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 尤瓦尔·赫拉利[以色列]
作者讲述了人类从石器时代至21世纪的演化与发展史,并将人类历史分为四个阶段:认知革命、农业革命、人类的融合统一与科学革命。
前两部分讲历史,后半段讲如何幸福快乐,最后将未来。
认知革命
我们以为,有比较大的大脑、会使用工具、有超凡的学习能力还有复杂的社会结构,都可说是人类巨大的优势。而且似乎不证自明,正是这些优势使人类成为地球上最强大的动物。在踏上食物链顶端的路上,使用火可说是迈出了一大步。
语言的重要性!
究竟智人胜出的秘诀为何?为什么我们能如此迅速抵达各个遥远而生态各异的栖地,而且落地生根?我们是怎么将其他人类物种赶出世界舞台?为什么就连强壮、脑部发达、不怕寒冷的尼安德特人,也无法挡住智人的屠杀?相关的争辩必然会继续。而目前最可能的解答,正是让人得以辩论的原因:智人之所以能征服世界,是因为有独特的语言。
得到普遍认可的理论认为,某次偶然的基因突变,改变了智人的大脑内部连接方式,让他们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来思考,用完全新式的语言来沟通。
究竟人类的语言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最常见的理论,认为人类语言最为灵活。虽然我们只能发出有限的声音,但组合起来却能产生无限多的句子,各有不同的含义。于是,我们就能吸收、储存和沟通惊人的信息量,并了解我们周遭的世界。
第二种理论,也同意人类语言是沟通关于世界的信息的方式。然而,最重要的信息不是关于狮子和野牛,而是关于人类自己。我们的语言发展成了一种八卦的工具。根据这一理论,智人主要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社会合作是我们得以生存和繁衍的关键。对于个人来说,光是知道狮子和野牛的下落还不够。更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的部落里谁讨厌谁,谁跟谁在交往,谁很诚实,谁又是骗子。他们能够明确得知自己部落里谁比较可信可靠,于是部落的规模就能够扩大,而智人也能够发展出更紧密、更复杂的合作形式。
然而,人类语言真正最独特的功能,并不在于能够传达关于人或狮子的信息,而是能够传达关于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物的信息。在认知革命之后,传说、神话、神以及宗教也应运而生。
等到认知革命之后,智人有了八卦的能力,于是部落规模变得更大,也更稳定。然而,八卦也有限制。社会学研究指出,借由八卦来维持的最大“自然”团体大约是150人。只要超过这个数字,大多数人就无法真正深入了解、八卦所有成员的生活情形。即使到了今天,人类的团体还是继续受到这个神奇的数字影响。只要在150人以下,不论是社群、公司、社会网络还是军事单位,只要靠着大家都认识、彼此互通消息,就能够运作顺畅,
究竟智人是怎么跨过这个门槛值,最后创造出了有数万居民的城市、有上亿人口的帝国?这里的秘密很可能就在于虚构的故事。就算是大批互不相识的人,只要同样相信某个故事,就能共同合作。
任何大规模人类合作的根基,都在于某种只存在于集体想象中的虚构故事。如:宗教、国家、法律。这些东西,其实都只存在人类自己发明并互相讲述的故事里。除了存在于人类共同的想象之外,这个宇宙中根本没有神、没有国家、没有钱、没有人权、没有法律,也没有正义。
原始人因为相信鬼神,每次月圆会一起聚在营火旁跳舞,于是也巩固了他们的社会秩序;这件事人人都觉得不难理解。但我们没看出来的是,其实现代社会运作的机制还是一模一样。以现代商业领域为例,商人和律师其实就是法力强大的巫师。
标致公司只是我们的一个集体想象,这种想象在法律上称为“法律拟制”(legal fiction)。像是公司,我们没办法明确指着它,它不是一个实体对象,而是以一种法律实体的方式存在。
