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录37《图书管理员》[俄] 米哈伊尔·叶里扎罗夫
P34
这支部队纪律严明,听从指挥。莫霍娃探索出一条与拉古多夫的知识分子集团或舒利佳的乌合之众截然不同的母性集体主义原则,这一原则成了一个行之有效的意识形态纲领。
波丽娜·瓦西里耶夫娜·霍恩曾经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教研室的副教授,她在这方面的知识十分渊博,她当然很清楚,如果没有总路线,任何一个组织都不会存在太久。“先许诺她们长生不老。将来怎样再走着瞧呗。” 霍恩给莫霍娃出了这样的主意。
莫霍娃在这个大院里组建了自己的义勇军,并且向她们通报了“圣书”和“伟大的目标”。按照她的说法,每个追随莫霍娃战斗到底的人,都会获得永生。老太婆们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美好愿景,报以欢腾的呐喊,喊声响彻整个操练场。她们有了一个“伟大的理想”。
P36-37
不得不承认,轻信女人的娇弱是一个严重的误区。在常年艰辛劳作的岁月里,她们的机能都积攒了强大的肌肉能量。女人们在心理上的衰老,是因为她们忘记了过去如何不知疲倦地在工地上挥动斧子和锤子,铺铁路时如何推动枕木和车皮,又如何挑起沉重不堪的水桶和载满泥浆的扁担。
一位中国武术大师,虽然看上去是个衰弱的老者,却可以自如应付几十个年轻的敌手,这种本领并不让人惊讶。劳作了一辈子的女人们也拥有强大的体力潜能。必需的圣书只是帮她们找回了日渐迟钝的力量感。
P44
第二部 施罗宁阅览室
记 忆 之 书
我自己是在上任一个月后才读到这本圣书的,应该承认,我很少反复研读它,因为形成的“记忆”永远地定格在那里,我有时想,重复阅读也许会使这种记忆像轮胎一样被磨损。
其实,很难把我所经历的感受叫做记忆或者回忆。美梦,幻象,错觉,所有这些也都无法表达出圣书引领我进入的那种复杂状态的真谛。圣书赐给我的是一个完全虚构的童年,那么真挚快乐,所有情景都历历在目,让人立刻就信以为真,相比之下,那些现实的回忆倒成了苍白的掠影。更神奇的是,这个三维的幻影比任何现实生活都更灿烂,更浓烈,就像一块幸福与善意的忧郁交织的水晶,一个事件的光芒会折射在另一件事情上。
P152-153
[ 塔尼娅 ]
还是在儿时,我就把人生岁月想象成四季更迭。一月是白色的,是襁褓中的婴儿,二月是童年,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三月到四月是上中小学,大学恰恰是五月份了。我二十七岁时突然痛惜地发觉,已经到了我人生的六月末……
我最最怜惜的是“八月的女人”。为的是那渐渐消散的炽热,那依然诱人的成熟气息,和即将结束的愉快暑假。仿佛已经买好了离开的车票,一天,又一天,马上就该收起阳伞,穿上外套,离开成熟的海滩,前往五十岁的九月,再从那里去往退休的十月,再后来就是一路奔向无尽的冬季,进入十二月的裹尸布和坟墓,所有“八十岁及以上”的老人们都在那里汇合……
塔尼娅·米洛什尼科娃是典型的“八月的女人”。那个星期二我见到她,与此前穿着粗糙臃肿的园艺工作服和决斗战场上的她判若两人。她穿了一条橘色的裙子,黄中带橙红,恰恰是八月的颜色。她身材均匀苗条,尤其是她那双眼睛顾盼有神,阳光下看是天蓝色,黄昏时是碧绿色,阴雨天时又是灰色的。塔尼娅把头发披散下来很好看,栗色的头发像波浪一样闪着光,要是她把头发扎成辫子,她的脸上就会现出悲伤的神情。她的年龄是多少?也许,有四十岁吧…… 她孩子般明朗的前额上有三条平行的皱纹,就像命运的轨迹一样深。她略显衰老的脖子上戴着一串项链,是又大又圆的假珍珠,看着这一切令人心酸。
P190
对面也站着七个帕夫里克人,那些看不见脸的光溜身躯,就像一个个巨大的白色棋子,只不过手里都端着尖尖的矛枪。
