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翻译】避难所·终末杀人 - 第四日
原作:三津田信三
翻译:T & K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请尊重翻译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第四日
====================
记忆暧昧不清着实令人心焦,那扇门猛烈撞击头部时,会陷入失忆的状态吗?
这次构思《避难所 终末杀人》时,读到了两种参考材料。
一本是关于核弹、辐射和核避难所的书籍。为了构筑小说的外部框架,这对于构建小说框架来说是必需的。参考资料上记载了各式各样的数据,能在小说里用到什么程度还是未知数,写不写进去也是另当别论,但我认为这是作者应该具备的知识。
另一本则是心理学方面的书籍,这是为了构筑小说的内部框架而进行通读。与其说是参考资料,倒不如说是为了探究被关在密闭空间里的人类内心的动摇情况,姑且先行一读的书。
昨晚就寝时,我躺在漆黑房间的床上,回想起后面提到的那部有关记忆丧失的书。
失忆是记忆障碍的一种,根据原因可以分为器质性健忘和心理性健忘。前者是由于脑损伤等器官性原因产生的,后者是由于压力或者癔症等心理原因所产生的,心理性健忘又被分为局部性、选择性、全面性、持续性和系统性健忘五大类。
局部性只是想不起在某个有限时期内的记忆,选择性则是虽能想起某个有限时期内的记忆,但并非全部。全面性则会令人忘却人生本身,持续性则是至今一直都想不起来特定时日内的事。系统性乃是完全想不起某个范围内的信息。
根据这个分类,我的症状可能是心理性健忘之一的选择性失忆。之所以这样判断,是因为我还记得之前曾去过火照邸,也曾进过绿篱迷宫,但只有那时一起行动的成员,从记忆之中完美地抹去了。
的确我在宅邸内只和火照聊过,准确地说,是作为他的聊天对象,并没有和其他成员说过话,尽管如此,不管是去往庭院,还是身处石像鬼的绿篱迷宫之中,都是和大家一起行动的,所以这里一个人都不记得这事实在可疑,因为除了迟到连面容都没看清的明日香圣子外,其他四人总有一人还记得吧,一个都没明显很不正常。
失忆的原因是头撞了防护门吧,或许还有加上把火照阳之助关在外面的负罪感,物理因素加上心理因素,导致了如此奇妙的失忆,从遗忘的主要内容仅限于进入迷宫的成员这一事实,我觉得那个负罪感的解释是正确的。眼睁睁地看着火照丧命的罪恶意识,一定已然延及到了当时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起获救的全体成员吧。
在通常的状况下,这倒也没什么问题,在结束避难所的参观并道别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即使没有这些人的记忆,也不会产生困扰。
但如今却陷入了必须和这些人在避难所内共同生活的窘境,而且还出现了不可思议的死亡事件,成员内可能也有可疑的人物……变成了如此不寻常的状况,在这种状况下,对于进入避难所前的成员没有任何记忆,这么想都是致命的吧。
即使努力回忆,也只会体会到记忆本身朝着脑髓深处下沉的感觉。那里是被抹消的记忆的无底沼泽,一旦沉没就再也无法上浮,所以在记忆沉沦之前,只能拼死盯着它看。但沼泽周围漂浮的黑暗,正如沙沙地蠕蠕而动,想要遮蔽视线。尽管如此,只要一直凝视下去,脑海深处的位置就开始传来阵痛,不久就转化为更加强烈的头痛,咣咣地回响着,那令人生厌的遭遇,再一次复苏了。
即便如此,也有可能突然想起,进入绿篱迷宫的应该是六个人,也许只要有什么契机,记忆的一部分或许就会恢复。
话虽如此,单单知道人数也无济于事。我拼命地回想每个人的容貌,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一,二……点数的光景虽然复苏了,但那时从眼前经过的人,都是漆黑一团的影子。而且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老是少,是男是女,这一切全然不知。
唯独可以确定的是,进入绿篱迷宫的,含我在内共有六人——
可是火照阳之助、仙道贤人,母堂育子,面家金尾,星影,明日香圣子,外加我,一共是七人,多了一个人,首先这人肯定不是火照和我。
剩下的五人中,究竟谁是本该不存在的第七个人呢?
其真实面目固然是个问题,但仔细一想,这第七个人是打哪来的呢?是什么时候现身的?他又是怎么进入避难所的呢?
