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一首诗经29《日月》
国风-邶风-日月
日月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诸,东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解题】
这是一首弃妇申诉怨愤的诗。古代学者都根据毛序首句“日月,卫庄姜伤己也”,认为是卫庄姜被莊公遗弃后之作,未知确否。
此诗首句为兴,作者观日月生感,遂形之于诗。陈启源谓此诗本意,在“胡能有定”一句,其语甚是。但此句又只有和“日居月诸”对照起来看,方得妙解。各章前二句文字虽有小异,但总不离日月出自东方,照临下土之意。以日月之运行覆照,尚有定所,而已结为夫妇的“之人”,竟心志回惑,“胡能有定”,能不使人伤感!可知作者反复吟咏日月,正是为了陪衬其反复强调的“胡能有定”。末章于无可奈克之时,“忽追痛父母,笔势一纵,而神态并出”。方云润说:“仰日月而诉幽怀,……一诉不已,乃再诉之。再诉不已,更三诉之。三诉不听,则惟有自呼父母而叹安生我之不辰。盖情极则呼夫,疾痛则呼父母,如舜之号泣于旻天、于父母耳。此怨极也。”他对这种极为沉痛的格调分析得很中肯。
【注释】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日居月诸,居,诸,都是语尾助词,叠韵,无义。乃,可是。之人,这个人,指她的丈夫。逝,及。逝不,倒文,即不逝,指不能及时。一说逝为句首助词,无义,亦通。古,同故。这四句谓日月尚能照临下土,可是这个人的恩爱现在却不能及时到旧日的处所。胡,何。定,止。胡能有定,丈夫的这种行为怎样才能停止。宁,胡、何。我顾,即顾我。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冒,覆盖。这里也是照临的意思。相好,相爱。报,答。古代称夫不理妻为“不见答”。不我报即不见答的意思。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德音,好话。德音无良,指有善待我之名而无善待我之实。俾,使。俾也可忘,使我可以忘掉忧伤。
日居月诸,东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畜,爱。卒,终。不卒,指丈夫爱我不终。也有人认为是指父母养我之不终,即正月“父母生我,胡俾我(病字旁加俞,打出不来)”之意。似不及前说。述,遵循。报我不述,对待我不循常道,不依常理。
【赏析】
诗中没有具体去描写弃妇的内心痛苦,而是着重于弃妇的心理刻画。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是很复杂的,有种被遗弃后的幽愤,指责丈夫无定止。同时她又很怀念她的丈夫,仍希望丈夫能回心转意,能够“顾”(想念)她,“报”(答理)她。理智上,她清醒地认识到丈夫“德音无良”;但情感上,她仍希望丈夫“畜我”以“卒”。朱熹《诗集传》说:“见弃如此,而犹有望之之意焉。此诗之所为厚也。”这种见弃与有望之间的矛盾,又恰恰是弃妇真实感情的流露。因此,《日月》能强烈震撼读者的心灵。
延伸解析:古代学者以为这是首弃妇声诉幽怨的愤诗,且很多人认定是“卫庄姜”(卫庄公夫人)感喟“州吁之难”(卫庄公庶子“公子州吁” 弑杀庄姜养子、卫桓公“姬完”的宫廷政变)的穷困诗。这种观点看似成立的理由是比较充分的,日月比喻国君与夫人,未亡人庄姜目睹宫廷剧变(卫公子州吁首开弑杀犯上之风,挑衅姬周宗法制度,被时人认为大逆不道),所以作诗追念先君亡夫,痛惜枉死的嗣君养子,哀叹自己的不良遭际但是仔细研究诗中细节,弃妇之说则疑窦颇多。尤其是抱怨父母一节,既不合于周人礼法(强调“孝悌”),也语意突兀:常人以给父母养老送终为俗,怎可颠倒要求父母终养自己?
实际上结合周初历史和邶人的渊源,综合看待《国风.邶风》的低闷、忧郁风格,将这首诗同样视为殷遗怀旧的歌谣可能才更靠谱。熟悉中国上古史的研究者都知道:周朝推翻商朝后,最初的政策对亡国民众比较友好,武王君臣采取了各种措施极力安抚;后来因殷顽叛乱、周公旦才在镇压平叛后对其施以重大惩罚。如果扩大思路,将周人、商人这段恩怨变化的背景套入到《邶风.日月》篇中,则很多细节就更容易对号入座、解释通畅。日月起兴,是因为天道有恒,衬托人世容易变幻,暗喻商族亡国亡族(没有灭族,大贵族微子、萁子和其他小贵族保留了商族血脉,但纣王和武庚禄父这条主根化为浮云了)的沧海桑田悲剧。两厢难处,是当年周、商两族复杂关系的真实写照。处境飘摇窘困,是因为大叛乱后惩罚加身。
作为曾经显赫、现在弱势的“殷顽”,自然会抱怨周朝,很容易将所有灾难都委过周室而不愿意深刻自省。所以诗中屡屡出现“逝不古处”、 “宁不我顾”……、 “德音无良”的抱怨,希冀处境得到改善,如此才“俾也可忘”。抱怨父母其实完全是比喻。犹如说:我们商人的祖先是天下共主,轮到我们这代人却不仅失去霸权,还因两次战败(前为武王克商的“牧野之战”,后为周公东征的二次征服),宗族亲人被离析打散、族群主体被监视居住。“胡能有定?报我不述。”也可以顺理成章解释。
中国上古传统,灭人国而不绝其祀,夏、商、周三代均遵循这条重要国际规则。传说夏后(夏朝君主的称号)册封上古著名氏族为诸侯(实际上是认可);汤王灭桀,也专门册封禹王的后人,承认各地氏族部落首领的诸侯地位(夏商封建都不是严格意义的封建制度,所谓封国其实是氏族部落或更大型的联盟而非地域国家,周朝的封建制才是真正意义的叠层封建联盟体制,周朝封国很多都是打破了血缘关系的地域型国家);武王遵守传统,册封周人认定的上迄黄帝、炎帝、下止夏禹、商汤的后裔为诸侯。只是由于武庚组织叛乱,周公才粉碎了武庚的政权,重新安排处置“殷顽民”。诗中的“报我不述”应该是指武庚政权被粉碎的事情,作者认为周朝这样处置不合古礼和惯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