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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话题 >《原钻》背后的十年磨一剑:萨弗迪兄弟的纽约世界
在萨弗迪的所有电影中,不仅都发生在纽约城,也发生在纽约人,他们总是想找到最合适的演员来匹配他们的人物气质,也要匹配纽约这座城市的气质。对于他们来说选角工作不是滥竽充数只会背台词挤表情的演员,而是找一个真正愿意放下身段活在纽约里的人。甚至一个路人,一个生人,一个生活在纽约的任何人,他们各自的眼神都闪耀着各自独有的纽约故事,而萨弗迪兄弟之所以常常隐匿在远处用长焦镜头窥视他们,就是不想打破纽约这座城市原本的节奏,当路人走进镜头的时候,他们也把街气和生气带进了电影,电影就是纽约,纽约就是电影。

萨弗迪兄弟现在越来越被人熟知主要是由于2017年《好时光》和2019年《原钻》在口碑和票房上的双丰收。但是这两位土生土长的纽约人早在十余年前就开始磨刀霍霍出产了众多作品,从短片到微电影,从纪录片到长片,将纽约与亚文化力量,与情感碰撞,与突破性艺术结合在一起。虽然纽约有它经济上、社会上和道德上的罪恶,虽然城市化的纽约越来越走向平淡无奇,但是我们还非常幸运有萨弗迪兄弟这样的独立电影人,用多种视角看到社区与郊区,看到角落里的边缘人物以及边缘人绝望的热情,还在提醒我们纽约还能任何历史时段上的纽约一样,在每一场危机之后总能就地反弹,原地拔起。

萨弗迪兄弟的纽约电影
早期萨弗迪兄弟基本上拍的大部分都是短片,有的是想摸一摸摄影机手痒,有的是给商业大亨拍的商业广告,有的是给公益项目拍摄的宣传片,直到在2008年才有了自己的银幕处女作《被抢劫的乐趣》。这部影片是由Eleonore Hendrix扮演了一位有强烈好奇心的年轻妇女,咎由这份好奇心,偷手袋,偷水果,偷书籍,偷汽车这样的大胆刺激的行窃行为变成了日常行为。这种自然娴熟的作案过程和平淡如水的现实主义描刻相当有Dogma95的影子,手持摄影、自然光影、颗粒画质和实地拍摄。这个时候的萨弗迪兄弟和每一位纽约电影人一样,能够发现隐藏在街道上一位微小的动作和从身边经过的一个渺小的人,然后转过身用摄像机赶紧对准。不过,《被》在纽约上映后遭到大量不友善的评论,《乡村之声》认为这是一部“无意义的狂想曲”,烂番茄只有27%的新鲜率,IMBD6分都不算及格。影片过于涣散的叙事结构通篇就像流水账,但Josh Safdie作为导演真人出镜着实满足了我们这些死忠粉的邪典癖好,而且全片在近乎伪纪录片的纪实摄影氛围下还安插了一处非常惊喜的幻想场景。在这段北极熊的幻想里,女主越过玻璃墙,甜腻得拍抚北极熊的额头,仅仅这么一小小段,就将女主的性格与内心展现得逼真感人,她眼神中流露的率真与随性马上洗白了她这个女贼的身份。这定有法国新浪潮的影响,两兄弟除了动用了Dogma95运动的“纯洁誓言”之外,他们将现实主义与超现实主义相互勾结的“恶趣味”初见端倪,动物园的玻璃墙虽然硬生生得消失了,但不是被硬生生的打碎了。

所以在2009年《去采些迷迭香》中我们也定不会忘记影片中“爸爸”熟睡时意外出现的巨型蚊子。这部电影据说是基于他们父母离婚的亲身经历,与父亲的关系是他们制作《去采些迷迭香》(又名《爸爸长腿》)的基础。影片中的爸爸为两个儿子买热狗买冰淇淋,接送他们上学,给他们穿戴衣鞋,无微不至的移情视角让观众与无微不至的父爱找到情感联结,但也正是这样的爸爸,他不知道校长是谁,不知道怎么跟校长交涉,甚至用安眠药安顿儿子。与其说视角具有代入性,还不如说视角更具有蒙骗性,因为长腿爸爸的确是一个不能承担责任的孩子,他是纽约嬉皮士群类剩余下来的时代残渣。那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失去抚养权的爸爸会与巨型蚊子大战的荒诞场景,也不难理解影片最后父子三人坐在电缆车滑向朦胧的天际,结尾的这一份苦涩不是导演对爸爸的惩罚,也不是情节上的转折,而是基于所有一切铺垫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结局。

