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女郎市长之死
1
兔女郎市长死了,死在情人节一个偏僻的巷子里。
她是被一把折叠刀刺死的。刀口没入她的腹部,血液已经干涸。她的身材非常匀称,只是脸色十分苍白,再加上空气中的腥味,即便是再如何美丽的女子,此时也只会令人感到想要呕吐。
“咔嚓”几声,我又对着她的尸体多拍了几张,内心愈发感到燥热。
“已经够了吧?”灰熊警长突然横在我们面前,他虽然努力在使自己看起客气,但听起来不很是滋味,充斥着对我们的厌倦。
“我们需要全方位多拍几张,才能为大家提供更真实详细的消息。你这么急着赶我们走,难道这里面是有什么猫腻?”

灰熊的个头非常大,它即便是站在那里,都能够有很大的震撼效果。不过即便是再如何凶悍的外表,只要身为警察,面对媒体人士,就不得不“礼让三分”,因为他们需要媒体来维持牌面。
没错,我就是媒体记者中的一员,此时我正和一群同行一起负责起“现场勘察”的工作。
这个工作若是放在以前,定然是警方的事,不过时代变化太快,警方如今已经沦为了“高级环卫工”,不管案件发生在哪里,干得定然只能是清理现场的活。“侦探”这个角色,于是只好由我们这些媒体人担任了。

你看到这里或许会觉得荒唐,但生活有时本身就是一场荒唐的故事。就比如我这座动物城,虽然居民们个个都对人类仇视无比,坚决要和人类划分关系,但是对于他们的资源援助,向来是来者不拒,在社会构造的模式上,也是完全照搬人类社会。
当然,其中存在着些许不同,就比如本应是“正义捍卫者”的灰熊先生,此时正被我的同行虎威狸跳起来指着鼻子骂。
至于为何要跳起来,是因为虎威狸的身高不够,要跳起来才能够让指尖够到灰熊警官的鼻子。
2
我回到报社,把现场相片给我的上司武太狼看了。
“嗯,不错,可以。”武太狼坐在沙发上,两只脚就这么靠在茶几上,望着我传过去的相片寻找灵感,“嗯……怎么处理才好呢,这可是个惊爆事件。”
他在思考的时候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那便是喜欢笑。本来喜欢笑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是他的笑偏偏喜欢张着嘴巴,让恶臭味从他的嘴里传出。很快,恶臭便飘满了整个房间。

我曾有过多次想用抹布塞在他嘴里的冲动,但是我不能这么干,因为我得保住这份工作。
不过这一次我不必顾虑这么多,如果他的“思考”还要维持一分钟以上,我一定要这么干,因为我有了这么干的理由。
“苦大猫,你有什么想法吗?”武太狼把难题丢给了我。
“我们需要给兔女郎市长安上一个人设。”
武太狼听了点点头:“不错,然后呢?”
他这么一问我有点发懵,这个问题我没有细想过。
“法医那边的结论如何?”
“别管什么法医了,你就说说你的想法好了。”
先有依据才能够得出真相,这是个逻辑的先后顺序,不过武太狼有精神病史,有时会思维不清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此我从来都不会跟他谈逻辑。
“嗯,兔女郎不是打扮很新潮吗?也许她是因为婚外情,被情人杀了。”
“读者可不是傻子。”
“那就是抢劫杀人案了。”
“你是傻子吗?”
我一点也不傻,只是我嘴巴在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脑子里想得却是另一个问题。

“你觉得我们这市长怎么样?”
他语气又突然平静了许多,总算变得正常了一些。
干我们这行的都有那么一点妄想症,因为工作需要,每天都需要一些的时间来专门进行妄想,否则就干不好这份工作,像武大狼这种的,就更是如此了。
“我觉得兔女郎市长挺伟大的。自从她上任以来,摒除了大家守旧的思想,大家可以更加畅所欲言、提出自己的意见。城市更加富裕了,市民们的生活更加幸福了。而且她能够紧跟甚至引领时尚潮流,非常深受年轻一代的喜爱,至今也才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就能够做到这一步,非常了不起。”
“很好,你就这么拟一份专题的样稿给我,我们得赶在同行们的前面,追缅我们的兔女郎市长。”
3
很快,我们报社便率先把“虽然您牺牲了自己,但是您永远都活在我们心中——致敬爱的兔女郎市长”这个推文发到了动物城的全网平台。
由于我们是“大咖”机构,推文很快得到了很大的反响,不一会儿,网络上便已经“哭声一片”,只是这个状况并未持续多久,又有同行大咖引出了新的热度:兔女郎市长的死亡之谜。