至少最后一个问题答案是很明确的,就是和大家一起进去的吧。除此以外决计不行,首先在这之后再去打开防护门,肯定是做不到的——
对啊!如果不是在那道门关闭之后,而是之前,也就是在大家进入避难所之前,第七个人就捷足先登了。毕竟防护门没有从外部上锁,任何人都可以闯进来。
——不对,还是不行。既然有那个迷宫的机关,想要突破就必须多次进入迷宫。那就是说在我们之前,曾有人在火照的带领下走过了那个迷宫,要是那家伙是非法侵入就另当别论了……但这又是为了什么……
当我们看到那道闪光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迷宫的中心,想想真是侥幸。闪光,闪电和光带都是突然出现的,没有任何预兆。以火照自己为首,在那些为了参观而聚集于此的成员中,不可能有能预测到这点的人。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模一样的。事先逃进避难所之类的事情,怎么样都不可能有的吧。
真是如坠迷雾啊,进入迷宫的队伍中有谁,只需有一人恢复记忆,就能将原因告诉那个人,再去斟酌余下的成员。否则大家就只会觉得可疑,没法找任何人商量。
但有趣的是,要是在脑海中逐一回忆每个人的面孔,就会有“不是这人,他是可信的”这样的想法。即使是最可疑的星影,也能轻易地排除在外。甚至可以断言绝不是仙道、母堂乃至明日香。但要问自己能不能在其中选择一人,把一切都和盘托出,还是会犹豫不决。
万一那人正是可疑人物,又该怎么办呢……
经过绿篱迷宫的“翻转门”时排在队末的那个人,原本就不是避难所参观团的成员,他推开火照阳之助,抢先进入避难所,将发现这一事实的面家伪装成自杀在密室里杀害的人物——也就是所谓的犯人。
但要是那家伙本来就不是参观者的话,会不会马上被人注意到呢?其中可能性最大的,自然就是火照了吧。正因为如此,他才被推开了,或许那人的手段还要比这更恶劣吧。
其他成员到底知道多少呢?经过反复思虑,我觉得大家可能都是与自己差不多的状态。
当火照说大家可以随意参观宅邸之时,无论是谁都被火照邸和绿篱迷宫所吸引,只顾参观避难所,而根本没有顾及其他的参加者。所以在逃进避难所之时,连那个可疑人物都被当作一开始就加入的成员而接纳了下来。
然而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点,那就是面家。究竟是立即看出来了,还是第二天才觉得异样?不管怎么说,面家都去问了那个人——
你一开始就在参观避难所的成员里面吗?
这是合乎逻辑的,虽然谜团依旧很多,但这难道不就是迄今为止解答各种疑问的唯一答案吗?
第七个人物,到底是谁呢?
在黑暗中仔细思虑之时,忽然感觉脑髓深处似乎浮现出来某种东西,是关于成员的记忆再次复苏了吗?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虽说找到了七个棺材,但就只有最后的第七个棺材……事实上空无一物。
一瞬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脑海里立即模糊地想起了编辑S 的脸。由于只见过一面,所以有种模糊不清的印象。但就是他把火照邸内有核避难所的事告诉了我。不对,还不止这些,他还向我讲述了被埋在庭院里的七个棺材事件。
第七个人物和第七个棺材。
是同样的数字七使我想起了这个吗?仅仅是因为这样吗?
但就只有最后的第七个棺材……事实上空无一物。
这句话在我的脑袋里循环往复,就如不怎么喜欢又盘踞在脑海中不肯离去的广告歌曲一样,在脑海里周而复始,挥之不去。
虽被发现关过人的痕迹,但从地底下挖出棺材打开棺盖之时,第七个棺材里却空无一人……
从棺材里凭空消失的受害者作为第七个人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
刚想脱口而出,却感觉喉咙里好似被泥堵上。慢慢地咽下唾液,喉咙的深处传来痛感,是感冒了吗?恶寒倏然在身上游走,应该是即将感冒了吧。
第七个棺材被掩埋的地方,相对于这个避难所来说是在什么位置呢……我突然在意起来。
突然脊背冷得发颤,果然是感冒了吧。
虽想从床上爬起来,点亮房间的灯,但身体却完全动不了。并非是鬼压床,不知为何,我不想起床。另一方面,却希望等把灯打开,这样的想法愈演愈烈。