这部片子在2009年的电影节巡回演出,于2010年发行,并且在2011年独立精神奖上获得了声望很高的约翰·卡萨维蒂奖。当卡萨维茨这一类城市叙事的独立电影从几十年前的美国电影中淡出后,两兄弟用自己的作品尽可能振兴独立电影,也有大量电影人将他们比作卡萨维蒂的继承者。但是代代都有美国独立青年,每一场独立电影的运动都会带来一场流行和阵痛,独立电影人,尤其纽约独立电影人,要么会成为时代的弄潮儿,要么也被埋没在时代的浪潮里。如果青年导演只为青年拍青年电影,那他们满腔热血的青年视角会在唯我论的漩涡中打转。与其缠腻于自我取悦的小宇宙中,萨弗迪兄弟其实更大保存了大男孩般更顽皮更想制造“恶作剧”的锋芒。的确,他们的电影继承了伍迪艾伦的呢喃腔,扑面而来的自然主义对话和大量卡萨维茨式即兴创作,但语意重复不是两兄弟的审美观,他们一直在探索现实主义与形式主义的艺术可能性,甚至将这场实验搬到了纪录片上。

2012年的《兰尼·库克》就是一部令人难忘的纪录片,但兰尼·库克,可能是一个谁都没有听过的名字。这很正常,因为他从来没有在NBA的赛场上出现过。这位出生于纽约布鲁克林曾经最有希望成为职业篮球手并能成为赛场上最耀眼的竞争者,却因为自己的天真无知沦为体育招募业操控的机器,成为利益熏心的经纪人的空头支票。 这是萨弗迪兄弟执导的第一部纪录片,乍一看似乎与他们之前具有滑稽喜剧、街头剧院的风格与叙事大相径庭,但在我看来两兄弟之所以完成这部片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总是对有残缺有遗憾的人物角色充满了兴趣,另一方面更是他们对篮球深深的热爱。 乔什·萨夫迪(Josh Safdie)说:
“基本上,我们有两种极大的热情。一个是篮球,一个就是电影。篮球是我们最实用的消遣活动。我们对此非常着迷,就像吸毒者使用海洛因一样。我们热爱篮球,因为在打篮球看球赛的时候赛场上的气氛会完全控制我们的思想,而电影作为我们的另一爱好又是我们唯一理解和内省的来源,是从我们自己的生活中和周围人的生活中看待和理解事物的输入和输出方式。“
《兰尼·库克》有非常明显的情感断层,前半段情绪激昂,小兰尼站在宇宙中心,众星捧月,与球坛传奇科比斗胆抗衡,这种自信与自负和不对称的小人物与大梦想势必促使后半段急转直下,人生际遇突然刹车,美国梦彻底幻灭。乔什·萨弗迪也说,
”在70、80年代出生的美国孩子出生在一个现实生活中没有美国梦的社会,但是反而他们都继承了50、60年代对美国梦的期待。信息社会裹挟着巨浪和泥沙弥漫过这一代人迷茫的脸庞,潮退过后留下的都是一脸茫然和失意。而兰尼作为这场后现代美国梦一员,他透支且加速自己人生的轨迹,一大批人急切得帮他沟通联赛,签公司,接广告,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他,兰尼无一意外成为了时代的牺牲品,最后受了伤,没了钱,丢了工作,断送了前程。“

