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名路老洋房群里的烟纸店》

1919年,公董局修筑此路。北起延安中路(福煦路)接茂名北路,南至永嘉路(西爱咸斯路)长1275米。以比利时主教,迈尔西爱路Route Cardinal Mercier命名。
1943年改名桂林路。
1946年改名茂名南路。近代建筑:兰心大戏院;法国总会;峻岭公寓;阿斯曲来特公寓;淮海坊;希勒公寓;161、163花园洋房群。
话说当年希勒公寓、米店大楼对面161号,(大楼以前下面有个米店,那里的人习惯叫米店大楼)有位姓夏的老太太49年来上海帮佣(现在的钟点工),投靠亲戚家蜗居在洋房靠马路边围墙搭起的小屋棚里面。
有一天来了一位穿制服的人,问她姓名年龄地址。乡下人以前都没名字,干部模样的人根据劳动人民述说的夏天出身的履历,暂定名字为:夏荷花。
过了没多久户口本诞生了,荷花成为了一个有户籍的正宗卢湾上海人。
后来夏阿婆的孙子娶了个外地妹。女方各方面条件不错,屈于没上海户口下嫁。丈母娘老是逼逼叨叨的说,当年我家做驴子生意的条件好,不会盲流到城市里去瞎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虽然说住在了卢湾,但生活质量没有多大提高,于是孙子利用母亲居委会主任的关系,破墙开店有了一家不动产:自己的烟纸店。
小买卖的生意在虹口多见。因为那里有传统,不是犹太人就是日本人会经营。茂名路小店鲜有,老式烟纸店能生存下来的真理就是,夫妻老婆前铺后住的格局。货架后面的小小空间,经常可以看到他们围坐吃饭。店里有手写冷饮牌、挂在铁网上的零食钩子、塑料拎箱和空酒瓶。老式的翻盖冰柜里,小朋友们还能找到3分钱的断棒冰。
夏荷花有只大狗,平时坐在门当中一动不动。要进她家大门都得花力气推开后挤进去。任何人带东西进门它不会瞅你一眼只当没看见,如果有人拿着荷花家的哪怕一张糖纸头,它会不声不响的一口叼住你的衣服,只到主人发话才放你走。
每天下午,夏婆婆会往它头颈里套个袋子去到陕西路的美心,一块钱买两个大肉包回来,老太太一个狗狗一个。
有一回店面里伙计要找零一块钱给狗狗带回去,故意欺负它不识新版的五毛,给了两个。它硬是在那里不肯走,店里人笑死了说小伙子缺德,换成了一块钱硬币后它昂首挺胸的回家了。
程乃珊曾说过:在我童年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深巷小弄的烟纸店。这种上海人俗称夫妻老婆店的,是很有人情味的。开埠以后,小店的优势大都集中在虹口,因为那里多犹太人和日本移民。
第一次听到烟纸店的说法,觉得很好玩。
特意问明白两个字怎么写。
烟纸店,卖香烟和草纸的店。在没有超市便利店的概念之前,街角小店是老百姓不可或缺的,日用品购买的唯一去处。
烟能明白,烟民国。纸不明白,而且还是草纸。
80年代前的草纸,有黄草纸与白草纸之分。草纸占地面积大,大概要占掉烟纸店不少面积。黄草纸便宜,但粗糙。现在要想看,只能去看高升,爆竹里面,一层一层包裹着炸药的就是。
想想以前这东西人人在擦屁屁,实在不敢想象。
我家阿姨说她刚到上海时,第一次上公共厕所,看到别人都手里拿着一张黄草纸,站在一扇扇小门外面一边跺着脚,一边念念有词。黄草纸在她们老家,是用来代替钱币供奉给祖先的。她排在别人后面,盯着小门看,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在每个人出来时都眉目舒展,她也就不害怕了。
当然烟纸店还会卖很多别的东西。
烟纸只是一个泛指的名词而已。早些年还有零卖形式的拷老酒,打酱油。
淮海坊弄口以前有个酱油店。开门7件事(除了米店有专卖店)油盐酱醋都是零卖的,而且基本上是小孩,拿着各种瓶子到烟纸店去打酱油的。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打酱油在消失多年后,2008年会成为十大网络流行语之一。