起来吧。不要。但我想要光亮。那就起来吧。不行。做不到。我讨厌黑暗。想起床。想打开灯。不要。不想起床。想要光亮。再也忍受不了黑暗了。开灯吧……起来吧。不要。好可怕。为什么?好可怕。我怕将背从床上挪开。但也同样讨厌黑暗。讨厌躺在黑暗之中。我讨厌将身体浸没在黑暗里。快受不了了。呼吸困难。黑暗从鼻孔中进入。好痛苦。张开嘴。就从嘴里进入。黑暗正入侵我的体内。讨厌。好痛苦。耳孔也好。肚脐也好。尿道也好。谷道也好。全身的毛孔也好。都有黑暗侵入。进入我的体内。好痛苦。但又不能哀嚎。被黑暗填满了。整个身体都满溢着黑暗。即使闭上双眼,黑暗也会侵入眼睛内侧,因此与睁眼时完全没有分别。原本就置身于真正的黑暗中,无论睁眼闭眼都是一样,是的,我一开始就是一片黑暗。黑暗害怕黑暗相当可笑。快开灯吧。不,等等。黑暗需要光亮吗?黑暗是否真的需要祛除黑暗的灯光呢?不要。我不要那种东西。但我是真的不想要吗?但我是真的不期望吗?还是开灯吧。为此从床上支起身子。起来……动弹不得。不,我是能动,但马上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那是什么?是硬板一类的东西吗?棺材!我躺在棺材里。不是躺在火照邸庭院地下避难所内卧室的床上,而是躺在疯医生宅邸庭院所埋的棺材里。这就是埃德加·爱伦·坡笔下的《过早埋葬》。是活埋。我将双手举到胸前,咣咣咣敲打着棺盖的背面。咣咣咣,咣咣咣,慢慢地越敲越激烈。咣咣咣,咣咣咣,继续猛拍。不要。我不要被活埋。救命。放我出去。咣咣咣的敲击声在棺材内部回响,令人头痛欲裂。这样继续听下去,头脑确实会坏掉。但又不能停止敲打。永不停息。烦死了。住手。拜托别烦我。让我安静地休息吧。让我入眠。就这样……
骤然清醒过来,看了眼手表,时间是八点十七分。房间内灯火通明,定时器设置在七点半,所以我已经在灯光下睡了将近五十分钟——也就是说我又梦魇了。
继昨晚之后,我又做了自己躺在棺材里的噩梦,而且今晚更加真实,有着恐怖的现实感。如果不那样醒来的话,或许就会边睡边像江户川乱步《白发鬼》①中的主人公一样,所有的头发变成雪白。就是如此逼真。
因为躺在床上思考第七个人物是谁,藉此唤醒了那个怪诞的七个棺材事件的记忆,并将二者联系到了一起,因此就做了那样的噩梦。看来今后睡前就别再想这些多余的事了。正在反省的时候,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场景,那就是我逃离人群,跑进避难所,关上防护门的情景。虽然刚起床的时候已经不记得了,但昨晚的噩梦似乎也是从那一幕开始的,不会吧……
在梦中关上了避难所的大门,实际是是不是打开了通往噩梦的大门呢?如果是逃进避难所,事实上是投身于噩梦世界的话……如果在梦中没有进入避难所……如果没有关上那扇门……到底会怎样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今晚是否有勇气一试。虽说只是个梦,但面对争先恐后想要进入避难所的狂暴人群,是否真能作出那样的选择呢?
正在苦思冥想又无可奈何之际,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我在梦中关上防护门时,被门夹断的手腕共有三只。
在差点又要睡着的时候,终于想起现在时间已经过八点了。
慌慌张张地跳起来洗漱完毕,急急忙忙赶往餐厅,我已经迟到二十分钟以上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我打开了门,一边道歉一边走了进来。
“昨晚没怎么睡吧?”
首先迎接我的是仙道关切的问候。
“早上好。”
“早安。”
接下来是明日香和星影,但是稀罕的是并没有看到母堂的身影。
“母堂女士是去食品储藏室了吗?”
我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这么说来,好像没有啊。”
看仙道的表情,似乎他正为自己说出的话感到不安。
我也一阵忐忑,转身出了房门,走向母堂的卧室。
砰砰砰。
我一边敲门一边观察室内的情况,但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母堂女士,你醒了么?”
再次敲门呼喊,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战战兢兢地抓住门把,左右拧了拧,又往外拉一拉,但果然不出所料,里面似乎插着插销,怎么也打不开。
原本只有些许的不安,转眼间变成了漆黑一片的恐惧。
咚咚咚!
“母堂女士!”
咚咚咚,咚咚!
“母堂女士!母堂女士!”
几乎是高喊出了她的名字,然后继续敲门。
“怎么了?”
就在此时,仙道、星影和明日香三人也赶了过来。
一时间我们谁也说不出话,只能面面相觑。恐怕四人都抱持着同样的不安吧。但这么离谱的事情——
我去了食品储藏室,虽然我没事先和任何人打过招呼,但我想他们应当都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证据就是当我手上拿着砍破了录像室门的手斧回来时,大家的表情都没有变化。
“锁的位置在哪?”