这当然会是一部篮球狂热者会喜欢的电影,但并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特别是影片最后兰尼·库克本人与自己上演的超时空对话,是又一处超现实主义点彩,这启发我们意识到这是社会学意义上落后的球员招募制度和商业球赛残酷的游戏规则和人类学意义上关于自我,决心和奋力前行的电影,关于生活的电影,关于兰尼12年个人纪录片的电影。

那同样,2012年的短片《黑气球》虽然只有20分钟,我觉得反而是最能够总结萨弗迪兄弟电影特色的代表作。这部短片其实致敬了艾尔伯特·拉摩里斯的《红气球》,其结尾那轰动且感人的画面证明了两兄弟惊人想象力的潜力。但可不像《红气球》里生如夏花般的烟火术,黑气球更像真实的魔术。黑气球从百只同胞中脱颖而出,漂浮在整个城市饥不择食得观察“好人”、怂恿“坏人”或者跟踪每一个“普通人”,结尾处撞碎玻璃解锁困在车厢里各种各样颜色的气球,这几处向前作的继承与反叛符合萨弗迪兄弟电影的所有特质——不是一记重锤,而是旁敲侧击,用既热情又无情的人文态度和真实且雕琢的叙事结构,呈现现实且超现实的纽约故事。

不过萨弗迪兄弟的早期这种显而易见的超现实主义神来之笔在之后的作品中渐渐溶解,但从未消失! 2014年的《天知道》,改编自女主Arielle Holmes的原作《我对纽约疯狂的爱》。这部电影中描绘的爱情、毒品、奔跑、欺骗、背叛与愤怒让人喘不过气,与原作一样,影片也是由一组组无情节序列的笨拙对话组成,这就招致来了很多批评认为萨弗迪兄弟是雅皮士那种唯艺术论的故作忸态。但不可否认,他们的团队每一个人都是一群奇思妙想的怪咖,能将毫无叙事延展的情感独白搬上台面。这首先要归功于编剧一丝不苟的功力,善于捕捉人物众多的零散瞬间,同时也归功于Sean Price William在摄影上的精美编排。Sean一方面用远景长焦记录某种客观的冷漠感,另一方面用直怼毛孔特写瘾君子们郁积的暴怒,从而避免了人们对毒品电影的误解——毒品电影不一定非要用生冷前卫的方式拍摄,看似黑暗的题材其实也有疯狂的爱。除了摄影,萨弗迪兄弟对电子音乐的狂热愈发彰显,《天知道》里的不少经费都用来购买了Isao Tomita的音乐版权。Isao Tomita(富田勋)这位来自日本著名作曲家和电子合成器演奏者经常用电子乐与古典乐混出类似太空风暴的即听感,而用这种玄妙又神秘的音乐包裹住这些流浪青年琢磨不透的人生马上就烘托出这般狂妄迷幻的街头图景。所以说,这梦幻般被追着跑的观感,是故事上、编剧上、摄影上、音效上等等诸多方面的整合,也就是从这部电影开始,萨弗迪兄弟不再诉诸于叙事上把玩现实主义,而是多方面呈现超现实主义的可能性。

而2017年的《好时光》与他们之前拍摄的电影又有个不同之处在于——过去他们的电影经常会利用隐匿的镜头,要么潜入公共场所,要么藏在远处,要么未经许可拍摄,但《好时光》则是把镜头完全对准了人物,对准了由罗伯特·帕金森扮演的Connie。罗伯特·帕金森因《暮光之城》成了全美的迷恋对象之后,这个大众眼里的“吸血鬼王子”反倒成了扭曲疯癫的亡命之徒。而与Sean Price William的再度合作更让这部影片的自然主义美学提升了几个层次——同样不计其数的长焦与大特写,一方面保存了摄影偏好,一方面也罕见利用了大广角和直升机镜头,把霓虹溢彩的纽约街道和车水马龙的纽约风光展现的一览无余。《好时光》的大部分镜头都是夜景拍摄,采光与打光往往就地取材,这样的习惯还延续到之后《原钻》Lakeith Standfield在夜场那一套橘色运动服的天然打光。此外,来自于布鲁克林电子音乐家Daniel Lopatin(也就是Oneohtrix Point Never)的加入,让这种噩梦般的都市逃亡记更加头晕目眩,焦躁不安。