过去远古人类的行为模式可能维持几万年不变,但对现代智人来说,只要十几二十年,就可能改变整个社会结构、人际交往关系和经济活动。这正是智人成功的关键。如果是一对一单挑,尼安德特人应该能把智人揍扁。但如果是上百人的对立,尼安德特人就绝无获胜的可能。尼安德特人虽然能够分享关于狮子在哪的信息,却大概没办法传颂(和改写)关于部落守护灵的故事。而一旦没有这种建构虚幻故事的能力,尼安德特人就无法有效大规模合作,也就无法因应快速改变的挑战,调整社会行为。
智人发明出了许许多多的想象现实,也因而发展出许许多多的行为模式,而这正是我们所谓“文化”的主要成分。等到文化出现,就再也无法停止改变和发展,这些无法阻挡的变化,就成了我们说的“历史”。智人创造了秩序井然的模式,像是贸易网络、大规模庆祝活动、政治体制;而这些如果只有个人,是绝对做不到的。人类和黑猩猩之间真正不同的地方就在于那些虚构的故事,它像胶水一样把千千万万的个人、家庭和群体结合在一起。这种胶水,让我们成了万物的主宰。
农业革命
演化心理学近来发展蓬勃,认为现在人类的各种社会和心理特征早从农业时代之前就已经开始形塑。这个领域的学者认为,即使到了现在,我们的大脑和心灵都还是以狩猎和采集的生活方式在思维。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比前人享有更多物质资源,拥有更长的寿命,但又觉得疏离、沮丧而压力重重。演化心理学家认为,想理解背后的原因,我们就需要深入研究狩猎采集者的世界,因为那个世界其实现在还牢牢记在我们的潜意识里。
确实,农业革命让人类的食物总量增加,但量的增加并不代表吃得更好、过得更悠闲,反而只是造成人口爆炸,而且产生一群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精英分子。普遍来说,农民的工作要比采集者更辛苦,而且到头来的饮食还要更糟。农业革命可说是史上最大的一桩骗局。地区。但就在短短1000年内,小麦突然就传遍了世界各地。小麦的秘诀就在于操纵智人、为其所用。
如果我们用小麦的观点来看看农业革命这件事,在1万年前,小麦也不过就是许多野草当中的一种,只出现在中东一个很小的
如果从牛羊的观点而非牧者的观点来看农业革命,就会发现对绝大多数的家畜来说,这是一场可怕的灾难。1万年前,全球只有在亚非大陆的几个特定地点有绵羊、牛、山羊、野猪和鸡,总数大约几百万只,但现在全球有大约10亿只绵羊、10亿只猪、超过10亿只牛,更有超过250亿只鸡,而且是遍布全球各地。家鸡是有史以来最普遍的鸟类。至于大型哺乳类除了以智人居首,后面的二三四名就是驯化的牛、猪和羊。
驯化后的肉鸡和肉牛不过出生几周和几个月,就到了最佳屠宰年龄,于是一命归天。
蛋鸡、奶牛和提供劳力的役用动物有时候能多活上几年,但代价就是过着完全不符合它们天性和渴望的生活。
为了把牛、马、驴、骆驼训练成听话的役用动物,就必须打破它们的天性和社会连接,抑制它们的侵略和性能力,并且限制它们的行动自由。农民还发明各种控制技术,像是把动物关在兽栏和兽笼里、套上枷锁链条,用皮鞭和刺棒来训练,甚至刻意造成动物伤残。驯化动物的过程几乎总是会将雄性阉割,好抑制雄性的侵略性,也让人类能够控制挑选牲畜的生育。
为了确保猪跑不掉,新几内亚北部的农民会把猪的鼻子切掉一大块。这样一来,每次猪想闻东西,都会感到强烈的疼痛,不但无法觅食,甚至连找路都做不到。
奶牛、山羊和绵羊只有生了小牛小羊之后才会产奶,而且也仅限哺乳期这一段时间。想要动物不断供奶,农民必须让它们生下小牛小羊,但又不能让小牛小羊把奶吸光。所以,整个历史上常用的方法就是干脆等到小牛小羊出生后不久就全宰了,如此一来人类就能霸占所有牛奶羊奶,等到它们停奶之后再重新怀胎即可。