有个笑话,一个小孩去烟纸店打酱油,瓶子装满了还剩一点点倒不进去。小孩说没关系,瓶子底下有凹巢,倒在里面吧。回到家后,妈妈问怎么只有这么少的酱油呢,小孩说这是我没舍得放弃的那一小部分,你看大多的在这里。
于是,小孩又一次的将瓶子翻了一个身。
我还是蛮喜欢茂名路上的小店,它有鲜活的人文故事传说。
夏老太太的小店再后来日子,在人家愿意支付每个月1W房租后,长时间的成为了富裕的穷人开了又倒闭,倒闭后又有前赴后继者,追求旧租界黄粱美梦的不归之地。
昨天,父辈欢乐童年的故事,似小孩打酱油意犹未尽,今天我也有一家喜欢的烟纸店的故事分享。
南浔路,日本建筑角荣公寓对面的小烟纸店,有一次口渴买水喝时眼睛一亮,一枚完整无缺的Art Deco的吊灯,发着令人眩晕的微光。
找的零头不要了,水也不要了,一阵不停的狂拍。
看我懂行又年少,老板很和蔼,热情又自豪的邀我去房间里拍摄。并自动口述。
老三届回沪结婚,没钱买大吊灯,看见收旧货的手里这枚灯体量不小,随便花了些钱买下来。到安装时才发现真的是好货,2块铁板,一根铁链子,凹凸有致的刻花玻璃,连灯泡还都是原装货。
当时他什么也不懂,但看到民国的灯还能点的亮,知道淘到宝贝了。
有人出了个不小数目的价钱,我说千万别卖掉。
老板呵呵的说你是一个不贪婪的人,太多的人会认为我不懂,我才不傻呢,靠这枚灯我卖掉了不少烟纸呢。
老板以生意人特有的敏锐话锋一转,从你的洋气的打扮,开始还以为你是偶尔回国的,但是年少出国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你懂的不少东西,这里又不可能教学生课本之外的玩意儿的,你到底是哪里人。
我说我是向明中学的,喜欢扫街中思考,或者是带着思考扫街,拍照之余作些口述记录。
他要我加油。在若有所悟中与我告别。
好玩的烟纸店主,又是一个可以记录口述的老三届。
他还让我想起了从前家人讲的一个小故事。
从前有个卖小猫的农夫,用一个古董盘子装猫食,古董商们纷至沓来。他们总是先将小猫买回去,过了几天后又来说,小猫不肯吃东西,你那盘子也买给我带回去吧。农夫哈哈大笑说盘子卖掉了,谁来买小猫呢。
以后只要有机会到那里,我都会和老板聊上几句。
夏荷花烟纸店的另一项收入是有两部公用电话。
德律风生意好的时候,电话费月入好几百块钱。90年代才有的万元户,百元大钞是啥概念?
Telephone(Phone)日本人创造的汉语词用来意译。当初国人对这个英文词采取了音译,坊间译作“德律风”。
1882年上海出现外国电话公司以后,清政府从各方面考量拨款三万元,筹建上海电话局。
1907年建立第一个政府官办电话局。电话局设于南市东门外中国地界(俗称华界),习惯称华界电话局。
图片为中华路734号的建筑。20年代建造,古典主义建筑风格。今天你依旧可以去里面办理业务,要是能有个老邮戳,再给自己寄一张明信片,或许会更好玩。
电话在悬疑电影和现实生活中还是能看到相同的情景。
一个人投币拨出去电话后,焦急的等待对方打电话回来。虽然有手机的现代生活中,电话亭使用的概率几乎为零。
节假日上海的马路上手拿相机扫街,偶尔还会看到老墙上隐约留有的旧字痕迹:公用电话,公用厕所等。
公有制时代什么都姓公。当年情人之间,父母之间,兄妹之间,朋友之间话语的传呼,是面对面大眼瞪小眼侧耳倾听或者在大庭广众下,大妈大婶老阿姨拿个电喇叭,哇啦哇啦在弄堂里大声宣读。在现代人看起来,真的是不可思议有点像后现代剧。
传呼是按地区划分范围,依然是右转右转再右转。淮海坊传呼电话电话亭就在我家对马路,大妈们是不接也不传呼的,直至后来生意不好了后才偶尔有过几个。张家姆妈,那伲子夜饭勿回来吃勒,勿要回电了。叫唤声从弄堂口直送后弄堂底,整个弄堂不知道张家长李家短的坊间八卦才怪。
我家街区传呼最后一站,凑到3~5个电话才肯来喊一次不说,老太太大热天的,小字条捏在手里,到我手里上面写啥,永远看不清的。 被叫户接到话单,再到传呼电话亭回电。叫一次3分钱,打电话每三分钟4分钱。生意好的辰光,排队打电话,但不会等很长时间,因为那时老百姓没有那么多闲钱来煲电话粥。
上海滩最早的一部电话,比贝尔发明电话晚了6年。
1882年,丹麦大北电报公司在外滩7号,开通了人工电话交换所。
解放后市内公用电话436部。