且不说《好时光》是一部多么硬核的作品,在我看来,他更像萨弗迪兄弟走向名导队列的垫脚石。正是因为这部电影,他们吸引来了黄金制片人Scott Rutin,在他的推动下,加速了《原钻》的制作,摄影大师Darius Khondji的加盟,以及Adam Sandler、Idina Menzel、Kevin Garnett巨星、球星的加入,让《原钻》十年磨一剑的酝酿势必走向成功。而《原钻》受馈于巨额投资和众家之长,这部弥漫着躁狂与绝望气息电影不仅没有丧失萨弗迪兄弟的风格标识,同时他们又反叛了之前所有作品的格局,开始暴露出锋利的现实批判矛头,而不再执着于纯粹的个体宿命论。其实从上部《好时光》开始,他们作者风格开始向斯科塞斯早期的犯罪黑色电影靠拢(是不是也因此吸引了马丁斯科塞斯的监制?)使得《原钻》呈现出强类型情节推动叙事的面貌,给观众制造出意想不到的戏剧节奏与娱乐意味。但他们依然没有摒弃自处女座《被抢劫的乐趣》以来法国新浪潮式的美学取向,以及向他们的偶像约翰·卡萨维蒂不断致敬的独立精神。手到拈来的手提摄影机追随着主角焦躁徘徊在纽约珠宝交易市场和犹太生活区,镜头在有限空间内捕捉细腻生动的人物特写,流动变焦建构出令人眩晕的场面调度。而从《天知道》确立的复古迷幻电子音乐风格,此次运用得更为洒脱,为无对白的动作场景填充不安而过度负载的气氛,在有对话的场合里盖过人声,更加渲染人物癫狂躁动的心理。影片开头与结尾的呼应也相当惊艳,开头镜头像显微镜一般深入钻石内部,转到虚无的宇宙再到人体的肠镜,而结尾则又是从身体的子弹孔钻入,再转到虚无的宇宙星空,也是对主题的再次升华。

至此,萨弗迪兄弟还没有停止创作,他们无法停止的不仅在于电影,也在于对纽约的感情。我在观看萨弗迪兄弟的电影访谈的时候,Josh经常戴一顶印有“NY”的帽子。其实“I❤NY”大概是历史上最成功的城市口号了,这场口口相传的城市品牌塑造口号在Josh帽子上只留下孤零零的两个字母——NY,这可能就是他们对纽约的感情,不可名状且矛盾而深厚的爱。纽约伟大,但纽约的伟大不是没有代价的,它的伟大不像欧洲一些大城市是建立在帝国扩张的基础上,它的崛起伴随着极端的不公平,如奴隶制和对工人阶级,外来人口和移民的残酷剥削。这个城市衍生了丰富的副产品,它的异化、孤独、高昂的犯罪率和失业率、短视、狂妄自大……数不胜数的创口是每一位纽约人无法愈合的伤疤。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纽约,一批又一批独一无二的电影人在它雄心勃勃的阴暗面纳凉。所以说,当我从萨弗迪兄弟最早的短片补过来,他们的成长之所以突飞猛进,不管是早期作品叙事上的“神来之笔”,还是今后期在摄影和音乐上的博采众长,是因为他们作品以及他们自身不变的永远是纽约客的“独立精神”,一种在纽约公共意识框架下极端的个人主义艺术诉求。

萨弗迪兄弟与纽约人
就像朱佩尔在《爱在日落黄昏时》说过,“人们只是随意留情,甚至即使是认真的感情人们也会分手,然后忘记,就像换另一个牌子的麦片一样简单。可我觉得我永远忘不了跟我交往过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很不一样的特质,你不能取代任何人,失去了而就是失去了。“

