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巧记(4)——小作精,心头好
因为疫情进行时,学校也一直采用线上教学,时间久了,大概是看出三口人里,只有我跟家里的桌椅板凳一样,是亘古不变的——
不象熊爸得上班,也不象姐姐冷不丁就跑去三亚旅游半个月,所以青巧“曾经”变得跟我最要好:一家子坐在沙发上,它会毫无征兆地扑下来找我的一根食指抓握,神气活现地立着,睥睨四顾,惹得另两位艳羡不已。
它在我胸前衣服上挂着,或攀到肩膀上蹲着,总闭着边角上扬、保持微笑的嘴巴,深谙不说话就会显得聪明的道理,乖巧地跟我去厨房倒水,去书柜找书,去阳台晒衣服,甚至是刷牙;
或蹲在大杆上、或台灯长臂上、或笼子里的横梁上,深沉地凝目远方,总让我怀疑它哲学博士学位已到手。



一旦我前倾、后仰,或窝着身子,让它有掉落的危险,就能感到它迅速地向后背赶去,伶俐地走位,别提把自己照顾得有多周全了。
没想到这待遇不过一阵儿,大概实在拗不过天性,我们都惊讶地发现,青巧对熊爸才是真爱:不管何时,只要熊爸一开门进屋,小白眼鸡立刻就能把我丢脖子后头,直奔熊爸的破锣嗓子而去,缠个没完没了。
熊爸喜笑颜开,得意洋洋,说肯定是因为他心眼好儿,得天缘,所以自带吸鸟气质(呸);还说其实打小儿他就想养只鸟(而不是奶奶家满院子的鸡),没想到还是闺女帮他实现了这个愿望。

眼看着我一脸不服气,熊爸冲我招招手说你知道为什么青巧跟我更亲么?
我只能洗耳恭听。
熊爸得意地说一我给它偷吃腰果碎二我会吹口哨三我不象你老爱磋磨它,说罢胸脯一挺这个自豪。
……好么居然偷偷贩卖私货。
我不就经常把它翻个个儿让它肚皮朝天或摁住它大尾巴不让走么,这个小青巧,不懂妈妈爱它的路数;
熊熊说我在PUA……现在啥事儿都能联系到这个上。
你这是搞不正当竞争,我气愤愤的。
熊爸的口哨,只能从《我是一个兵》吹到《路灯下的小姑娘》,大概也是这位跑调大王唯二不会错的曲子了。

我不服气地学着撮唇,“呕哑嘲哳难为听”,根本不成调,算了放弃。
青巧在家越来越自在,原本小到不行的胆子也大了些,不过再大也有限:玄凤是鹦鹉里少有的温和,比暴脾气的虎皮和牡丹强多了。
比如此刻它正在孜孜不倦啃着我U盘垂下来的穗子,虽然我把穗子从它面前抽走,它也只是很下功夫地瞅了我几眼,就夹着小翅膀迈着八字步溜达着走了。

前些天有一次正跟学生钉钉交流期末考的事儿,青巧站到键盘上不肯下去,随着它挺胸叠肚“吧嗒吧嗒”一路从容踩过,学生那边出现了“!#&*()……”等一系列“加密文字”。
学生:“?”
我:“手误,手误,请无视。”
还有一次跟同事们交流也是如此,同事笑称这是“鹦鹉文”。








但对于意外的声响,青巧还是怕极了。
如果正在沙发的竹方块凉席上悠哉地踱步,忽然不知谁入户门关重了些,它就能脚下一滑平地一个趔趄,吓得差点倒地不起。
有一天晚上忘了关一扇靠近阳台的窗,半夜狂风大作,忽然听到客厅传来“扑啦哗啦”翅膀击打纸壳的声音,我赶去客厅开灯掀开罩子,不想青巧已凌厉地腾空而起绕圈子乱飞,直到一头撞到落地玻璃上,软趴趴地滑落到绿萝盆里。
我赶过去把它搂在胸前,只听得它一颗小心脏跳得听不出个数。我一遍遍地说不怕不怕,它一动不动地任我摩挲,好一会才啄啄我的睡衣领口,放心地睡去。
带它去姥姥姥爷家,用个透气的白纱收纳袋装着,刚开始还在里面拱来拱去不消停,等到了外面一看天色已晚,它就不那么乱动了;等到了姥姥家门外,把它肚皮朝天地平摊在双手上,只见小呆鸟紧闭着嘴夹着俩膀子缩着两只脚爪,一副举手投降、任人宰割的可怜像儿,让人哭笑不得。
进了姥姥家,一放出来,它就发现地方不对了,又开始呼呼地兜圈子,在落地窗和厨房门间来回长途跋涉,都能飞一个全马了,看得人眼晕。
直到无奈地确认这里真没有熟悉的大杆,这才失落地降到我手上,张着小嘴喘个没完。
过了没半小时,也观察得够了,自觉对这也熟了,大概是早就看上了熊姥姥依然丰厚昳丽的头发,一个眼不见就飞上去了。
本来连毛巾都怕、毛毯都不用,有严重毛发恐惧症的熊姥姥难得刚儿起来了,硬挺着不动,还不让我们上去把它拿下,说就让它呆着吧。
再过一会儿,大概是发现锃明瓦亮的熊姥爷的大秃脑门也很适合歇脚,于是再一次改换门庭,又执着地往那降落,把他们逗得开心不已,以至于现在天天要青巧过去解闷儿。

