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度的自我放逐 —— 智利百内国家公园之行,2019年1月
五天徒步,六十公里,没有网络打扰的自由,对于一个血汗工厂的资深加班狗来说是一年一度的狂欢。常驻拉美四年以来,每年都会请几天假出去放松几天,19年初选择了去智利百内国家公园徒步。
Torres del Paine 位于智利南部Patagonia高原上,几乎处于南美大陆的最南端,东南方向不远便是更为人熟知的灯塔打卡圣地,乌斯怀亚。百内公园的游览方式主要是园区徒步,有经典的W路线,也有更耗时耗力的O线可以选择。每年12月至次年2月为南美夏天,正值旅游旺季。4月过后百内公园因冬天凌冽的气候会逐步开始封园。12月我向主管请好假,买好徒步需要的各种装备,1月初从利马飞到了智利Punta Arenas开始了一周的徒步旅行。


徒步开始前一天下午坐大巴入园,行李放到当天歇息的木屋之后我和同行的朋友出去晃悠了一个小时。百内天气多变,下午强烈的太阳光线留在裸露的皮肤上是直爽的干热。山脚下是高纬度地区常见的灌木丛林,稀疏分布在绵延的山坡和平地上。远处冒头的高耸山峰让人隐隐窥见即将一路寻觅的第一个身影—— 百内三塔。
一、漂洋过海来看你 —— 百内三塔
7点吃完早饭后,一行各国游人便陆续背着所有家当出发了。有年轻的比利时情侣、美貌的智利本地姐妹团,有默默苦行的单身大叔,也有花甲之年的美国白人老爷老太,年龄性别皆不是当天22公里徒步的限制,脚力才是。园区内徒步路线都有清晰的路线提示牌,几乎没有迷路的风险。
没走多久,上山途中便遇到了货运队。承担食材和各类物资运输的都是马队,一路马蹄溅起的风尘都是在告诉我们,腿部肌肉要和它们媲美才好驰骋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两个小时之后到了第一天要歇脚的营地。放好徒步背包,带上水瓶和发放的三明治,轻装继续前行,去往更高的山区。沿路的植被也开始发生了变化,从低矮的灌木丛进入了腹地的森林区,一旁潺潺的水声是山顶冰雪融化后汇聚的溪流一路向下的声音。

第一次徒步的我终究是太年轻,以为走出这片森林之后就到了终点。然而跨过一条条布满乱石的上山道路之后,仍然无法望到三塔的影子,登山杖越来越沉重的触地声是我大小腿轮番抽筋之后悲痛的哀嚎。在又一段难行的山路开始前,我无助地望向下山的哥伦比亚小哥问还有多久登顶,“media hora (半小时)” ,令人无比兴奋的答案。于是乎一瘸一拐总算是有了继续前进的动力。

可是生活总是充满了欺骗。我只能理解哥伦比亚小哥是充满善意的鼓励,一个又一个media hora之后,不仅是血槽已空,而是造血机能几近崩溃。乱石堆砌的道路越来越难走,腿抽筋的次数越来越多,身旁走过的外国友人都开始问我是否需要帮忙了。十动然拒,“能背我上去吗?”,这话还是说不出口的,要脸。走二十步休息休息,身残志坚又小时之后,终于,看到了那绿松石颜色的一泓湖水。
三塔应该是是百内公园海拔最高的地方,形似人掌的三个手指。塔尖云雾缭绕,阳光倾泻的时候,湖水原本略黯然的颜色瞬间鲜活了起来,没有杂质的纯净感总算让人觉得一路的辛苦有了充足的慰藉。这是整个百内行程最难的一天的,路线长,道路变化多,行进难度大。六个小时的上山之路是每个人必经的苦难之旅。此刻躺在巨石上,看着远处巍峨三塔浮云流动、塔下碧水清流,乏味的三明治作为午餐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口了。



下山路上轻巧了很多,不过走得太快肌肉有拉伤,只好赶忙在营地洗了个热水澡休息了。
二、沿湖,且听风吟 —— Lago Nordenskjold
第二天的行程是五天之中最轻松的两天之一,从三塔山腰下来之后,沿湖一路走到法国谷山脚的营地。
早上拐过一条山路的时候,忽然六七级狂风扑面而来,道路只有两米宽,左侧就是山崖。多变的气候需要时刻注意,这也是为什么严禁在游人夜间出发前往观赏日出的原因之一。道路旁偶见的石堆和小木牌是过去有人魂断百内的见证。下到平原之后,细雨微湿,突然又开始阴冷起来,内里穿的速干衣和外套的冲锋衣起了大用。
徒步的路线沿山而行,一路往下而望,顷长的湖面呈现出淡青色,阳光晴好后,柔和而不刺眼。天高云淡,近处绿枝葱茏,湖另一边荒原绵延千里,层次分明。偶尔路上能看到有情侣放下背包,躺在一片观景石上晒晒太阳,让匆匆赶路的时光慢了下来。第一天伤了腿,我就走得有点慢。湖水化作了时间,看不到尽头也抓不到流逝的时刻,在平静祥和间,完全褪去了原本工作生活的一切烦恼。



