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绿·夏天
要是问我童年的印象,可能那是薄荷绿的夏天。
我应该算是第一代没有童年的孩子了,没有去同学家串过门,也没有跟发小出去疯出去闹。学校、图书馆、琴行和家,四点一线。整个童年的记忆,就只是在那个浅浅的透透的薄荷绿的房间。
在念大学之前,我没有自己的房间,这也是造成我现在有特别强归属感的原因之一。那间房间本身是家里的音影厅,我父母结婚时候相当流行的卡拉OK,吊顶的四周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小射灯,还有唱歌的话筒音响一整套设备。再我长大一些,爸爸妈妈给我安了个小床,这就成了我的小房间。我那时候的心里,那不像是特地给我的房间,在我念初中时候,妈妈问我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我告诉她,一个自己的房间。
但是小小的20平米,承载我至今的美好又安静的记忆。记得家里的柜子、门和护墙板都是薄荷绿的,很浅很透亮那种;护墙板再往上的墙面,是浅杏底色带浅蓝色和粉色的碎花墙布,特别低的饱和度;门是上面半圆形的拱门,跟吊顶连接处的半圆形是彩色的复古的玻璃拼花;吊顶是一整个圆形的彩色玻璃拼花;窗帘是藕粉色的丝绒垂布料,藕粉色很勉强,没俩年妈妈把窗帘换成了白纱和绿色格子,但至今我依旧怀念的是藕粉色丝绒的拖地窗帘。
我房间有三扇门。一扇在南面靠西连着阳台走廊,南面是一整面墙的折叠推开的大窗;一扇在西面连着客厅,客厅只有一套黑色的皮沙发和黑色的茶台,其实是很奇怪的配色;一扇在北面通向我爸爸妈妈的房间,我爸爸的书桌妈妈的梳妆台和衣柜都是同样的薄荷绿,床也是半圆的。再往里走是卫生间,妈妈挂了一串的风铃链子,妈妈的换衣柜也在那个角落,再往外有个阳台,但在我印象中从没有使用过。
很小时候,我房间北面的一整面花架,放满了妈妈买的玩具、摆件和花,下面三层大抽屉放满了我爸爸的领带和妈妈的指甲油,我放小衣服的地方只有靠墙一个小小的柜子。有一天妈妈给我买了一张米色的小床和俩个柜子,再后来念书了靠东面窗的位置买了一张特别大的书桌。有一天我觉得自己长大了扔掉了一整面墙的零零碎碎的玩具摆件和花。到现在我还会想起那俩只白色的小熊、水晶的天鹅和装在篮子里的白色波斯猫。
我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很喜欢这个颜色,这个有些冷清有些苦涩但又清新的薄荷绿。在我念大学,和朋友走过假装在巴黎,我说唉这好像我家。在这之前,我是一个没有家观念和归属感的人。再我回家的时候,我放了一束向日葵,空空的整个花架,就一束向日葵,却显得格外好看。
我家东面的俩间房间都是一直没有装空调的,冬天会很冷,但是夏天一点点都不会热。有一天爷爷给我抓了几只萤火虫,我罩在了玻璃瓶里,开心了我好几个晚上。夏天是我等着奶奶打完麻将,爸爸下班带我去游泳,回来妈妈给我洗澡,躺在铺在瓷砖上的小凉席上,妈妈给我涂痱子粉的味道。
一放学就赶着太阳落山,跑到西面的房间,坐在地板的垫子上,趴在木质的沙发上看书,一点点阳光会从西面的窗洒进来,靠南有一面墙的书架。温暖的棕色、微弱的光线和陈旧的墨水味。那时候最爱余秋雨的《文化苦旅》,至今反复看了有六遍。时间能倒回到那时候,茶茶要是在,它一定也爱趴着晒夕阳。
这其实给我造成很不好的习惯:我不喜欢在明亮的地方看书。我想要那几束微弱的光,我想要小小的我趴在沙发上。
在我念大学工作后接触花艺,猛然发现我对这种浅绿色的,是由衷的喜欢。它是我安静漫长童年的夏天,也是我冷清的性格。包括我的审美,一直是偏向异域,不管是对于饱和度超高的彩色玻璃,还是复古拼花的纹路。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猛然发现,其实就是那个房间。做设计以后,觉得美的东西太多了,真的千种百种,回归到内心的最渴望的,其实还是特别的那种记忆的召唤。
可能我会做一件事,是复刻出那间薄荷绿的房间,和西面有扇大窗一整面墙书柜的书房。但更多的可能是,可能它们只会存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了,连我爸爸妈妈都没有在意过的所有细节。
真的太怀念了。
美好的存在要是记忆才会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