这个话题是全民化的,因为兔女郎本身就是一个全民化的人物。在动物城的历史中,担任市长的都是男性,如今换成了一个不过三十岁的美丽女郎,这无疑是具有非常特殊的历史意义,很多人都把它比作是“新时代”的象征。
在兔女郎担任市长的这五年里,她一直都是话题的中心人物,无论是怎样的艺人,人气上都无法和她媲美。如今她却以这么滑稽的方式死去,我便明白了这么一件事:只有五年寿命的“新时代”也至此成为了旧时代而宣告终结。
至于下个新时代是怎样的,这个事情得交给“大众媒体”来下定义。
不过比起兔女郎市长死去这件事本身,它所带来的“启发”显然更有话题性。

在我们之后,大咖阿巴狸的主张在网上掀起了新的话题热潮:女性不适合当掌权者,因为她们天生软弱,遇到关键的问题时,通常会犹豫不决,以至于错失良机。而且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缺乏果决。她在任的期间,动物城经济增长缓慢了很多,犯罪率也是居高不下。
阿巴狸的这个主张无疑是逆主流的,至于是要针对我们,还是纯粹只是宣扬自己的主张,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有趣的是,他的主张很快引领了新的风潮,瞬间有了不少的拥趸,他们“自成一派”,言语偏激,这让我联想到了某些教派。
阿巴狸之所以能够起到这样的效果,是因为动物城中本身就存在着部分对兔女郎不满的群体,但是因为之前的主流话题是“追缅兔女郎市长,”小鱼小虾们零零散散地遍布在民众当中,自然掀不起什么大浪。
如今这个群体总算找到了他们的“精神领袖”,也因为这个领袖的出现,他们找到了一大波“同志”,他们聚在了一起,一同抨击,互相安慰,他们成了当下最快乐的一群人。
4
众所周知,一个极端遭致的结果,自然是另一个极端。
女权派的主张是这样的:兔女郎市长美丽非凡,形象高雅,能够为了动物城,恪尽职守,呕心沥血,甚至放弃了自己的爱好。如今她刚为动物城牺牲了自己,便遭来了如此恶毒的诬陷,属实心寒不已。具体问题要具体解决,兔女郎市长一人积劳成疾,她身边尽是男癌官员,整天无所事事,却对兔女郎的才能心怀嫉恨,必须撤掉大部分市政议员,增加女性官员的比例,毕竟只有女性才能够明白女性之苦。
针对男权派的指控,这样的反击足够强烈,不过这若是放在正式的法庭上,就行不通了。因为自从兔女郎当了市长的这五年来,我可从没听说过兔女郎生过病。
不过有的东西你必须得“抢占先机”,如果太讲依据和逻辑,就会“一事无成”。
正是因为习惯了这份工作,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神经质了,不过比起武太狼,我还是要好很多,起码我还知道是要先吃了饭,然后才会有粪。
但我正因为还不够神经质,所以被武太狼痛骂了一顿。
我以为当下的热点是集中在“兔女郎死亡之谜”这个问题上,只有明白了兔女郎市长的死亡真相,才能够有启发。
但是对于“大众媒体”来说,事件的顺序是不需要逻辑的。
“人家都会进行深层次挖掘了,就你居然都不懂趁热打铁,明明有了这么热的文章,为何就没想过再进一步呢?”武太郎说话的声音不大,但眼睛却是紧盯着我的,仿佛是要连我的灵魂也一同拷问。

