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断舍离引发的人生回望
“人生回望”这种词,总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生命的尽头,莫名地,居然有一种写遗书的错觉。
刚刚过去的一个礼拜,买房、离婚、看盘,仿佛七天时间走完了剩下的人生。而积压了一周的疲惫在周日那天变成了前所未有的神经痛,没睡够又睡不着,突然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有了一点感触。
断断续续睡到天亮,持续了一整天的头疼终于有所缓解,洗漱,上班。途中看到主任转来的一篇微信图文,《“扔掉家里317件废品后,我彻底抑郁了”》。
一般坐车时我不太会盯着手机看(晕车,会吐),但这篇,我挺认真地看完了,看完后再抬头,发现眼睛下雨了。
主任分享的微信,是以泰国电影《时光机》切入的,从电影女主人公小琴把家人同住的老家装修成北欧极简主义风格中发生的故事。小琴原本的家,堆满了各种杂物,不会再看的旧杂志、不会再穿的旧衣服、学生时代的同学录……这类“无用的垃圾”,占据了大量空间。小琴开始了扔扔扔的历程。
当看到“少年时期最爱的杂志,扔!”“早已过时的唱片和MP3,扔!”“上个世纪的旧手机,扔!”……时,我开始止不住地哭泣。
或许只是巧合,在我最初开始清理物品时,也曾面对这些一模一样的物品,当时的我眼睛一闭,便扔了。可无论是当初,还是若干年后的现在,回想起来,竟不是轻松和愉悦,而是一种充斥着不舍和遗憾的复杂情绪。
影片里的小琴,在把整理好的物品打包卖出后,发生了追回“垃圾”的戏剧性一幕。她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像丢弃物品一样,“丢了”就没了。“有些事情知识你自己遗忘了,并不代表它真的消失了,双方都要释怀才算真正结束。”小琴开始把物品归还原主,并依旧推进着“清空”,直至最后,剩下一堆无法还给原主也无法丢弃的物品时,她以过年为由选择了逃避。
推文只说,最后小琴依然实现了她设想中的极简主义风格的家,却没有交代是如何跨过物品断舍离的最后一步。而最终小琴的脸上,并不是幸福。
我的生活不是影片,却戏剧般地走过相似的路径。
从小到大,我都极喜欢收纳。不同的是,小时候的我,打开抽屉,是一排排喜爱的笔、本子、橡皮、信笺,现在的我,打开抽屉,是叠放整齐的必需品。小时候的我,无论身在何处,心里都有一块温暖的存在,那里堆满了我喜爱的物品;现在的我,无论是现实还是精神,都没有牵挂,以至于时常因为意义感缺失而想结束生命。
舍弃了物品的同时,我也舍弃了自己的情感,舍弃了那些承载于物品的情感,也舍弃了那些人与人之间的羁绊。
物品的不重要,最终加剧了“我”的不重要。
离婚也好,轻生也好,其根源,都在于,我从内心深处坚定地认为,我的存在与否,对于他人、对于世界都无足轻重。甚至,没有了“我”这个角色,与我相关联的人的生活应该都可以过得更好。比如猫猫,猫猫今年33岁,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如果没有了我,他可以和另一个更年轻的姑娘在一起,生儿育女,度过幸福快乐的一生;比如父母,他们很爱我,可我确实没有很好地陪伴他们,还总是令他们为我担心,如果没有了我,或许是一种“短痛”,但此后,他们可以安然度过余生,毕竟悬而未决总是最煎熬;比如领导同事,从人力资源的角度出发,由更年轻的、更有干劲和激情的人来替换旧人,总是好的。
我并不清楚以上是否“事实”,是或者不是也并不重要,因为在我的认知里,就是如此。
在我说自己想离婚的那晚,主任同我聊到了很晚,讲述了他自己的过往。可惜我当天头脑昏沉困意重重,没有很好地记住他说的几个关键时间点,只记得一条,主任说,决定两个人关系去留的,是要看本质的根基有没有发生变化。
我不晓得主任所说的本质的根基是什么。而我讲述的想要离婚的理由,怎么听都是“因为对方说没钱所以我想离婚”这种狗血剧情。而解释“虽然起因是因为钱,但到后面真的不是钱的事”,真的费神又费脑。
简单粗暴地说,因为觉得不被信任,所以这段关系我不要了。
按照主任的说法,“觉得”是不行的,要看“客观事实”。可我也很想说,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说到底不就是某种“感觉”吗?所谓“事实”如何,真的重要吗?即便真的存在一个客观现实,猫猫以及他的家庭都十分信任我,可我认为自己没有被信任,那关系依然无法维系。