下午快接近法国谷的时候,天色又起了变化,能听到那边山谷里正雷声大作,厚厚的云层压下来,应该是谷里正下雨。一路到了营地之后,住的是颇为特别的水晶球形状的木屋。里面有一家美国人,说从法国谷下来的途中雨水打湿了石面,道路特别湿滑,让我们第二天一定早点下山。

每天的晚饭时刻都在8点的样子,高纬度地区白昼冗长,外面日光如旧。三文鱼配上清甜的酱汁,又到了和陌生人随意攀谈的时候。对面坐的是阿联酋练铁人三项的小哥,他走的路线和我们正好相反,言语间轻松的描述和兴奋的精神状态,我心想倒是不用给他预警三塔的艰难了。
三、冰雪消融的时候,我最爱你 —— 法国谷
早晨起来是高纬度地区常见的晴天,强烈的紫外线,依旧干冷的温度,户外的空气让每一次呼吸都在增加淡淡的幸福感。出发的时候,在山脚下就能初见法国谷的面貌,晶莹剔透的冰块凝结在山体上,散射出一点冰蓝;山顶的冰雪还升华起几丝雾气。

上山的路发生了很大变化,前几天的路上是泥土为主,石头是作为垫脚的阶梯,而去往法国谷的路上全是乱石堆砌,所以如果下雨注定滑倒的风险陡增。行至路旁的小河,用水瓶接满快速流动的高山雪水,甘甜纯净。一路往上的时候,回望山下是越发悠远的湖色,而前方是法国谷阵阵冰雪消融的轰隆声响,引领游人前行。行至中午,终于到了法国谷观景台。

每隔一小段时间,凝固的冰雪碎成冰块和冰沙,随着地心引力的牵引,肆无忌惮地往下沉沉地滑落,滑到山脚的时候溅起浓浓的冰雾。顺畅没有阻滞的自由落体,让人感受到的是一种冰层快速消融的丝滑感,伴随的震天声响是自然真实的动态呈现。大家都坐了下来,摄影设备架好在一旁拍摄,然后自己静静地对着这一片冰雪盛景发呆。每波冰雪落下后是短暂的沉寂,而后又迎来新的一波,义无反顾,像是一个失落的恋人,每一次都鼓起勇气炽热地投入新的恋情,全然不顾之前身心落下的斑驳伤痕。那逝去的每个瞬间,便是它最美的永恒。
四、一张未婚妻的脸 —— 裴俄埃湖
在订百内行程的时候,因为帐篷和木屋的位置预订,原本四天的W线行程被改成了五天,所以从法国谷下来后并没有直接前往格雷冰川大本营。多的这一天用来欣赏路上的两个湖,轻松之余也方便我拉伤的腿好好将养。
第一个湖色调很冷,湖面上快速飘动的冷风吹起阵阵寒意,整个湖呈深蓝色。湖岸的草木多半凋零,很像是一场大火过后万木待生的情景,树干、树枝都泛着灰白。走到高处,歇息片刻,湖面和远处的法国谷背面倒也相映成趣。

沿着平地越走越远,在一片低矮的山丘远处,恍然间看见了一抹亮色,那是一种不需要联想的夺人眼球。湖中独特的矿物质在阳光的折射下使整个湖面呈现出一种无法移开视线的明蓝。更近一步,还能看见湖内一处处钻石版闪耀的光泽。这是整个百内公园我最喜欢的地方,走到近处的山崖,坐下来,面前的水色是初恋般的清新美好;躺下来半小时,流云浮动,风过无痕,那是一山一湖一人的世界。我在那儿呆了好久,想把自己人生的某一段时间就定格在那里,定格那一眼望去不假思索的喜欢。


五、最遥远的距离 —— 格雷冰川
最后一天的冰川之行是有遗憾的,因为下午6点要乘船出园,全天往返的行程有20公里。我腿伤走不快,同伴低烧,因此放弃了走到最尽头的观景点,在半路观景台远眺格雷冰川后折回。
当天虽然是阴天,但是大面积冰川无尽延伸到视线尽头的景象还是清晰可见。风很大,将冲锋衣吹到了半空中,双手放开,有了可以升空飞翔的感觉。看着冰川由最近的一个孤岛铺开而去,应该是连接到了阿根廷的国境,它自身又仿佛是南极冰地在南美大陆的一个缩影。厚厚的冰层是可以走上去观赏的,需要预订项目并提前一天到达临冰川最近的住宿营地。很遗憾我订票的时候冰川营地没有空位了。


丛格雷冰川回来后,吃了最后附赠的一顿自助,下午乘船出园。

六、结尾
每天背着沉重的登山包,手拿登山杖走过一条条不平的道路,相比正常的观光游,百内的徒步肯定是辛苦了太多。园内没有豪华酒店,取而代之是木屋帐篷且要价不菲,吃食很多时候也只有一个饱腹的三明治,还要承担一定的安全风险。
但真正走过这一段,我才初初体会到了徒步的魅力。所有的观景路线都需要自己规划;时间和体力情况每个人也都各有不同,需要取舍分配;没有人有帮助、救助我的义务,要对自己的安全负责;除了晚上营地吃饭的时候有wifi,其余时间没有网络,完全与世隔绝;而最重要的,所有旷世的景致,都需要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才能看到。现代都市里看惯了人来人往、霓虹摇曳,徒步的时候,是一个人把自己放到无边的世界里,心甘情愿地自我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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