“我以为应该把重心放在兔女郎之死这件事本身上面。”
“所以你就整天琢磨着如何与那群饭桶法医打交道?”
“我以为大家会对兔女郎的死亡真相感兴趣。”
“那你知道真相了吗?”
“没有,我以为大家会对一些线索感兴趣。”
“我不要你以为,我要的是大家以为,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只是觉得在一个本来就很模糊的事情上面谈立场不太好。”
“又是你以为,你以为你是道德伦理学家吗?”
“不是……我只是……因为一些经历,最近心情有点糟,所以选题……”
“你是傻子吗?”
我发誓,要是武太狼再问我是不是傻子,我一定要叫他彻底成为每天只会妄想的真傻子。
“我希望你能够快点给我跟上节奏,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落后人家一大步了。早知道如此,我就不叫你跟这件事了,随便换一个人,都能够做出成绩。真是的,怎么最近我身边净是一些傻子。”
武太郎别的话我没怎么听进去,但是一句“傻子”却异常刺耳。
我没等他说完,便一言不发地走出武太郎的办公室,从储藏室里翻出了一柄锤子,又折回到了武太郎的办公室里。
“你干什么?”
他见我拿了一柄铁锤朝他靠近,顿时慌张了许多,绷紧身子,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仿佛随时用它打碎身后的玻璃逃命。
我突然很好奇他会不会真的这么做,因为武太狼的办公室在66层,跳下去的结果不会比我这一锤子下去要好看多少。
不过当我开始往这方面思考后,我也把思考放在了自身的行动上面。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武太郎听到我这么说,就更害怕了,脸色一片惨白,再也不敢吱声。
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本来就是个胆小的人,别看我在网上这么偏执,但是现实中即便是被人辱骂了,都不敢还一句嘴,就更别说用锤子敲武太郎的脑袋了。
但是我到底是要拿这个锤子干什么呢?
5
武太郎有一点说得没错,我确实是错过了选题的最佳时机。
随着男权派和女权派的出现,一些新的林林总总的“派系”也是逐渐暴露在了大众视野下。
比如说自杀派,他们的主张是:兔女郎市长虽然穿着新潮,但是从来没有这么暴露过,这不符合她的市长身份和人设。因此她那天穿成这样,一定是一种特殊的纪念。以前兔女郎市长曾经参与过某个访谈,说是支持安乐死法,也就是说要推动自杀合法化,还透露过她曾经有过抑郁症。因此兔女郎市长,一定是有在用自己的死,来推动自杀合法化。
兔女郎市长确实很表示过支持安乐死法,但那时她还没当市长,是以一位网红的身份参加的访谈。至于说抑郁症,兔女郎大大小小的访谈节目,我每一场都没落下,但就是想不起兔女郎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有抑郁症。
至于我为何会这么关注兔女郎,那是因为兔女郎足够漂亮,我一直都想有个这样的老婆。