某些其他物种(像是蚂蚁和蜜蜂)也能形成大型社会,而且稳定又灵活。但这是因为它们的基因组里就已经储存了合作所需的大部分信息。但人类可就不同了,这种事总是不断发生。因为智人的社会秩序是通过想象建构,维持秩序所需的关键信息无法单纯靠DNA复制就传给后代,需要通过各种努力,才能维持种种法律、习俗、程序、礼仪,否则社会秩序很快就会崩溃。一个帝国要运作,会产生大量的信息。除了法律之外,帝国还必须记录各种交易和税收、军用物资和商品的库存量,还有各种节庆及打胜仗的日期。
在农业革命之后,社会开始变得格外复杂,另一种全新的信息类型也变得至关重要:数字。
复杂的人类社会似乎就是需要这些由想象建构出来的阶级制度和歧视。当然,各种阶级制度的道德意义不一,某些社会的歧视也比其他社会更为严重或极端,但至少就目前学者研究,还没有任何一个大型人类社会能真正免除歧视的情形。一次又一次,人类要让社会有秩序的方法,就是会将成员分成各种想象出来的阶级,像是上等人、平民和奴隶;白人和黑人;贵族和平民;婆罗门和首陀罗;又或是富人和穷人。所有这些阶级,就是要让某些人在法律上、政治上或社会上高人一等,从而规范了数百万人的关系。阶级有其重要功能。有了阶级之后,陌生人不用浪费时间和精力真正了解彼此,也能知道该如何对待对方。
农业革命之后,人类社会规模变得更大、更复杂,而维系社会秩序的虚构故事也更为细致完整。人类几乎从出生到死亡都被种种虚构的故事和概念围绕,让他们以特定的方式思考,以特定的标准行事,想要特定的东西,也遵守特定的规范。就是这样,让数百万计的陌生人能遵照着这种人造而非天生的直觉,合作无间。这种人造的直觉就是“文化”。
农业革命开始,宗教革命便随之而来。农业革命最初的宗教意义,就是让动植物从与人类平等的生物,变成了人类的所有物。讲到“神”这种概念的起源,一种主要理论就认为,神之所以重要,就正在于他们可以解决一个重大问题。在人类不再认为可以和动植物直接沟通之后,就开始出现掌管生育、掌管气候、掌管医药的各种神灵概念,好替人类和这些沉默的动植物沟通协商。很多古代神话其实就是一种法律契约,人类承诺要永远崇敬某些神灵,换取人类对其他动植物的控制权;例如《圣经·创世记》第一章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农业革命几千年后,宗教礼仪主要就是由人类将羔羊、酒、糕点牺牲献祭给神灵,换取神灵保佑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多神论除了促成一神教,也促成了一些二元论的宗教。二元论宗教信奉着善与恶这两种对立力量的存在。二元论与一神论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相信“恶”也是独立存在,既不是由代表“善”的神所创造,也不归神所掌管。二元论认为,整个宇宙就是这两股力量的战场,世间种种就是两方斗争的体现。
我们目前为止讨论到的所有宗教,都有一个共同的重要特征:相信的都是神灵或是其他超自然对象。有神论的宗教,重点在神的崇拜;至于人文主义宗教,重点就是对人的崇拜,或者讲得更明确,是对智人的崇拜。人文主义的基本信念,就是认为智人是独特的、神圣的,从本质上就与其他所有现代动物有所不同。
当崇拜的对象变成了人,人文主义对“人性”的定义,大致上分成三种对立的教派。
今天最重要的人文主义学派就是自由人文主义,它认为人性就在于每个个人的自我特质,因此个人自由也就变得神圣不可侵犯。
社会主义者认为所谓“人性”是个集体而非个人的概念。因此,他们认为神圣的不是每个个人心中的声音,而是由所有智人这种物种构成的整体。唯一不是来自传统一神论的人文主义教派,就是演化人文主义,以纳粹为最著名的代表。纳粹相信人类并非处处相同,也不是永恒不变,而是一个会进化或退化的物种。
虽然我们无法解释历史做出的选择,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历史的选择绝不是为了人类的利益。随着历史演进,毫无证据显示人类的福祉必然提升。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对人类有益的文化就会成功扩张,而对人类无情的文化就会消失。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历史是为了人类的利益而进展;而原因就在于“利益”并没有客观的衡量标准。
