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梦笔记4-我以他者在他处
1 梦作为心灵的存在空间
人在清醒时对于自己身体的在场通常是忽略的,你刷着手机会留意自己的坐姿吗?会留意到手机的外壳吗?通常不会,除非出了神。你刷的是手机屏幕里的虚拟影像所构建的“内容世界”,文字也好,图片也好,经过心灵的处理后,都已经转换成了心灵空间。比如,课堂上认真听讲的学生,他的心灵在一个概念化的世界里飞翔,走神的同学则在一个自己的幻想空间里神游着。心灵的活动空间有超越物质性的特征,在刚刚的例子里,很少有同学会真正体验和留意到教室(物理空间)的存在,唯有初次踏进教室熟悉环境的过程教室才会被凝视。教室会被转化为个体的心灵空间(熟悉环境的过程),最后物的空间会被心灵空间覆盖与吸纳,物的环境很快就如夜之阴影被阳光接管了。
物的空间就仿佛电影院里的幕布,当电影开始播放后,对于主体而言,幕布的存在就会在影像世界的到来时刻隐退。物的空间作为承载者,最后让位于心灵空间,人的本质在这个心灵空间中才获得了真正的呈现。
梦境空间就是那个点亮物理空间的心灵空间的等价形式,梦境中的感受、模式、结构等等都可以直接反应出人的深层精神面貌。(卡夫卡的文学作品是对于人类心灵空间的最佳书写,现代社会人类精神境况的隐喻就在其中。)
人在梦中可以以不同的状态在不同的时空里存在,梦境突破了物理空间的束缚,拓展了存在边界。梦境是另一种真实,它消隐掉小我的身份,显露出大我的开放性与他在性。它是源于生命最内在的真实体验,它是一面反映心灵状态的镜子。
梦境中的事件可以是当下的,也可以是过去的,甚至可以是未来的,它分别对应着个体对现状的思考、对过去的总结,以及对于未来的幻想。对于当下的思索大多为了调整自我对环境的适应性,它通常伴随着痛苦与焦虑,但是它的价值很大;回顾过去是对于过去记忆的整合与提炼,人在成长旅途中每次的跨越都伴随着回顾,比如通常会梦到早年记忆,这是成长的告别仪式;对于未来的设想常常是一种推测胜败的内心探索,它以过去经验以及勇气等心理元素为基础,以直觉的方式预判未来。人在重大决断前一般都会在梦中反复测试自己在未来处境里的样子。三种时态的梦境故事从不同侧面映射着主体的三种姿态,总而言之,人是在“继往与开来”之间前进的。因为人总是生活在未知与变动不居的世界之中,所以焦虑梦境是最常见的。
梦境既可以是写实的,也可以是魔幻的,就仿佛神话故事中的天界、冥界与人界的分层一样,它分别对应着人的希望感、绝望感以及现实感三种不同状态。所以神迹的梦大多表达自恋与渴望,鬼梦表示惊恐缠身,现实桥段的梦境表示在调整自我定位。梦境情节中现实感与全能感之间的差异是人格不同成熟度的表征,创伤人格结构更多停留在奇幻素材中,人格整合度不高的梦更多包含性与暴力的原始驱力。
角色状态与环境的关系是梦境传递出的重大信息,梦以简练凝缩的情景来揭示主体的生存状态。梦境塑造“典型场景”,典型场景是心灵活动的概括性表达。比如梦到自己无力行动常常是活力丧失的比喻;梦到跌落常常是失去自我把控的象征;梦到在路上通常表示探寻出路;梦到在课堂通常表示弥补智慧;梦到在餐厅食堂通常表示思考谋生问题等等。
2、理解之墙
梦境的出现像是偶遇和邂逅,它不打招呼就来了。比如突然梦到某人,突然梦到某个地方。这些毫无征兆的梦境像是一个个外来物,被抛置到个体的头脑中,梦境对于个体而言成了需要努力去理解的他者世界。
梦中突然来到的情景与人物是因为我们心灵的眼睛突然捕捉到了特定的心相的缘故,就好比一个口渴的人眼中会一心留意水源一样,梦境的内容与心灵的处境也是相关的,梦中所谓的偶遇恰恰都是如期而至的答案。比如梦到过桥是因为遭遇了现实困境迫切需要经过一段“转折之路”。
梦境常常带有陌生感的原因在于清醒的个体被外在环境要求压制,因而遮蔽了生命的内在诉求。也因为清醒下的认知模式与睡梦下的认识模式存在着差异,这种差异是意识世界与潜意识世界之间的一道分界岭。意识认知难以穿越潜意识之墙,就像鱼难以看透天空的原貌一样,它们总是隔着一层。对于鱼而言,天空经过水的隔绝与折射只剩下了恍惚之象。同样,潜意识的真颜来到意识面前也仅显出些蛛丝马迹与魅影婆娑。