而且,我真心实意地认为,我的离开,可以让猫猫过上他想要的生活——一个温柔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孩子,而绝不是我这样一个将过多时间用于工作、即便有时间也更喜欢自己看书写日记而不是同他聊天的人。他值得更好的人生,而不是现在这样。这也是我想要离婚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不是什么我个人的自由——我的自由太简单了,随便选个日子就可以实现,世人的自由才难,平凡幸福地度过一生,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了,我的小表哥曾经强烈抨击过。他说,我总是选择自以为好的方式,去对待最珍视的人,却从来不考虑,我以为的好,究竟是不是对方眼中的好。而我所谓的“关系中最令人感到欣慰的一点,就是关系的维系需要双方同意,而关系的结束,只需要一方决定就可以了”,简直就是我一意孤行、死不悔改的真实投射。
确实,这一点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变过,用自以为好的方式,去对待珍视的人。
就算对方明确告诉我,“这不是我想要的”,可我依然会固执地认为,“这就是对你好的”,并付诸实践。
我很担心,自己的一些行为给在意的人带去不快。不晓得主任有没有感受到,在他同我讲了许多的那天,我其实一直都很担心他的油箱又被烧空;在抑制不住聊天念头时,也会想到要自觉支持他的跑步大业而麻溜下车。曾经发生过的不快,会变成我心里一道道的栅栏,时刻提醒自己,不要逾越。
在对待自身上也是一样的。不断质疑自己存在的价值就是一种体现。即便有人告诉我,我的存在与否,绝不是无关紧要的存在,但我却会从现实分析,得出“但其实没有我也一样的/会更好”的结论——这个结论没法证伪,毕竟客观来说,世界少了谁都一样转。
在我的视角里,主任就是极简主义的践行者,理性冷酷,毫无人性——但在很后来的交流中,得知他并非如此,相反,他很注重老物件,轻易都不舍得丢弃。这与我是截然相反的,或者说,与现在的我是截然相反的。原本的我,内外都是一般炽热,可现在的我,仅仅是看上去有生命力,内核却是一堆0和1。
断舍离并非一无是处,起码在最初,它帮助我真的舍弃了一些无关要紧的东西,让我放下了许多思想上的枷锁,活得更加畅快淋漓。如果不是断舍离,我想,我应该勇敢迈不出和主任主动沟通的第一步。
但断舍离开始持续深化后,好像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
曾经我问主任,没有所谓不快乐,又哪里有快乐呢?毕竟快乐与否都是相对的。当时主任说,可以有快乐,和更快乐。
回想起来,其实主任的“快乐论”很好理解,我就是其镜面,只有“平”和“不快乐”。
太多常人觉得美好的时刻,其实我都感觉不到高兴或者不高兴,大多数时候,不过是表现得很高兴罢了。我无法真正体会快乐和幸福,却常常觉得悲伤。
可快乐也好,不快乐也好,它始终是一种连接,是个人情感与这个世界的连接,无论快不快乐,我始终觉得自己与世界是关联的、与周边人是有羁绊的。
可随着物品的舍弃,我能依附情感的载体也愈来愈少。当我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地模拟如何与世界告别、按照自己觉得“好”的方式规划关联的人的生活时,我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甚至在买房时,比起计算每月还债是否可负担时,我更加在意的,是“如果背了房贷,我连死的权力都没有了”。毕竟在我心中,可以和自由相提并论的,仅有责任。
向死而生是一种生活方式,可以令人更加敬畏生命。可当我时不时想主动靠近那个注定要来的终点,这就值得警惕了。
“真正的极简主义不是靠不买和丢弃实现的,而是:你物质充盈却不会被欲望所牵,你感情丰富却不会为情绪所累,你过尽千帆却不会怀疑人生,或许这些,才是我们穷其一生想得到的最终。”
我不晓得,自己是否会和影片中的小琴一样,追回那些“无用的垃圾”。可以肯定的是,我需要重新学习自己与世界、与他人的相处。
希望来得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