根据这种说法,文化并不是某些人为了剥削他人而设计出的阴谋,而是因为种种机缘巧合所出现的心理寄生虫,从出现之后就开始剥削所有受到感染的人。
迷因学假设,就像是生物演化是基于“基因”这种有机信息单位的复制,文化演化则是基于“迷因”(meme)这种文化信息单位的复制。有许多人拥抱了迷因学的双胞胎兄弟:后现代主义。对后现代主义思想家来说,文化的基石不是迷因,而是“话语”。只是他们也同意,文化传播时并不考虑人类的利益。博弈理论告诉我们,在有多位参与者的时候,某些概念和行为模式可能对“所有”参与者都有害,但就是有办法继续存活下去。如军事竞赛。
资本主义
银行这事实上并不是件诈骗案,而是另一次人类想象力的惊人发挥。真正让银行(以及整个经济)得以存活甚至大发利市的,其实是我们对未来的信任。“信任”就是世上绝大多数金钱的唯一后盾。
如果讲到最极端的情况,相信自由市场的概念其实就像相信圣诞老人一样天真。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完全不受政治影响的市场。毕竟,经济最重要的资源就是“信任”,而信任这种东西总是得面对种种的坑蒙拐骗。光靠着市场本身,并无法避免诈欺、窃盗和暴力的行为。这些事得由政治系统下手,立法禁止欺诈,并用警察、法庭和监狱来执行法律。如果国王或政府行事不力,无法做到适当的市场规范,就会失去信任、使信用缩水,而经济也会衰退。
就像农业革命一样,所谓的现代经济成长也可能只是个巨大的骗局。虽然人类和全球经济看来都在继续成长,但更多的人却活在饥饿和困乏之中。面对这种指控,资本主义有两项响应。第一,资本主义已经把这个世界塑造成资本主义的样子,现在也只有资本主义能让它继续运行下去。第二,资本主义也认为只要再多点耐心,天堂就一定会降临人间了。
工业革命
机械化不只是机器的事,连植物和动物也同样遭到机械化。差不多就是在以人为本的宗教将智人提升到神的地位的时候,各种农场上的动物已经不再被视为活生生、能够感受到痛苦的生物,而是被视为机器一般对待。
蛋鸡其实也有各种行为和心理需求,它们天生会有强烈的冲动,想要侦察四周的环境,到处瞧瞧啄啄,确认彼此的社会阶层、筑巢还有理理毛。然而,鸡蛋业者往往是将这些蛋鸡关在极小的鸡舍里,一个笼子就塞了四只蛋鸡,每只的活动空间大概就是22厘米乘25厘米左右。
猪的智商和好奇心在哺乳动物里数一数二,可能只低于巨猿。然而,在工业化的养猪场里,母猪被关在小隔间里,甚至连转身都做不到,更别提要散步或四处觅食了。这些母猪就被这样没日没夜关上四星期,生下小猪,但小猪立刻被带走养肥待宰,而母猪又得带去怀孕,准备再生下一批小猪。
许多奶牛在短暂的一生里,也是都活在一个小隔间里;不管是站还是坐或卧,都与自己的尿液和粪便为伍。它们面前有一套机器会供给他们食物、激素和药物,身后另一套机器则是每几个小时会来为它们挤奶。
大西洋奴隶贸易并非出于对非洲人的仇恨,而现代畜牧业也同样不是出于对动物的仇恨。这两者背后共同的推手,就是冷漠。演化心理学认为,家禽家畜的情感和社交需求还是源自野外,是因应当时生存和繁衍的需要而形成。这是演化心理学的基本道理:过去在野外形成的种种需求,就算现在已经不是生存和繁殖所必要,仍然会持续造成主观的感受。工业化农业的悲剧在于,它一味强调动物的客观需求,却忽略了它们的主观需要。
工业革命找出新方法来进行能量转换和商品生产,于是人类对于周遭生态系统的依赖大减。结果就是人类开始砍伐森林、抽干沼泽、筑坝挡河、水漫平原,再铺上总长数万公里的铁路,并兴建摩天大都会。世界越来越被塑造成适合智人需求的样子,但其他物种的栖地就遭到破坏,这让它们迅速灭绝。地球曾经是一片蓝天绿地,但现在已经成了混凝土和塑料构成的商场。