星影指了一指。
“明白了。”
我不动声色地回应着,凝视着门,找到了上锁的位置,按自己脑内的想法,小心翼翼地挥出了斧头,尽量减少对门的损伤。
是为了之后检查门的插销么?又或者是为了探究第三者制造密室的可能性吧?
然而随着斧子的挥舞,这样的想法似乎也随着门的碎片一道烟消云散,我开始粗暴地破坏着门。
“呃,等下——”
星影刚想说什么,看到我的脸色,就停了下来。
开什么玩笑!什么密室杀人!
我到底是为何而怒呢?只是因为挥动着斧子这样的凶器,单纯地兴奋起来了吗?
哗啦。
随着一声巨响,门上开了个洞,接下去就是将孔扩大,我在录像室那会已经掌握了诀窍。
终于开了个能容纳一只手臂的洞,接着我小心翼翼地将左手伸了进去,之前母堂还提醒我别被洞里的木片弄伤,不巧此刻她并不在身边,我也只能自己提醒自己了。
卧室的插销就装在门上。插销的铁棒上有一块突起,将其捏住的同时从室内一侧向左滑动,进入设置于左边的插销孔中上锁,这也是常见的锁型。
摸索着找到了突起,拔出插销,正想开门的时候,却发现门还是打不开,着实吓了我一跳。
插销明明已经取下来了……
更用力地拉了拉门把手,虽然只有一点,门还是向我这边移动了少许。
“怎么了?打不开吗?”
“插销拔掉了吗?”
仙道和星影心急如焚地出声问道。
所有卧室的构造都是一样的。除了门把手正上方的插销外,并没有其他内锁,既然插销已经拔了,为什么还是打不开门?
说不定母堂出于谨慎,在门上还设置的什么装置,差不多就和用绳子将门把手和床脚绑在一起是一个道理。
为了确认这点,我从门上开的洞朝室内张望,某样物事即刻就出现在了眼前。
诶……
我用尽全身之力,使劲拽门。
随着一声“啪”地一声轻响,门慢慢地开了。随着门的开启,将绳子系在门把上并缠绕着脖子的母堂的遗体,缓缓地出现在眼前。
“哇!”
“不要啊!”
星影和明日香的惨叫声即刻响彻走廊。
看似不堪忍受的仙道和早已料到的我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了自己想喊出来的冲动,就这样“呜”地一声哽咽在那里。
那是因为母堂育子戴着奇怪的面具。
那是好似太阳一般,之前挂在录像室墙上的,威尼斯狂欢节的一个面具。由太阳形象应运而生的红色和赭色被浅色的泥土色调压制住了,但无论怎么看都是太阳,熊熊燃烧的火焰向四面八方辐射着。
“怎么会……”
从我嘴里漏出了无力的嘟囔。
“怎,怎么回事?”
看到母堂戴着的面具,星影也大吃一惊。
“总之,总之还是……”
仙道话说了一半,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所有人都呆怔了半晌,或许……也有人做了最坏的预测,但眼前的场景恐怕毫无疑问远远超出了预想。
我最先行动起来,跨过堵在门口的母堂遗体,赶忙进入室内点亮了灯,之后仙道和星影也相继动了起来,可明日香却没有现身,一定还是在走廊里吧。
一边往屋内走去,一边环顾着四周,并没见什么特别的地方。不对,床上干干净净,完全找不到睡觉的痕迹,也就是说,母堂在被带回卧室的同时遇害了——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她昨晚究竟出什么事了呢?
我从储藏室回到餐厅之时,注意到了人数问题,所以喝完咖啡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在电脑里埋头输入着避难所里发生的事情。然后躺在床上想着第七个人,因此我完全不知道母堂是什么时候回到卧室的。
“你知道母堂昨晚是什么时候进卧室的吗?”
我向站在门口左侧一直俯视着母堂的仙道出声询问。
“……那个,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是大家喝着三津田先生冲的咖啡,聊了一会无关紧要话题的时候吗?”