但是我并不打算在这里准备八卦萨弗迪兄弟的感情故事,相反,萨弗迪兄弟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用异常珍惜的眼光看待他们生命中注定地,偶然地出现的每一位纽约人,比如说最重要的这5位——他们彼此,他们的父亲,他们的编剧Ronnie,《天知道》的女主Arielle Homles还有在他们电影中屡次出现的Buddy Duress。
小时候的萨弗迪兄弟似乎度了一个精神分裂般的童年,东河这边有在曼哈顿一个赚钱操劳的母亲,东河那边有在皇后区一个鲁莽多动的爸爸。所以在《去采些迷迭香》中,他们把视野投向了自己的爸爸。在这部影片里,由Ronnie Brostein(后面会提到Ronnie就是他们的黄金编剧伙伴)扮演的单身父亲是一位需要上夜班的电影放映员,因为找不到人手照顾孩子,竟然用安眠药麻醉他们,也导致陷入了昏迷状态。看到这个场景时候,萨弗迪的父亲竟然会问道,“我之前这么做了么?你们看看育儿是多么辛苦的苦差事!”

老萨弗迪来自于叙利亚家庭,犹太移民到美国,在这样节奏紧张的大都市生活,他当过鱼贩子,漆工,销售员,也混迹过珠宝圈,传统的家庭意识让他对Josh寄予厚望,要求他承担更多的责任照顾弟弟,告诫他不管事态与好与坏,兄弟两人都要相互扶助,彼此依靠,这种共患难的手足之情也是他们能够至今保持合作关系的重要因素。两兄弟的记忆中,与父母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而唯一与父亲的消遣就是一起看电影。不过这个神经大条的父亲,会把闹铃设置成Prince的“Sexy Motherfuck” 提醒他们看远远不适合他们年纪的暴力电影,《发条橙》、《过关斩将》,会给他们听Onyx的唱片(要知道,都是bitch\motherfuck\这样的词汇),会捣乱Beatles的音乐快进快退,还会把他们带入《低俗小说》的片场,在观影的时候狂飙脏话招来一片嘘声,他也会用电影中的套路模拟人生,教唆两儿子用《克莱默夫妇》的台词挑拨与妈妈的关系,甚至自称自己是Jean Luc-Godard,每天摆弄摄像机,拍儿子、拍朋友、拍纽约、拍生活的一切……你能说这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爸爸么?就是这样一个粗俗鄙陋,丑态百出,缺点浩如烟海的父亲,这样一个既庸俗又市井的父亲,还有一颗小气又简单的心,从来没有刻意计划培养一对才华横溢的导演,他只是想用这些引人入胜的电影作品来遮蔽生活的不幸,把声道调到最大,利用影像与现实的巨大反差,利用聒噪的音乐,让自己,也冥冥之中让儿子筛去不开心的回忆。

如果说幼时的萨弗迪兄弟还相当无忧无虑浸淫在电影的光影之中,那青年时候的萨弗迪也同样通过自己的选择形成了对周遭世界愈来愈深刻的认识。比如青年时期的弟弟Benny对物理学非常感兴趣,他急切想知道什么是暗物质,什么是大爆炸,什么相对论,什么是量子力学,他执拗于事物本源的基本问题,这种极其钻牛角尖的态度也养成了他事事精益求精的习惯,这在日后他严丝合缝的剪辑风格中可以看出。那哥哥Josh的经历可谓一步步把他送上导演的轨道。哥哥Josh强烈的好奇心让他发现了许多车笠之交,服装店里的女贼,洗衣房里的寡妇,角落边的瘾君子,公路上的机车党,这些人扩宽了他的社交圈。这段时间,Josh还没有停止拍摄,反反复复从各方各位看到纽约最微小,最生动,最强烈的小故事。而当两兄弟各自初长成年,Josh把弟弟从宇宙太空的学术梦中拉出,”诱骗“Benny再次遁入电影梦中,也成为了最完美的兄弟搭档。