今天,地球上住着大约70亿的智人。如果把所有人放上一个大磅秤,总重量约达3亿吨。另外,如果把所有家禽家畜(牛、猪、羊、鸡等等)也放在另一个更大的磅秤上,总重更足足达到7亿吨。但相对的是,如果把所有还幸存的大型野生动物(包括豪猪、企鹅、大象和鲸鱼等等)也拿来称,总重量已经不到1亿吨。
事实上,这场生态危机甚至也可能危及智人本身的生存。全球暖化、海平面上升、污染猖獗,使得地球对于人类来说也越来越不宜居住,未来很可能看到人类必须与自己引发的自然灾害不断拉扯较劲。而随着人类试图用自己的力量来对抗自然,压制整个生态系统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和冲动,就可能引发越来越多无法预期的危险副作用。到了那个时候,可能就得用更激烈的手法才能操控生态系统,但也就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家庭和社群的崩溃。在工业革命之前,多数人的日常生活都逃不脱三大传统框架:核心家庭、大家庭,以及当地的密切社群。随着时间过去,国家和市场的权力不断扩大,也不断削弱家庭和社群过去对成员的紧密连接。国家开始派出警察,制止家族里的私刑,改用法院判决取代。市场也派出小贩和商人,让各地悠久的传统逐渐消失,只剩下不断汰换的流行商业文化。但光是这样还不够。为了真正打破家庭和社群的力量,他们还需要找到内应、从内部击破。于是,国家与市场找上家庭和社群的各个成员,开出了他们无法拒绝的条件。他们说:“做自己吧!想娶想嫁都随你的意,别管父母准不准。想挑什么工作都可以,别担心什么大家长说的话。想住哪就住哪,就算没办法每周和家人吃上一次饭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用再依赖家庭或社群了。我们,也就是国家和市场,让我们来照顾你吧。我们会给你食物、住房、教育、保健、福利和就业机会。我们也会给你退休金、保险和保障。”
然而,要解放个人是有代价的。现在许多人都悲叹着家庭和社群功能不再、觉得疏离,而且感觉冷漠的国家和市场对我们造成许多威胁。如果组成国家和市场的是一个又一个孤单的个人,而不是关系紧密的家庭或社群,要干预个人生活也就容易得多。现代高楼公寓,所有人各自锁在自己家里,连每户该付多少清洁费都无法达成共识,又怎么可能一起站出来抵抗国家机器?
和平年代。大多数人看不到这个年代究竟有多么和平。我们毕竟都没真正看过1000年前的模样,所以很容易忘记过去的世界其实更加残暴。
暴力发生率下降,主要是因为国家制度的制定。纵观历史,大多数的暴力事件是出于家庭之间或社群之间的仇恨。(就算在今天,上述数据也能看出地方犯罪远比国际战争更为致命。)我们前面已经提到,在早期农业社会里,农民唯一知道的政治组织就是自己的社群,但他们受到的暴力对待层出不穷。109要等到王国和帝国的力量增强之后,人类社会才开始对社群有了约束力,而使暴力程度下降。在中世纪欧洲这种各自独立的王国里,每10万人遭到凶杀的人数约在每年20~40人之间。而近几十年来,国家和市场大权在握,地方社群可以说消失,但暴力发生率也是进一步下降。全球现在每年每10万人遭到凶杀的人数只有大约9人,而且多半是发生在国家权力不彰的地方,像是索马里和哥伦比亚。至于像是欧洲这种权力集中的国家,平均每年每10万人只会有1人死于凶杀命案。
所以,现在有四大因素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核子末日的威胁促进了和平主义;和平主义大行其道,于是战争退散、贸易兴旺;贸易成长,也就让和平的利润更高,而战争的成本也更高。随着时间过去,这个良性循环也就对战争造成另一个阻碍,而且可能最后看来会是最重要的阻碍:因为国际网络日渐紧密,使得多数国家无法再维持全然独立,所以其中任何一国片面宣战的机会也就大幅降低。
