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男，不设防的肖像
文 / 艾琳·凯尔（Ellyn Kail）
巴黎摄影师劳拉·史蒂文斯(Laura Stevens)把她自己的床铺当作舞台布景，12个月以来征集了50多位无名男子，让他们脱光衣服在一幅白床单上摆出各种姿势，拍摄了一整个系列的裸男肖像。史蒂文斯在拍摄之前和大部分模特素未谋面，基本的流程就是在一起喝杯茶聊下天，在这过程中自然而然建立起一段合作关系。“每次拍摄看上去都像是一支具有催眠效果的慢舞，”她向我坦白。“因为拍摄往往要持续几个小时，或者两张唱片的时间。而且每次都是同样的唱片：巴赫（Bach）的《哥德堡变奏曲》（The Goldberg Variations）加一些菲利普·格拉斯（Phillip Glass）的音乐。”最后所有照片汇集成一个名为《他》（him）的肖像系列。
之所以选择宾格人称代词的“他”（him）而不是主格人称代词的“他”（he），是为了强调摄影师本人在这些无声照片中所扮角色的主动性。艺术评论家约翰·伯杰(John Berger)有句名言:“男人行动，女人呈现”（men act and women appear），但在史蒂文斯这里却完全颠倒过来，她，是摄影师，是观看者；而他，是缪斯，是被观看者。“对我来说，拍摄那些一副温柔、沉静、被动模样的男人是一件特别自然的事情，因为这就是我通常会选择拍摄的那一类人物，无关男女，”艺术家亲口承认。“我觉得自己可以在他们身上找到一种不设防的美。”在此，我们邀请她详细谈一谈这个拍摄项目。
是什么触动你开始这个拍摄项目的？
“我越来越不满的一点在于，女性艺术家在表现男性身体方面的缺席，而所谓的‘女性凝视’（female gaze）却持续泛滥，大家一味地着力于表现女性而非男性的身体。而且我必须承认自己观看男性的目光在很大程度上也被传统的‘男性凝视’（male gaze）制约着。男性身体本应与女性身体在美学上享有同等的地位，本应受到同等的赞美，可惜这种观念至今仍然遭到大众的反对。我发现这一观念实在太简单粗暴也太主观臆断了，所以我想要寻找一个我自己的观看、拍摄男性的视角。”
为什么你认为自己值得这些男人的信任呢？
“我觉得他们之所以信任我，是因为我已经尽可能清晰地解释了这个拍摄项目的构想和意图，以及成像的效果。而且我给了他们对最终入选照片说‘不’的权力，以及他们的照片是否全见版的决定权。
“绝大多数模特都是我通过网络搜索和社交平台征集而来的。当然也有例外，在地铁上我发现一个坐我旁边的男人长得特别英俊，于是我便问他是否有兴趣为我摆姿势，如果有兴趣就请他联系我。后来当我提议拍摄裸体时，才发现这本来就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他把这视为一种政治宣言。
“男人们似乎都有一种隐秘的渴望，想要搞清楚女人是如何观看他们的，想要搞清楚被作为观看的客体是什么感觉，渴望借由非一般的身体运用方式去表达自己。但几乎所有之前已经拍过裸照的男人都只接触了男性而非女性摄影师。这种情况可能只是我个人的粗略估计，但仍然让我感到震惊。”
你又为什么信任他们呢？
“一般来说我总是倾向于完全信任他人，但我也会尽量通过征集时的文字交流进行预判，以便把握他们对这次拍摄的期待和想象。
“刚开始我选择了他们自己的公寓或者是工作室进行拍摄，但后来发现还是在我自己的房间进行拍摄效果更佳。主要是因为这可以给我更多的控制权。每次拍摄的环境都保持不变，这在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都给了我更大的控制权，也更能集中我的注意力。
“当他踏进我家门的那一刻，我们就像是两个稚子的初次相遇，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彼此向对方袒露最真实的自己，而且因为防备心被弱化，所以在两者之间建立良好关系的可能性也就随之大增。”
这个过程对你来说是不是特别动人？
“有两次拍摄让我感触最深。其中一次是有个男人从来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体，特别是不能忍受在女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身体，所以他一开始选择参与这个拍摄项目就是为了帮助自己能够更自在地与自己的外在和谐共处，能够更好地在内外两个层面上表达自我。
“拍摄过程中他哭了一小会，但是很快，我就注意到他放开了，他的身体变得非常具有表现力。到最后，很明显他已经变得非常享受拍摄的乐趣，非常享受身体表现的丰富性。之后我们有过一次特别精彩又坦率的对话，我能肯定这次经历已经实实在在地改变了某人。
“另一次经历是拍摄我某任前男友的父亲。我当然理解单单他在我面前袒露身体这一点就需要特别的勇气，而且在拍摄过程中我能够看到一些以前没有看到过的东西从他身体里流露出来，这又是特别触动我的一个点。这次经历让我们俩走得更近了，然后，我还能看到他身上滋长出一种新生的自信。”
你和那些男人还有联系吗？
“我和我拍摄过的大部分男人都保持着联系。很多男人对整个拍摄项目的构想和结果都非常热情，甚至想要帮助我推进这个拍摄项目。只有一对夫妇对拍摄的结果反应不是很正面，我猜让他们感到不满的是这大概触犯了他们的舒适圈。幸运的是，我最后为这个系列挑选的照片没有一张被男人们否决，这让我松了一大口气。”
在拍摄这个项目期间你从中得到了什么呢？
“在50多次的拍摄中，我只留下了美好的回忆，都是些有趣又鲜活的相遇啊。所有男人都尊重这个拍摄项目和拍摄环境，并且以我没有预料到的热情去完成这个构想。另外，我能够意识到我个人对男性的理解以及我和男人的关系也渐渐发生了改变。这一年来，我变得越来越自信，特别是到最后，我观看男人的目光已经变得更加直接、更加坦率。”
所有图片版权归劳拉·史蒂文斯所有。
2019年2月18日发表于《特写》（featureshoot）
2020年7月3日译于杭州
原文地址：https://www.featureshoot.com/2019/02/vulnerable-portraits-of-men-in-the-nu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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