除了萨弗迪兄弟的处女座《被抢劫的乐趣》,两兄弟的所有作品的编剧上都有Ronnie的影子。而Ronnie也正是《去采些迷迭香》里的长腿爸爸。《去采些迷迭香》之后,Ronnie成了萨弗迪兄弟的铁杆合作者,而他们三也成了稳稳当当的三剑客。 在与他们的工作过程中,Ronnie 通过实践,认真地制定了自己的角色,他与Josh共同编写剧本,与Benny负责剪辑。表面上看三剑客的关系合作愉快,风平浪静,但Ronnie曾经谈到,“与他们两,是一个持续争论的工作氛围,我们之间总是在不断围绕一个新构想而建立临时的小联盟,以打击第三个。甚至争吵变得如此残酷和敌对,以至于我总是担心他们不想再成为我的朋友了。但到目前为止,情况并非如此。” 除了在早期撰写剧本上陷入争吵,他们在电影后期剪辑工作也同样心力交瘁。在拍摄《好时光》时期,虽然萨弗迪兄弟第一次尝到了资金充裕的甜头,租用了合适的工作地点,也置办了充足的办公工具,但是在人员雇佣上的预算还是卡得紧巴巴。其实他们完全可以依靠助手粗剪让自己轻松点,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习惯了小团队合作,各种大事小事亲历亲为,全程监制,全面控制,就像Josh经常喊道,”我们要精益求精!除了我们!没人可以碰它!那是规则!” 这让我想到布列松说过的一句话,
“ 剪辑是影片的每一个视觉的与声音的元素的放置——极为精准的放置。这些元素是被单独记录下来的,在我的系统里,他们要直到我将其安排的互相接触时才获得生命。到那时,他们应当看起来像是永远不想被分开的样子。”

Ronnie就给过两兄弟非常恰当的评价,“ Benny是一个非常扎实的思想家,他严谨,愿意花时间组织语言,确保每一个步骤宁缺毋滥,但是也正是这种偏执往往把他捆绑在机械主义的牢笼里,而Josh这个天马行空的艺术家,在任何事物上都能得到灵感的出口,不断消化世界,创造世界,但是也正是这种自由让他的想法过于超前,不切实际。”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优秀的导演,他们的个人美学相互并列又相互渗透,这不仅体现在他们的电影美学里,也体现在他们生活中的诸多方面,比如说他们的服装!细心的影迷就会发现,Benny总是会穿着休闲的长裤和一件衬衫,上衣整齐得塞进裤子里,头发也整齐着修剪着。而Josh反而 “不修边幅“,头发越来越长,衣服越来越宽松。一个规整,一个邋遢,一个稳重,一个不羁。就是这两人度过了现阶段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与其说相互扶持,还不如说相互影响,彼此不吝啬付出各自的力量与能量。
而Josh评价到Ronnie时,他也承认Ronnie始终是他电影路上的灯塔,他总会用最真实且真挚的建议打破他的思维迷墙,用参与者也用旁观者的身份守护他们珍贵的电影理想,提醒他们不要丢掉自身的作者风格。

如果说上面提到的人是萨弗迪兄弟电影之外的合作人,那萨弗迪兄弟电影之内的合作人也是他们生命中非常重要的纽约人。
萨弗迪的电影人物经常充满了自私自利、自毁自残的傻瓜,他们拒绝别人的帮助,不愿步入生活“正轨”,一意孤行走向灾难。但就是这些人,有一种吸引力,一种原始的感召力。比如《天知道》的女主Arielle Homles。其实,Josh与Arielle的相识经历就跟迪斯尼电影的童话故事一样。在启动《原钻》之前,Josh经常活跃于纽约钻石区做实地考察,他就是在地铁站结识到Arielle Homles的。那个时候的Arielle是个无家可归的吸毒者,白天在珠宝商当学徒,晚上在俱乐部兼职,而那个时候的Josh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一起合作一部电影,他最初的意图只是想让Arielle参演《原钻》。与Arielle结成友谊之后,Josh了解到Arielle与一位名叫Ilya男子癫狂的爱,得知Arielle还因此创作一本简单又炽热的自传——《对纽约疯狂的爱》。 Josh深入了Arielle的世界,与她这些朋友“醉生梦死”,没有未来,没有过去,甚至也成了一位“瘾君子”,一位探索戏剧世界的“瘾君子”——他准备尝试将Arielle的自传搬上荧幕。但是把一个人情感丰沛的原材料改编成电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对纽约疯狂的爱》是一本真诚的自传,但这种原生态动用得不好,很可能会过于生涩被剥削成为一部未经打磨的原石。不过整个拍摄过程Josh不仅在片场对Arielle悉心调教,还在杀青之后带她进了戒毒中心,自讨腰包帮她出版自传,之后才有机会在《美国甜心》出现了一个难忘的小角色。

