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仰光(三)
1.
来缅甸之前,我在中国的女友讲起翁山素季时有这样一句话:一种象牙白般的坚韧,那个她最崇拜的女性。那晚,女友的话似明确得到了印证——原来象牙白一样的女子真的存在:开阔、乌黑的眉眼,山根像柳枝一样笔直而下,两腮的特纳卡下盖不住的白——与地上零星坐着的阿萨姆、掸族女相比尤是。
“抱歉,第一次来这里,不知道在浴佛节时说些什么好。所以想找个本地人问问。”稍微点头后,对着她像挤牙膏一样,艰难地开口。她一愣,转过头时眼神中透着警惕,以及连带着的好奇。
估计是凭长相和半桶水的缅文,应该也已猜到我非缅甸人,她低下头从一旁的包里拿出纸片,用英文写了几句话,大意是 “任何你想说的都可以,可以用你自己家乡的语言”,并在点头的同时双手递给我,我留意到她手上还挂着一串珠子,刚坐着时就看到她一边口中呢喃,一手拨动这串东西。
合掌感谢后, 对她说,这里可真漂亮。
“因为我们正在仰光的最中央。那里还有人在浴佛,” 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顺着目光过去,几个人正拿着碗碟从一座小佛的肩上将水慢慢淋下来。 “和我家乡的习俗太不一样了”。
“这里中国人挺多的。” 我偏过头对她再次笑笑,“你猜对了。刚过来不久,我叫平。” “来这儿旅游?” “也算,也可能会长住下去。这儿好像英文地道的人不多。”见手中那张字条的英文写得很顺,我用手指边滑边指着。
“英国人走后说英语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二人复又沉默。 “有人说过你像翁山素季吗?象牙白, I-v-o-r-y ”,我试着念出女友口中反复出现的这个单词。她显然遇到了一个对缅甸的一切都想当然、脑回路与这个国家男性完全不同、打扰了自己并接二连三抛出奇怪问题的陌生男子。问完这句后,她应该已听懂,不过只是尴尬笑笑,不言语,并在稍微躬身后起身离开。
我再次盯着手中那张纸,发现原来左下角印有“翻译专用”的字迹,望了望广场上依旧来往交替的人影,并朝着正对面一座不知名的小佛像许了个愿。
回去时已是半夜,浑身依旧湿热。索性和房东在街边坐下,喝了点酒。回过头望着依旧金光一片的大金塔,问他为什么一到晚上,无论从仰光的哪个角度都可以看得到瑞光大金塔,为什么他总像个发光的陀螺?又对他说,我打算在仰光长住下去,可能会留个三五年吧。
2.
第二次见到阿星是在金店。
那时他已在门口徘徊至少20个来回,弄得房东警戒得厉害。见到我时这小子自来熟地凑上来:“喂,平哥,帮我弄个工作呗。” 我一愣,先是问他如何知道我的住处和名字,以及不打算再做扒手的原因,他稍显油腻的头只顾对着柜台里的首饰、钱币,满眼放光急得房东不断向我使眼色,只好把他拎到门外茶摊坐下。
边说边望着他的眼睛——像,真是像,那双三四年前在大金塔下的黑亮眼睛。
“不想再干那一行了,和阿力几个人每天绕来绕去也搞不了几个钱,还经常分赃不均,想换个正常点的做做。” “怎么不考虑继续读书?看你脑袋也还算聪明。” 我递给他一支烟,并且留意到今天他穿起了纱笼,整个人除了头发因汗水黏湿而略显杂乱外,倒也算干净。“嗨,别提了,读书这种事就交给玟和梅吧,我一念书就头大,脚底痒,天天净想着出去玩。仰光的学生你也知道,没几个能读到大学,还不如趁早出来找份合适的活来干。” 他再次提到了“梅”,我不禁好奇:“你说姐姐在使馆工作,不让她替你找个活?” “她和你一样,希望我继续读书呗,那还不如找岩帮忙呢”。 “岩?” “对,我姐夫,梅的丈夫。”
我和房东说,有种直觉,阿星的姐姐就是多年前我在大金塔下问话的那位女子。他告诉我相比于直觉,缅甸人更愿意相信小乘佛教的力量。又开始问我是不是真不打算回国了,“这里吧,环境和你们地方自然没法比,不过娶个缅甸婆,生个一儿半女总比长期落单强,这么多年下来,我都怕你那方面要憋坏了,要不咱晚上就去水街搞他个猛龙过江?”“是你自己憋不住想去了吧?”他嘿嘿两声又朝屋里抬了抬下巴。
过了一周我托人给阿星找了份酒店门童的工作,打电话告诉他上班地点,可把这小子兴奋坏了,说在仰光这么多年,从没机会到里面瞧瞧是怎么个高级法儿。我严重怀疑,相比环境,他更多觉得自己从此以后可以有不少要到小费或偷吃美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