，而且各种肤色的都有。有黑亮如漆的黑人姑娘，用和服锦缎紧紧包裹着大码前凸后翘的身段，还真有一点喜剧效果。穿和服的年轻男子也不少，当然人数与和服女子没法比，和服大多是临时租来的，做工精致，面料也好，搭配一些传统小饰品，相当于节日盛装，是旅游纪念品商店里卖的廉价居家和服无法比拟的。

清水寺三重塔

祇园

祇园是鸭川东岸著名的娱乐区，最初只是一个茶馆，为参拜八坂神社的游客提供歇脚之处，后来渐渐成为京都最大的游乐区，一时艺伎云集。不论祇园，花见小路还是白川南通，到处都是挂着灯笼的仿古饭馆和茶楼，白天来这里散步闲逛应该有不错的体验，但冬夜里就有一种夜奔的悲凉，灯光昏暗，行人寥寥，与艺妓邂逅纯粹是痴心妄想，当时最需要的是一杯热茶、一碗热汤。

寒冷落寞的暮色中，只有少数几家店铺大亮着，其中有一家卖旅游纪念品的商店。店中主要出售手帕、扇子、和服一类物品。和新加坡一样，纪念物的品质看起来没有国内大多数景区的东西那么糟糕，但价格也稍微贵一点。老板娘是一位身穿和服的亚欧混血老太太，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和一对中国东北老夫妻对话。老大爷对着翻译神器说一句汉语，然后把神器给老板娘看，老板娘用不算很流利的英语回答，老大爷再看一眼翻译神器，就这么借助电子媒介交流，问答内容是关于店中所售和服的价格、尺寸和面料。东北老夫妻本来也无意购买物品，聊了几句就出门了。我挑了几块手帕和两件浴衣，结账的时候老板娘突然问我是不是中国人？我说是。她撅嘴说她今天挨骂了，有个中国女顾客批评她太粗鲁，说这话的时候低声细语，神情还有一点委屈。我问她那个中国女顾客为什么批评她？她好像知错似的说因为她对中国人态度不好。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是不肯说，不断喃喃重复“我态度不好”，不知道是委屈、胆怯还是自责？

从纪念品商店购物出来，在弥荣会馆（Gion Corner）看了一场面向游客的日本传统艺能表演，包括茶道、插花、雅乐、狂言和京舞。表演结束后观众可以排队与艺妓合影，照片太吓人，我就不放上来了。 关于祇园的读音，英文是Gion，没有异议，祇园中的祇字汉语怎么读就可以写一篇小论文了，事实上已经有人写了。我觉得应该就是神祇的祇，而不是百度地图上写的京都只园的只。百度的根据是“祇”是“只”的繁体字，但这一点本来就值得怀疑，你真的分得清祇、祗、衹、袛四个字吗？到底是祇园精舍还是祗园精舍，现在尚存异议，中国古代人写错别字的情况多了去，汉字再被日本人借用，情况就更复杂了。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读一下书啦圈中Maxi写的《就谈谈“祇園”中“祇”的汉语发音》。

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