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这完全不像他的风格。
他一定是无法相信母堂的死亡吧。仔细想想,由于我知道第七个可疑人物的存在,所以或许在心底的某处,也曾设想过这种事态。但是这里的大家——特别是认定面家之死是自杀的仙道和明日香,对于接连发生的母堂之死,一定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吧。而且眼前的状况和面家完全一样,就更是如此了。
“你呢……”
我正想问伫立在门口右侧的星影,但他看起来似乎正遭受了另一种打击。
或许星影一边嘴上嚷着“面家的死是他杀”,一边其实是想将之否定的吧。但由于母堂的死,连续杀人的可能性就出现了。虽说这也证明了他的想法没错,可他自然也不会觉得高兴,而是完全不知所措,陷入了思考停滞的状态。从他的表情中就可窥见这点。
两人所俯视着的母堂遗体半倚着门,呈现出“く”字状,和在沙发背后仰面朝天的面家一样。都是异样的光景。而且带着光辉灿烂的太阳面具固然异常,但更为不协调的是从门把手延伸到脖子处的绳索很短。
避难所内各个房间的门把手位置都有些偏高。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而是成品本身就是如此。不算高个的母堂,只要将膝盖和面家一样弯曲,再用从门把手挂下来的绳子自缢,看起来正合适。尽管如此,与从录像带架子上拉出的绳子相比,门把的位置相当低,所以极度缩短了绳子的长度。这样的死亡方式,也可以认为是她比面家遗体显得更异样的理由之一吧。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默默地俯视着戴着太阳面具的母堂遗体——这样的构图,逐渐演变成了一场噩梦。
“把母堂女士放下来吧。”
为了打破这样的景观,我向那两个人交代了这些。
用手斧砍断了脖子附近的绳索后,母堂的遗体哗哗地滑了下来。只把头靠着门,脖子以下都平躺在地板上。要是活人的话,那会是相当痛苦的姿势吧。
然后我替她摘下了太阳面具,但这分明就是个错误的举动,就是因为这样,我将脖子上的绳索割断,直到把遗体搬到床上让她睡下为止,一直处于低头与母堂的死相面对面的窘境。要是在用毯子覆盖她全身之前,再摘掉面具就好了。尽管很是后悔,但也为时已晚。
我催促二人来到走廊,明日香就在不远处,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关上了灯,将门带上,然后对她讲道:
“稍后我会和面家先生……和录像室一样,把这里也封上的。”
“…………”
星影做出了无言的反应。他的表情好似在问:可以马上就封闭现场吗?
总算有他应有的样子了,我稍稍松了口气,另一方面我也很在意母堂所戴的面具的出处。
我先叫大家返回餐厅,然后去了有问题的房间,脚下愈是加速,不安感就愈是强烈。
录像室的门果然被打开了,是被某个人开启的。
只是为了特地取下那个面具……
我直接从那里向着食品储藏室走去。虽说没心思享用早饭,但还是打算去把早餐吃的咸饼干和红茶拿来。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该好好吃饭。我觉得倘若是母堂的话,一定会这么说吧。
尽管如此,连母堂都……
面家不是自杀,而是被第七个人所杀的吗?母堂就是第二个牺牲者吗?这是连环杀人案吗?
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知道秘密的不仅是面家,就连母堂也知道了,所以才会杀了她吧。目前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出别的了。但即便如此,就会连杀两人吗?难道说只要体验过一次杀人的滋味,之后就没关系了吗?杀人也会成为习惯的吧。
脑海里浮现出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美索不达米亚谋杀案》②的另一个标题,脊背上顿起一阵寒意。其实我也不记得在食品储藏室里选了什么,回过神来,就已经站在了餐厅的门前。
将一只耳朵贴在门上,窥探着室内的动静,我也不知道为何不能大大方方地进去。是不是打算就这样侧耳倾听重要的对话呢?在这个时候,我可能已经陷入了对所有成员的狐疑之中。
我以窃贼盯上公寓的某户人家的姿势听了一段时间,但别说是说话声了,就连一丝一毫的声响都听不见。寂静无声的状态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直至让人感到害怕的程度。
再也无法忍耐这一片死寂的我终于打开了门。
“呃……不好意思,什么都要你做,真是不好意思。”
仙道把脸转向这边,以毫无起伏的语调慰劳着我。与其说发自真心,倒不如说是因为他在仅剩的年长者的关怀和性格的驱使下,才说了这样的话。
“不,都这个时候了……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我觉得更要好好吃饭才行,哪怕一点也好。”
后半部分我是跟星影和快要崩溃的明日香说的,她的消沉让我很是痛心。
“怎么可能……连那个……开朗的母堂女士都不在了。”
从仙道嘟哝的话语来看,我明白他认为母堂还是自杀,或者说想这么认为。
“你是想说那个大妈是自杀的吗?”
过了片刻,星影开口说道。
“这种鞭挞死者的说法,恕我不太认同。”
仙道轻轻地摇了摇头。
“母堂女士竭尽全力在我们面前表现得无比开朗温柔,而且我们——不,至少是我过于依赖她了。这么一想……”
“你当真这么想?”