有人会说,所谓的现代就是充满了盲目的屠杀、战争和压迫,而代表意象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壕、广岛的蘑菇状爆炸云,以及希特勒几近疯狂的意志。但也有人说,现代是个和平的时代,像是南美从来没有战壕,莫斯科和纽约从来没见过那些蘑菇云,而甘地和路德·金都让我们看到了宁静致远的缩影。
幸福快乐
常有人认为,历史不断进展,人类的能力也不断增加。而一般来说,我们会运用能力来减轻痛苦、满足愿望,所以我们想必过得比中世纪的祖宗们来得快乐,而他们又一定比石器时代的狩猎采集者来得开心。
然而,这种进步论却可能有些问题。正如我们所见,新的倾向、行为和技能不一定会让生活过得更好。像是人类在农业革命学会了农耕畜牧,提升了人类整体形塑环境的力量,但对许多个人而言,生活反而变得更为艰苦。
快乐该如何计算?如果某个人更有钱、更健康,就一定也更快乐。但这一切真的这么理所当然吗?几千年来,早就有哲学家、神职人员和诗人反复思索快乐的本质,而且许多人都认为,社会、伦理和心灵因素对幸福感的影响,绝对不下于其他物质条件。
目前看来,对快乐与否的影响,家庭和社群要比金钱和健康来得重要。那些家庭关系紧密良好、社群互相扶持帮助的人,明显比较快乐。一切顺利的时候,我们的期望跟着膨胀,于是就算客观条件其实改善了,我们还是可能不满意。而在一切不顺的时候,我们的期望也变得保守,于是就算又碰上其他的麻烦,很可能心情也不会更低落。就像千年之前,先知、诗人和哲学家也早就说过,重要的是要知足,而不是一直想要得到更多。
快乐的化学成分。生物学家认为,我们的心理和情感世界其实是由经过数百万年演化的生化机制所形塑。所有的心理状态(包括主观幸福感)并不是由外在因素(例如工资、社会关系或政治权利)来决定,而是由神经、神经元、突触和各种生化物质(例如血清素、多巴胺和催产素)构成的复杂系统而定。
生命的意义。快乐不只是“愉快的时刻多于痛苦的时刻”这么简单。相反,快乐要看的是某人生命的整体;生命整体有意义、有价值,就能得到快乐。快乐还有重要的认知和道德成分。价值观不同,想法也就可能完全不同,生活有意义,就算在困境中也能甘之如饴;生活无意义,就算在顺境中也度日如年。这么说来,所谓的快乐,很可能只是让个人对意义的错觉和现行的集体错觉达成同步而已。只要我自己的想法能和身边的人的想法达成一致,我就能说服自己、觉得自己的生命有意义,而且也能从这个信念中得到快乐。
如果快乐是在于感受快感,想要更快乐,就得操纵我们的生化系统。如果快乐是在于觉得生命有意义,想要更快乐,就得要骗自己骗得更彻底。还有没有第三种可能呢?
以上两种论点都有一个共同假设:快乐是一种主观感受(不管是感官的快感还是生命有意义),而想要判断快不快乐,靠的就是直接问他们的感受。
除了基督教以外,还有其他人也认为主观感受不该是最大重点。大多数宗教和哲学看待快乐的方式,都与自由主义非常不同。佛教认为,快乐既不是主观感受到愉悦,也不是主观觉得生命有意义,反而是在于放下追求主观感受这件事。
人类的主观感受没有任何实质或意义。主观感受就只是一种电光石火的波动,每个瞬间都在改变,就像海浪一样。不论你感受到的是快感或不快,觉得生命是否有着意义,这都只是一瞬间的波动而已。追求这些主观感受十分耗费心神,而且终是徒劳,只是让我们受制于追求本身。因此,苦的根源既不在于感到悲伤或疼痛,也不在于感觉一切没有意义。苦真正的根源就在于“追求”主观感受这件事,不管追求的是什么,都会让人陷入持续的紧张、困惑和不满之中。,虽然感受疼痛,但不再感到悲惨;虽然愉悦,但不再干扰心灵的平静。于是,心灵变得一片澄明、自在。这样产生的心灵平静力量强大,那些穷极一生疯狂追求愉悦心情的人完全难以想象。
佛教与现代生物学和新世纪运动的相同点,在于都认定快乐不在于外在条件。但佛教更重要也更深刻的见解在于,真正的快乐也不在于我们的主观感受。
未来。智人末日
时至今日,这个40亿岁的自然选择系统却面临了一项完全不同的挑战。在全球各地的实验室里,科学家正在改造各种生物。他们打破自然选择的法则而丝毫未受惩罚,就连生物最基本的原始特征也完全不看在眼里。