都说雄性玄凤最多能学会个吹口哨就不错了,想学说话都是妄想,那是绯胸、灰鹦鹉和金刚鹦鹉的专长。
不过青巧似乎有点自强不息的劲儿:一旦发现视野里只剩自己一个,它就会开始偷偷练歌,那个怯生生、断断续续、音调难辨的小嗓音,有点象用报纸擦玻璃发出的啾啾、吱吱、叽叽声,不但一点也不闹心,甚至还有点ASMR(颅内高潮)的兴味。
青巧对闪亮东西感兴趣的,又何止是姥爷的秃脑门,我们衣服上的亮扣子和小水钻更是它的最爱——
明明目标明确,却还是先装模作样地在我胸口踩来踩去,叨几下扣子,再叨衣领、花边,铺垫得差不多了,终于亟不可待“啊呜”一口糊住亮晶晶的水钻和扣子,再开始高频度地舔咬。

我用手一挡,它还能从指缝里求生存地继续;不过挡了几次后,确定我是认真的,这才一点脾气也没有地踱走了。
熊熊上网课时,青巧就跟我在卧室里呆着。
人家很会自得其乐,迈开跟它纤细的身子很不相配的堪比人类48码的大脚,在电气石床垫上,一会儿给几本书几口——大概上辈子是火车站检票员,咬出的豁口都很像是用打卡器打出来的;


一会儿把为了它的安全特意选出来的捆包装用的纸绳横在嘴里咬上一会儿;

一会儿又叼着红豆手串晃里晃荡拖过半个床垫。

等看它把这套把戏玩腻了,我就把两腿屈起蹬在一个长方形的硬海绵靠垫上,腿和垫子形成一个“桥洞”。
它赶紧过来,在腿肚子底下一趟趟地来来去去,还会缩着脖子弯着身子省得撞上,不过“顾头不顾腚”,顶羽还是刮得我腿肉都酥酥麻麻的。
直到折腾得累了,这才熟门熟路顺着小腿爬上膝盖来,小脚步轻柔得几乎感受不到,如果坡度过大,还不忘张着翅膀助力。
到了目的地,小胖屁往后一蹲坐,整个鸟瞬间矮圆了不少,于是开始半眯着眼,惬意地磨着嘴,似睡非睡起来。
现在它的腿部力量已增强,所以时不时会看到它在入睡前会提起一只脚,把肉红色的脚爪藏到羽毛里去;这单腿入睡的本事是鸟类独有,据说是为了保暖、防虫和安全,即使在人类膝盖这样不算平坦的地点也稳稳的,卓越的平衡感让人叹为观止。



它的口粮也进化到了混合谷物:条纹向日葵种子、蚝壳、滋养丸、各种坚果、水果干、黄白红小米亚麻籽火麻籽荞麦……好几十种根本数不过来。


一条小短腿刚伸过去,明显感到它顿了一下,大概觉得脚下这地方也不错,于是把腿收了回来并顺势藏到羽毛里,站在我上臂中间的位置,眼睛一闭准备打瞌睡。
小小一只鸟儿居然也有权衡,真真可爱。
玄凤的平均寿命是15岁,有一次熊熊给我看了网上一个24岁的高龄玄凤,还有33岁的,叹为观止,堪称“鸟瑞”了。
由此我惊讶地发现,玄凤称得上是“青春永驻”:即使这两只玄凤祖宗已相当于人类的一百岁、二百岁,居然还都有着丰茂的羽毛、让人一见倾心的橘红脸蛋,睡觉时还是抖脑袋,要人揉,就像小奶鸟。
33岁的日本玄凤在主人不舍的抚摩下安详地离开了人世,走完了它显然相当幸福的一生。
看得眼睛有点潮湿,我满怀爱意地抬眼寻找我们的小可爱,这才发现它又偷偷摸摸停在阳台门上方抻长了脖子,啃咬一块出了裂缝的墙皮,白灰正扑簌簌地落到地板上,想必密封胶条也不保……
感动立刻没了,慈母瞬间化身母老虎:“青巧!”
“嗯——”娇嗲天真的腔调。
“不许啃了!”
“嗯——!”这次当然也是糊弄鬼。
青巧脆生生地对付着,一个猛子向我扎来,稳稳地握牢手指,屁股冲人,回头用宝石眼迅速乜我一眼,又转过头去,挺高了胸脯子,装没我啥事、天下太平状。
我忍俊不禁地亲亲它的小肚子,青巧抿着嘴,乖乖让我亲。
这么淘气又善解人意的小家伙,如果真能陪我们三十几年,那该是多大的幸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