这种从影外走向影内再走向影外的友谊,是Josh Safdie选角过程中常有的事, 先后出演萨弗迪电影中的Buddy Duress也与他们成了最铁的哥们。Josh实际上是通过Homles遇到了Buddy, 两个人都曾经是躲藏在城市角落吸食毒品的瘾君子,尤其是Buddy还在参演《天知道》之前还被指控贩卖毒品。电影杀青之后,他依法锒铛入狱,进入了戒毒中心接受治疗。在此期间,Josh鼓励他记录过往生活的回忆集,利用写作来抵御戒断反应。而恰恰是这本回忆集成了《好时光》的剧本原型,也理所应当得让他与safide合作成为了《好时光》第二男主。我们不会忘记Buddy在《天知道》里面容枯槁的瘾君子角色就正如我们不会忘记他在《好时光》里满嘴粗炮的小混混角色,因为不管是瘾君子还是小混混这都是Buddy最真实的生活状态。虽然说是第二男主,但是对片子产生重要影响的就是Buddy的真实生活。这位面部轮廓清晰,头发茂密凌乱的纽约客,在电影中饰演的Ray是一个狂热急躁,浑浑噩噩的暴徒,满口连珠炮式的污言秽语,像极了《好家伙》里的乔佩西。他过往的经历,打架、斗殴、入狱、戒毒、出狱、再入狱、再戒毒,再出狱,构成了《好时光》想要呈现法内法外,体制内与体制外边缘人群的批判灵感。不过电影与Buddy的真实故事最大的不同之处,是电影中由帕金森扮演的Connie被捕入狱,接受了法律的制裁,但是Buddy一再逃之夭夭,甚至在逃避追捕的时候完成了他人生第一部电影《天知道》,正如他自己戏谑道,“有时,一个‘错误’的决定反而促成了最‘正确’的决定。”

其实,“萨弗迪兄弟与纽约人“是个伪命题,因为并不是说除了以上提到的5位纽约人其他就不重要了。 《原钻》中的Adam Sandler和Idina Menzel是纽约人,《好时光》的Jennifer Jason Leigh和Barkhad Abdi是纽约人,还有两兄弟电影里不计其数的路人与素人。而最早出演《被抢劫的乐趣》的女主Eleonore Hendrix,她不仅作为演员参演了萨弗迪兄弟早期的所有作品,后来还渐渐转为幕后成为了他们电影的选角导演。我们都知道导演的艺术想象多数表征于剧本,摄影,美术,音效等等,但演员的表演更是重中之重,而选角导演往往就是那个最善于观察生活,对生活敏感的那个人找到最适合影片的那个人。萨弗迪兄弟电影的演员表里会有司机的名字,修理工的名字,抢劫犯,售货员,乞讨者,服务员……的名字,这是他们不想让镜头截断纽约,他们想让纽约走进镜头;这也是他们父亲从小给他们培养的”恶趣味“——用电影的桥段戏拟真实生活,同时真实生活也交织在电影桥段中(这在拍摄《原钻》时期配和Kevin Garnett篮球季赛得以看出);这是他们主创与主演反复走进走下台前台后的导演习惯,看看Eleonore, 看看Benny,看看Josh, 看看Ronnie,看看Arielle, 看看Buddy……所以说,当巴赞还在谈论电影中什么是现实主义的时候,萨弗迪的”纪实“电影反而用显而易见的人工痕迹,一方面 “弄虚作假”,一方面又尊重感性的真实空间和时间,真正真正呈现出一颗Uncut Gem(原钻)。 这样直白又反叛的作者电影恰恰是我,是每一位观众为之疯狂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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