潜意识世界是意识世界的视觉盲区,两者遵循着不同的语言规则,他们的意义系统不在同一个词典里,所以理解潜意识总需要一个翻译的过程。
我们不了解梦境的表达方式和存在方式,就仿佛我们不了解白细胞的具体结构和特性一样,即便如此,白细胞依然隐藏在我们的血液中时刻执行着重要功能。潜意识先于我们的理解,潜意识同样永不停歇。
想到一句杨炼的诗,大意是说:“我站在岸边,遥望自己远航”,这就是从现实自我到本真自我的一种洞穿,一种在此岸遥望彼岸的参悟。我看着那梦,遥远而熟悉,它在以开放的姿态伸展着自己的可能性。
3视角
梦境中人以不同身份出现在不同环境,这既有心灵的稳定性,又有无限的开放性。笔者从客体关系理论的角度去思考这个现象。费尔贝恩认为梦境中的每一个人都预示着主体的分裂,个体口中的“我”背后其实包含了多个不同侧面的小我。
梦境变换无常是因为梦者的视野在分裂的自我之间不断跳转导致的。如果把心灵比喻为一个广场,广场内充满了不同的客体记忆,大多数客体记忆都“下沉了”,它们被埋藏在广场的人群之中不被注意到,它等待着被发现(被梦到)。广场附近有几栋房子,把房子类比为心灵历史中的不同自我片段,这些自我的“躯壳”大多是由关键镜映关系铸造的,比如父母的夸赞与鼓励、批评与打压等等。不同的自我躯壳拥有各自的关键记忆,这是子人格的结构性材料。做梦者每次出现在不同的房子里向外张望,每一次的张望形成了不同的视点,继而又遭遇了不同的故事。以上是梦境结构的一个动态模式。
身份与视觉转换问题是比较复杂的,梦者有时会以假想自己是客体的方式出现,弗洛伊德曾经提到过仿同的概念,仿同是指个体从情感与思维上去模仿另一个人,就像是表演他人一样。这种情况下个体会以仿同的方式“控制”客体,比如会以自己受伤的方式来达到间接的对于被仿同者的攻击,它的心理效果是:“因为我表演了被攻击者,所以我的受伤就等于被仿同者的受伤。”
因为房子(子人格结构)的稳定性,个人会不断遭遇相同模式的故事(主题梦);又因为广场(记忆库/客体影像)是开放的,个人的人生处境也是不断变动的,所以梦境永远可以推陈出新,每个梦都不同。梦中的不同故事其实都是个体不同人生处境与不同子人格结构相互作用下的投影。(随着人格发展,不同子人格有望以“楼房”的方式整合在一处,人格愈加稳定,心灵活动的局限性越小)
梦者的观察视角随着自我躯壳的转换而转换,重要的客体影像留驻在各自的房间结构内(他门是自我的镜映客体,自体客体),次要的客体影像(一般客体影像)处于广场之中,次要客体影像越是具备重要客体影像的特征就越是容易被显现出来。比如有人总是梦到一个不熟悉的人,其实因为此人身上埋藏着一个与梦者重要客体(或者核心事件客体)很相似的核心特征的缘故。比如人物的核心心理特征,诸如:多疑、善良、贪婪、迟钝等等;又或者次要客体与梦者的关系中有与重要客体关系相似处,比如:排斥、关心、嫉妒等等。梦境在用一般客体影像与重要客体影像(或核心事件客体影像)做替换的过程中,身高、体重等次要特征也常常会被作逻辑粘合剂而参与两者的替换。
房屋结构(人格结构)会决定梦境事件的大概率,人格中的主要客体关系会在心灵广场的一般客体中遭遇到结构性的模式化事件。比如一个反抗客体的攻击性自我会在广场世界中再次遭遇相互攻击的故事。有人不断梦到被追杀题材,那是因为人格结构中碎裂的客体没有凝聚成整体客体的缘故,攻击驱力没有获得中和,它依然处于偏执-分裂位置上。人格结构与心灵场域里发生的事件总是呼应的,这是精神分析需要挖掘的。所谓性格决定命运的道理就在于房屋结构(人格结构)带来的行为模式的循环往复。
心灵场域也存在超越于人格结构的开放性事件,这常常是被环境直接写入的,这是需要个体去感知和理解的未知元素,它带有指向未来发展的无限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