“我有时觉得,我们的士兵不是来自血淋淋的战场,不是躺在我们的土地上,而是变成了白色的仙鹤,”我脑中想道,“他们从古至今一直在飞翔,在向我们鸣叫。莫非正因为如此,我们在仰望天空的时候,才常常悲伤得说不出话来。” 我警觉地谛听自己的心跳。慌乱之中,我又新加上了几行文字:“疲倦的楔形雁阵在天上飞翔,飞翔,在日暮的雾霭里飞翔,在那雁阵里有一个小小的间隙,或许,这就是我的位置。” 但是,歌曲突然无声地从右半脑跳到了左半脑。我认为,要想抓住它已经太晚,但我在顽强地继续祈求鸟儿的不朽:“总有一天,我也要和雁阵一起,在那灰色的雾霭中飘飞,在天空中用鸟的话语,呼唤留在大地上的你们所有的人……”
P249-250
夜间的黑暗充满着潮湿,甚至连头发都又湿又黏。大巴里的每一块布都受了潮,变得沉甸甸的。
没睡好的鲁济斯忧愁地说:
“干嘛要来这个该死的地方?最好还是留在城里……”
“啊哈,在那里我们大家都会被毙掉的。” 伊戈尔·瓦列里耶维奇小声表示反对。
“我们走得对。死在大自然里也更舒服些。” 季莫菲伊·斯捷潘诺维奇语义双关地说道。
清晨被浓雾所笼罩。等太阳出来,这雾就消散了,落进了林中的空地。一团团白烟缭绕在潮湿的土地上。凹地里充满温暖的湿气,浓密的,正在枯萎的绿草散发着甜蜜的芬芳。高高的,无色的天空看上去隐隐约约的,就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水幕,风儿驱赶着秋天的雾霭。
P278-279
不停的疼痛就像茨冈人的针在颈椎间抠挖着,被马刺扎伤的腿在绷带里隐隐作痛,疼痛也在加大。我贪婪地吞下一把安乃近,然后又要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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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由于太累了,倒在客厅的简易床上,把得到的第一个书包塞到头底下。太阳穴很痛。弄清了不适的原因,我从书包里掏出那幅带有玛格丽塔·吉洪诺夫娜照片的镜框,把赠言再读一遍,漠然地意识到,这幅照片的“存念”大概持续不到下一天了。希望不存在了,习惯的郁闷也不会出现。考虑到根深蒂固的日常生活传统,在死亡威胁面前应该把自己人间的事处理一下。思索了一下,我迅速得出结论,这些事根本就没有。面对未来的厮杀,也不存在什么恐惧。
为了礼貌,我回想起父亲,母亲,妹妹和侄儿们,但不知为什么既没有感到爱,也没有温柔亲切的感情。带着这种惊人的冷漠,我看看家人的面孔。他们像是去年的梦的苍白复制品。对这些幻觉产生出亲情的感觉,是荒谬和可笑的。我生活了小三十年的城市,学校,两所学院,前妻,工作——这一切都像玩具一样,是真正愚蠢的,就像是许多年前在夏季的克里木电影院里看过的枯燥无味的日常生活电影一样。
令人厌烦的昏暗使我睁开眼睛。安乃近不仅使我的身体,也使我的感情冷酷起来,把那种莫名其妙的内心冷酷归结于安乃近的作用,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了,但我却有其他的解释。我常常频繁地读戈罗莫夫的书。书中的片断充满幸福的亮点,这个片断积极地占领了我的记忆的空间,同时使我的童年贬值。我费了很大的脑筋终于使自己确信,一系列暗淡武神的人物,变味的事件和灰蒙蒙的风景,都曾是我那时的真实生活。
我久久地把桶里的冷水溅到脸上,几乎使我呼不出气来的魔力减轻了我的伤痛。说实话,我已经自己也不明白。根据最严格的要求,什么都威胁不到亚历山大·维亚津采夫的自我意识,他永远就是他自己,不取决于所回忆往事的性质和特点。
我又再次提醒自己,要遵守那个最严谨的智慧原则,没有这一原则,圣书大概将会把我童年的那些真实事件都赶到忘却的保护区去。不过,这种动人的关心也是荒谬的。如果现在还不快到,将来也不快来,还值得去关心这平淡的过去,去同情过去那些被压迫的灵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