虽然还是那副腔调,但星影的模样看起来很真挚,但这却丝毫未能传达给仙道。
“太失礼了,我当然是真心的,虽然时间很短,但还是很受母堂女士的照顾吧。我们为何不去悼念死者呢?”
星影刚要说点什么,却似想要打住一般闭上了嘴。
——你是怎么想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正当我无能为力地移开了视线。他却以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听好了,在进入了这间避难所之后,第三天面家就死了。大家都说他是自杀,是他精神崩溃了却没人注意到,所以就自杀了。证据就是录像室的门是从里面扣上的。虽然戴着面具是很不自然,但那时还以为他是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死相。老实说,咱对这个说法也是半信半疑,可大家都想按自杀来处理,咱还想那样真的没问题吗?但那之后与三津田先生的谈话中,咱也觉得解释成自杀的话,不自然的地方果然会少一些。到这里为止事情就是这么发展的,大家也都能明白吧。”
星影为了确认我们的意思,依次面向仙道,我和明日香,但在别人提出意见之前,他又马上接着说道:
“就那样了结之后,咱也不想再重提面家的事了。但在面家死亡一夜之后,这次那个母堂大妈也死了。而且死状还跟面家一模一样,在密室里面戴着面具上吊了。的确在密室上吊是有可能是自杀,不过这次的死者也是戴着面具的,那就太可疑了吧。再说自杀的动机到底又是啥?面家是精神崩溃倒也能接受,可那个大妈有这样的动机吗?很奇怪吧?怪的是在如此相似的情形下,竟然连死两人这么想都不正常吧。异常过头了,你们就不这么认为吗?”
星影一闭上嘴,室内突然就变得鸦雀无声,如果一直都没人发话的话,实在安静得令人害怕。
这个时候,要是在避难所外,能听到什么声音呢?
我忽然在意起这个。能听到人声吗?还是动物的叫声呢?会回响着人工的机械声吗?还是就只有荒凉的风在吹呢?
“那个……”
出乎意料的是,率先打破这份沉默的竟是明日香。
“面家先生和母堂女士……如果不是自己寻死的话……那就是说有人做了那种事情……对吧?”
此时室内的空气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这虽然是大家脑海中都有的想法,但被实际指出来后,这一沉重的事实似乎令包括明日香在内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是啊。”
半晌,仙道仿佛叹息一般随声附和道:
“这样一来,杀害面家先生和母堂女士的凶手就在余下的我们四人之中了。”
等到自己这番话应该被大家充分理解之后,他慢慢地将脸转向星影。
“你是知道这个可怕的事实,才这样说的吧?”
星影沒有和任何人对视,一直维持着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微微抬头看着天花板的姿势。
“是因为咱说了那样的话,我们之中才会有杀害面家和母堂的犯人吗?可不管指不指出来,打一开始也是一样的状况,这种事连小屁孩都知道吧。听好了,比起那样的事情,像这种不顾那样的危险,在这里假装无事发生的行为,才是最大的问题好吧。不对吗?”
这些接在明日香后面的话,的确是事实,而且是一个沉重的事实。
话虽如此,我想仙道也是明白的,明日香也是一样吧。不过考虑到我们不得不在这间避难所内共同生活的状况,肯定会认为公开这一事实绝非上策。因为这在最坏的情况下,会发生猎巫行动。
——我即刻将这番话说了出来。不仅是星影,我也一边看着仙道和明日香的脸一边说着这些。
“猎巫行动……”
我这边想说的话似乎已经传达了出去,星影像是沉思一般喃喃自语。不过,他还是将目光移向我身上——
“担心猎巫行动也是理应的,但果然还是有必要把犯人找出来吧。”
“问题是,在寻找犯人的过程中会不知不觉变成猎巫行动吧。”
仙道婉转地插了句话。
“这点咱也懂,不过我还是想再重复一下……听着!这个时候还是讲清楚吧。这里可能有杀害面家和母堂的犯人,对于这么大的问题,究竟该做点啥好呢?”
星影环视着所有人的脸——
“咱也能理解现在自己的处境,无论怎么挣扎,眼下都要在这间避难所里和这里的成员们一起生活。这点都好懂,但为了不在共同生活掀起风波而放过犯人,那也太不妥当了吧。退一百步说,在查明犯人的基础上再这么做,咱还可以理解。听好了,现在的状况就是搞不好自己会成为下一个,也就是第三个受害者。让我们在这种状况下和睦相处,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这才是正确的论断,星影这两句话是绝对正确的。
“要不要稍微整理一下两人死亡的情况呢?”