1952年试行传呼电话服务,一年后市区全面推广。以前还是淮海坊弄堂口过街楼,狭小的亭子坐两位大伯或大妈,电话放在搁板上透过一扇小窗就能拿到,服务时间早7时至晚7时。居民通话先打电话到某某所在地的传呼电话亭,对方记下来电号码或简单内容后,上门通知被叫户。
1985年全市共设立传呼电话服务亭3257处,营业收入占市电话局年收入的百分之九。年话务量最高时曾达到1亿多次,占全市通话总量的百分之十覆盖市区1000多个居委会,服务人员有1万多名。
1991年,全市安装了2000多部夜间应急电话,服务时间为晚10时至翌晨7时,基本遍布上海市区,满足了市民夜间紧急通信的需求。
八十年代之后,宅电渐渐走入百姓家里,市民排队申请安装,四千元的安装费号码没得选,我家的号码是64666914气死我了,想换号没门。
1988年开始制模拟公众移动电话网,引进手持式移动电话机,俗称大哥大。一只手机一万多,通讯费更是贵的吓死人,后来号码升之11位。
至今还记得是1301973553这次和宅电号码相反,单号多了。
1995年,上海成为继巴黎、东京、香港之后,世界上第四个,实现电话统一八位拨号的城市。
1997年,全市一年就安装了住宅电话70万门。自该年起,全市的传呼电话业务量开始逐年下降。
千禧年后上海全市共有传呼电话服务站近4000个,电话1.2万部。随着住宅电话的普及和移动通信的发展,上海的传呼电话自21世纪初开始逐渐退出市民生活。
烟纸店弄堂里公用电话至去年全部拆光。二十多年时间虽然短暂,德律风是一道上海不可或缺的风景线。
PS:旧文《打电话少女历险记》
很久以前,一位少女和店小二鸿雁传书久没有回音。
后来店家改名为老大昌,少女还是在那里拿着听筒苦苦等待。再后来老大昌拆了,马路对面的痴心少女,化身为一尊短裙飞扬手持电话的雕塑,伫立在茂名路淮海路口。
作文的题目叫做《当今神话故事,打电话的少女诞生记》。我以为时间,地点,人物表达清楚,精气神都在。老师说神话部分没意思要我重写,我说现实中神话故事哪个是真的?她说铜像太新时间不够久,我说孙辈们看铜像和这篇文章,时间上应该没有问题。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文章扼杀在了摇篮里。
今天又把话题拿出来旧事重提,是因为学美术的我,毕业论文写的是苏格兰音乐,跑题跑得够远了吧。格拉斯哥大学的老师非但没有反对,而且还很高兴,以为你有把握写音乐,就是没有任何问题。
打电话的少女位于淮海中路茂名南路口,消失的老大昌对面。
淮海中路茂名南路口4个地标:法国总会、国泰大戏院、老大昌、古今胸罩店。时至今日除了一个路口老房子被扒掉,法国总会外立面还在,不得不归功于它是连接锦江饭店和瑞金宾馆的主干道,坊间戏称国道。
1996年少女落成,淮海中路上第一座铜像雕塑(艺术造型可圈可点)。
1998年少女倒地,疑似为盗窃未遂。
2000年少女真的失踪了,铜像被盗并被轧成碎块卖掉了。
2006年少女复位。
2008年少女还在,电话基座丢失。
2010年少女遭拦腰截断。
网友评论不成熟的时代,贪婪之心已经开始膨胀。无人看管的一大坨铜,落地放在空空荡荡的昔日霞飞路上,无人看管。
上海滩淘金梦重演,怪谁?
2010年以后有监控的打电话少女,不再有故事发生,黄铜改成了镍白铜(难敲)。人物短袖样式变成无袖、挎包取消(短斤);方形电话架改成镂空体(缺两)。
目的大概只有一个难盗,不值钱。
图片1,法国总会
图片2,国泰大戏院
图片3,古今胸罩店
图片4,老大昌原址
图片5,老大昌拆后所建
图片6,老大昌原来位子远眺天主教君王堂
图片7,原君王堂后为油画雕塑创作室,90年建新锦江饭店。
图片8,异地重建后的天主教君王堂。
图片9,淮海路新地标。
烟纸店遍布弄堂的年代,茂名路的小店在全市并不稀奇。卢湾和老城区一样没有上只角下只角之分,随着城管对小店资质的管理越发严格,加上城市改造,开在弄堂口或弄堂深处的小店已寥寥无几。
劳动人民欢乐多,弄堂、烟纸店口述人文关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