本书写到这里的时候,有三种方式可能让智慧设计取代自然选择:生物工程(biological engineering)、仿生工程(cyborg engineering)与无机生命(inorganic life)工程。
所谓生物工程,指的是人类刻意在生物层次进行的干预行为(例如植入基因),目的在于改变生物体的外形、能力、需求或欲望,以实现某些预设的文化概念。然而,遗传基因学家想改造的还不只是现有的生物,甚至也想让已绝种的动物再现身影。
从西伯利亚冰层里挖掘出长毛象遗体之后,只要再经过大约22个月,长毛象就能在绝迹近5000年后再次重现于地球。
然而,又为什么要画地自限,只做长毛象呢?完成尼安德特人基因组计划(Neanderthal Genome Project)之后,我们就将能在智人的卵子里重建尼安德特人的DNA,在3万年后再次诞生一个尼安德特人的小孩。
然而,又为什么要画地自限,只做尼安德特人呢?为什么不回到最初上帝的那块画板,直接设计出更完美的智人?在基因工程的中程发展(或许就是几十年内),基因工程和其他各种生物工程可能有办法带来影响深远的改变,不仅能够改变人类的生理、免疫系统和寿命长短,甚至能改变人类的智力和情感能力。如果基因工程可以创造出天才老鼠,为什么不创造天才的人呢?
虽然我们目前确实还无法创造出超人类,但看来前方的路上也没有什么绝对无法克服的科技障碍。但这很可能将为智人拉下终幕。操纵基因并不一定会让智人大批死亡而绝种,但很可能会让智人。
仿生工程结合有机和无机组织,创造出“生化人”(cyborg),例如为人类装上生化手就是一例。从某种意义上,现代所有人几乎多多少少都是生化人,用各种其他设备来辅助我们的感官和能力。
第三种改变生命法则的方式,则是创造出完全无机的生命。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能够自行独立演化的计算机程序和计算机病毒。这些病毒算是生命吗?这可能要取决于每个人对“生命”的定义,但它们确实是由新的演化程序而生,完全独立于有机演化的法则和局限之外。我们再想象一下另一种可能性。假设你可以将自己的大脑整个儿备份到硬盘上,再用笔记本电脑来读取运作。这样一来,笔记本电脑是不是就能够像智人一样地思考和感受了呢?如果是的话,那算是你吗?还是算别人呢?如果计算机程序设计师可以建构起一个全新的数字个体心灵,完全由计算机程序码组成,但拥有自我的知觉、意识和记忆,这又算是什么?如果你让这个程序在计算机上运作,这算是一个人吗?如果你删了这个程序,算是谋杀吗?
真正的大巫是吉尔伽美什计划以及未来创造出超人类的可能,将会为人类的伦理、社会和政治秩序带来巨幅改变。认为人道社会应该让所有成员拥有公平的医疗待遇,并且维持相对良好的健康状态。如果医疗只是要预防疾病、治疗疾病,这一切看来再好不过。但如果医药的目的变成要提高人的能力,情况会有何不同?是让所有人类都能提升能力吗?还是只有少数精英能够享有超人的能力?
我们这个现代晚期的世界,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认为所有人类应享有基本上的平等,然而我们可能正准备要打造出一个最不平等的社会。纵观历史,上层阶级总是说自己比下层阶级更聪明、更强壮,整体而言更为优秀。他们过去通常只是在自欺欺人,贫苦农家的孩子智力很可能和王子也相去不远。然而,在新一代医药推波助澜下,上层阶级的自命不凡可能即将成为一种客观事实。
但如果还认为我们能够踩刹车、阻止让人类升级成另一种不同的物种,可能就太天真了。原因就在于,虽然这些计划各有不同,但追根究底还是回到了对长生不死的追求:吉尔伽美什计划。不管是问科学家为什么要研究基因组,还是为什么要把大脑连接到计算机,或是为什么要在计算机里创建一个心灵,十有八九,都会得到相同的标准答案:这么做是为了治疗疾病、挽救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