面露疲惫之色的仙道似乎认为这是自己的任务,于是开始对面家和母堂的死亡进行了总结:
“一、只有面家一个人死亡还好说,如今连母堂也死了,很难认为两个人的死都是自杀。
二、如果两人的死不是自杀的话,那么除了他杀之外并无其他可能,所以凶手就在我们四人之中。
三、在他杀的情况下,那么所发现的现场的状况,诸如密室,面具,和其他的一些小问题,又该如何解释?
四、在他杀的情况下,为何犯人会连杀两人?动机到底为何?
五、在他杀的情况下,犯人今后还会继续杀人吗?难道我们四人之中还会出现第三、第四个受害者吗?
六、在他杀的情况下,如果查明了犯人,又该如何处置?就在这个地方处理吗?”
我很佩服他的总结能力。
“在他杀的情况下——也不必在每句话开头都加这么一句吧。”
星影从旁插嘴道。
“是我太过注意正确的表达方式了,还请不要介意。那么我们就逐一探讨这几条吧。”
仙道一面说,一面看着我的脸。并非征求同意,而是暗示这里应该由我掌握主导权进行讨论了。
为了回应他的期待,我开口道:
“有关二人的死是不是他杀这件事,我认为在大家探讨之前,有必要明确一下全体人员对这件事的看法,大家意下如何?”
对此仙道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看法是什么意思?”
“就是全员都同意从他杀的方向考虑两人的死亡,我认为首先有必要达成这样的共识。”
“原来如此,那就由我来陈述吧。正如星影先生所言,这里的确有很多不自然的地方,所以断言自杀来掩盖这一切,或许确实不大妥当吧。有关他杀的讨论是有必要进行,老实说,我也很遗憾地感觉这种可能性很大。但有关第二个问题,即凶手是谁,我认为应当充分注意万不可轻率地得出结论。当然能查清楚再好不过,可也要极力避免诸如‘凶手就是谁’这种强加的判断。就是这样。”
真不愧是长者,正因为是这种场合,仙道这种审慎的态度才显得弥足珍贵。
“我……”
还以为接下来又是星影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明日香竟抢先开了口,着实让人吃了一惊。由于母堂的死,她看起来也有了一些变化。
“只能说我不太清楚……就算我是否认为两人是他杀,我也只希望是自杀。虽然我完全知道自己说的是错误的言论……可除此以外的事我真是想都不敢想,实在对不起……”
面对垂头丧气的明日香,我和仙道都想说些什么,但两人谁都开不了口。
“只是……”
明日香缓缓地抬起头来。
“我也觉得两人的死状很不自然。如果有人问我这是不是谋杀的证据……现在……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声音越往后越细微难辨。
“能根据自己的想法坦率地提出意见,咱觉得很不错哦。”
出乎意料的是,星影对明日香说了这样的话。并非为了安慰她,只是单纯地提出了自己的感受。
“咱想的都说清楚了,那么三津田你呢?”
“两人的死亡怎么想都只有四种解释——”
我在这里阐述了自己的总结。
“第一种,两人都是自杀。第二种,两人都是他杀。第三种,面家是自杀,但母堂是他杀。第四种,面家是他杀,但母堂是自杀。就是这四种解释。”
“是吗?”
快速做出反应的只有星影一人。仙道和明日香虽然理解了我的解释,但却似乎不明白个中深意。
“也就是说,在第三种情况下,犯人正好利用面家自杀的机会杀害了母堂吗?”
“利用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凶手只有杀害母堂的动机。可要是就这么杀了她,迟早会疑心到自己身上,所以也没法对母堂下手。可那个时候面家竟然自杀了。犯人就觉得要是母堂也接着死亡,两人的死看起来就像是连环杀人了。于是——”
“他就故意制造了和面家死亡时一模一样的现场,一手导演了头戴面具的密室死亡——就是这么回事。”
虽说对星影有些抱歉,但我还是说明了其中最精彩的地方,可他似乎并不以为意,反而笑容满面。
“若是第四种状况,又会怎样呢?”
仙道似乎是向我询问,可还没等我说上话,星影就一口气接了下去:
“虽不能否认犯人杀害面家之后,母堂碰巧自杀的可能性,但还是微乎其微吧。要素有什么动机就另当别论了,比如其实母堂是喜欢面家之类的,可能是想在喜欢的男人死了以后随他而去吧。可只要回顾一下两人的关系,还是不大可能吧。那样的话,凶手在杀了面家之后,自己再自杀的解释是最自然的。”
“……骗人。”
明日香嘟囔着。虽然声音真的只是嘟囔,但从中也能感受到某种力量。
“即使是骗人,也是有这样的解释。”
似乎星影并未觉察到明日香语调里蕴藏着的信息,就像没事发生一般继续说着:
“而且假设杀害面家的凶手真是母堂,我也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认为连续杀害二人的犯人就在余下的四人之中,或许才是相当不现实的吧。”
“唔……是这样吗?也可以这样想吗?”
姑且不论能不能接受,仙道似乎对第四种解释深感佩服。
“这样一来,你们所担心的避难所内的共同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差池,所以可以说是最喜闻乐见的解释吧——”
“也是啊。”
“还有——”
“不对!”
明日香凛然的声音打断了星影和仙道的对话。
“母堂女士不是那种人!”
“不不,明日香小姐,我们并没有断定就是这样,在四种解释里面,第四种是——”
“仙道先生不是说过,轻率地断言犯人是谁是很危险的吗?”
“……对啊。”
对于之后的共同生活,最担心的恐怕就是仙道了吧。所以他就理所当然地站到了最波澜不惊的解释上。但在明日香的反驳之下,他似乎即刻意识到了自己的浅薄之处。
“唉……真丢人呐。”
他面带羞愧的表情深深地低下了头。
另一方面,星影似乎并没什么反应,而且他似乎想让之前几乎没怎么表达的明日香再多说几句,讲出了更为挑衅的话——
“说真的第四条也只是其中的一个解释,可是,与其认为杀害面家和母堂的凶手就在这里,还不如认为杀害面家的凶手就是母堂,犯案后她再自杀,这样岂不是更合理吗?”
“我完全不清楚面家和母堂是出于什么理由被杀的。但也不认为母堂女士杀了面家先生……不,我绝不认为母堂女士会杀人。”
“喂喂,怎么单凭个人情感就来反驳——”
“这的确是我个人的情感,可毫不理会逃到这个地方以后,母堂女士所表现出的亲切,只因为看到了这种状况,就把她当作凶手,这果然是不对的吧。无视母堂先生的性格,对于刚刚所讲的解释而言,果真会有好处吗?不是应当把个人性格也考虑进去,再好好进行推理吗?”
当明日香说出母堂女士所表现出的亲切这句话时,感觉她就是对我说的,不由得感到些许内疚。虽说母堂女士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但最受照顾的,无论怎么想都是我吧。
“到这里再次整理下如何?”
或许是认为照这样下去就会激化情绪引发争吵吧,仙道再次做了提议。
“首先,我认为面家先生和母堂女士都是自杀的可能性极小,可以先排除在外吗?”
“没有异议!”
对于星影的意见,明日香和我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么,剩下的三种就是面家是他杀,母堂是自杀的情况。面家是自杀,犯人利用他的自杀再杀害母堂的情况。以及面家和母堂同为他杀的情况。”
“在第一种情况中,既然犯人已死,那么也可以说事件已经完结了。在第二种情况中,杀害母堂的犯人就是我们中的一人,所以我们必须找出犯人。只是按我个人的见解,依照犯人利用面家先生的自杀来看,他是否只对母堂一个人抱有杀意呢。也就是说,虽然凶手是谁这一问题依然存在,但我感觉并没有必要担心更多的杀人。第三种情况才是最糟糕的。因为没法完全否定犯人在连杀两人之后,再杀第三个人的可能性,在寻找犯人的同时,我们还得务必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然后,根据这三种情况——”
“啊,不好意思。”
虽说会打断正在整理情况的仙道,但我还是举起了手。
“嗯,怎么了?”
仙道并未表露不快,只是敦促我快点发言。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有一种情况。”
“诶,你是说还有吗?”
我的视线从一脸惊讶的仙道那里转向了星影和明日香,接着回应道——
“面家先生和母堂女士都是他杀,但凶手并非同一个人。”
====================
① 本为英国女作家玛丽·柯勒里(Marie Corelli)的作品《Vendetta》,由黑岩泪香翻译改编,并以《白发鬼》的译名引入日本,再由江户川乱步进一步改编,是以第一人称叙述的关于偷情和复仇的故事。其中有主人公被困棺材后一夜白头的情节。
② 即《Murder in Mesopotamia》,本书中译本名为《古墓之谜》,日译名多为《メソポタミアの殺人》,东京创元社1978年版译名为《殺人は癖になる》,即杀人也会成为习惯,亦是书中侦探波洛的名言。
tatsu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小说翻译】痴爱眩晕,请君入梦 Part2 (36人喜欢)
- 【小说翻译】痴爱眩晕,请君入梦 Part1 (83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