自杀派兴许你听起来很夸张,但是它的受众可不少,在这个看似很富足的动物城,其实贫富差距很大,有很多人过得很压抑,每天都在怀疑人生,痛斥生命无常,还不如早早解脱。不过就我所知,动物城的自杀率也没这么高。
这个教派也只是呼吁自杀合法化,仿佛他们要自杀这件事也必须建立在法律和道德的双重规范下,在自杀之前,还必须要进行一场伟大的革命斗争才行,否则就这么自杀好像也没啥意思。
当然,如果真的有动物能自杀,倒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一来,这项改革就能够得到更大的推进了。可是,因为这个教派里个个都这么想,整天幻想着能多几个傻子真去这么干,自己却又不想真当傻子,因此这个目标就没那么容易实现了,至少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是不可能看到了。
偷情派的主张是:市长夜里穿着这么暴露,出没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肯定是有不良的生活作风,连自己的家庭都管理不好,这怎么管理这整个动物城?真TM滑稽。
和偷情派立场相近的还有保守派:要担任好这个角色,必须要有一定的生活阅历才行,如此年轻,而且又常常出名于风月场所的兔女郎,这样一个不稳重的女性,居然都能够击败一堆具有政治觉悟的议员,当了市长,这件事本来就很荒唐。有了一个荒唐的开头,自然就会有一个荒唐的结尾。
这两派的观念,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显然是落后了一些,因此他们遭到的反击,是最严重的。不过有趣的是,拥护他们的人,同样也很多,因此你若是关注了这些“大咖”,会发现他们账号底下仿佛天天都在打仗,赞同他的和反对他的,恨不得彼此来个你死我活,明日就刀枪相见,即使他们素未相识,也没有什么新仇旧恨。
就我而言,最感兴趣的还是恶灵传说派:传言动物城中存在着某种阵法,这些阵法就藏在一些古建筑上面。兔女郎自从上任以来,一直就在抓城市建设,但是动物城的面积就这么点大,为了能够让这座城市看起来更加美丽,于是便铲除了很多具有一定历史底蕴的建筑。不仅破坏了很多动物的家园,还使得动物城这座“大阵法”遭到了破坏,于是恶灵们便相继而出。5月27号正是鬼节,是阴气最重的时候,兔女郎市长此时一人在夜里独行……
我得澄清一下,我只是对这个主张感兴趣,而不是“恶灵传说”这个教派。如果要问我原因,我只能说这个教派是当下唯一试图探究“市长之死”的群体,哪怕他们听起来不那么靠谱。
6
“你想好了立意没有?兔女郎市长可是一个大的话题。”
昨日我的非正常举动让武太郎受了不小的惊,因此今天对我倒是客气了不少,至少不敢再当着我的面说我是傻子了。
但这不是个好事情,武太郎是个记仇的人,他之所以忍气吞声,是因为眼下正需要我。
我很清楚,这次不管我为他的社团创造了多少信息价值,等这个风波过去了后,我一定会被扫地出门。
毕竟具有攻击倾向的狂躁症患者,是要住进医院才对。
“我在想我们是否可以站在警方那边的立场,也该是时候做出一点改变了。”
“你是……”当那个词即将说出口时,他又急忙吞了下去,用一种极其别扭的语气告诫我,“你难道是想替他们洗白吗?你可是会导致我们走向众叛亲离的下场。”
也许读者十分好奇故事里警方的情况,我就姑且插入简单介绍一下吧:在20年前的时候,警察在动物城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可就是因为警察的地位实在太高了,导致他们对权利的追求远大于责任感。在三十年到二十年前的那段时间,动物城的犯罪率居高不下,警方为了树立威信,对集体内部盲目控制破案期限,但那时的警察们因为油水太足,个个撑得比大象还重,哪有力气去抓捕罪犯,于是出现了各种冤假错案。那一段时间,堪称是动物城最黑暗的10年,最终是一个叫作“我们不是玻璃心”的媒体工作者组织写出了一篇长推文,在推文里面列数了警方的所有罪状,并且给出了证明依据。
一开始组织遭到了警方的报复,其成员饱受责难,甚至其推文也差点被删除,最终其组织的多人也因为“被抑郁”而在警局自杀。
而当时的动物城民众已经对黑暗的警察系统深感愤怒和绝望,当玻璃心死后,这篇文章又重新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中,并成为了彻底颠覆当时的“警察系统”,这个机构里的成员几乎进行了全部的大换血,包括其更上层的议会委员会。
但即便如此,直到现在,警方也依旧没有得到大众的信任,很多人生怕会重蹈覆辙,认为警察系统,就应该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下,这才是将真正实现了“将权力关回笼子”。而这个替公民行使监督权的代表,自然就由媒体担任了。
只是如此一来,动物城警察系统的权力是没了,不过它好像又出现在了像武太郎这种妄想症患者身上。不过动物城的公民好像对此也没有什么不满,因为现在是大众媒体时代,所谓“大众媒体”,就是等同于变相将部分权力分散给了大众,因为无论是经济、哲学还是政治,似乎都能参与,对于个体来说,过去那种“被人统治和约束”的感觉被无限放小,自然就没有哪个公民觉得这样有啥大问题,因此像武太狼这种的就更加能够为所欲为了。

这种制度,在兔女郎市长上任之初,被放大到了顶峰。
我必须承认,过去的“我们不是玻璃心”这个组织确实很伟大,但是他们的伟大好像和现在的媒体工作者没啥直接联系。
至少我是没觉得自己有多伟大,毕竟能够算得上是伟大的事情,我可一件也没干过。
倒是武太狼下了给我们下了这么一个定义:玻璃心是媒体工作者,我是有影响力的媒体工作者,玻璃心是伟大的,因此我是很伟大的。
除了“傻子”外,“伟大”一词出现在武太狼的嘴里的频率是最多的。
7
我的立意被武太郎驳回了,武太狼确实比我有远见,因为没过多久,就真的出现了警方派:请给警方更多的权力,好让警方可以放心开展搜捕行动,能够尽快还原兔女郎市长之死真相。在必要的时候,警方可以不必将进展详细汇报给每个公民。
也许你很奇怪为何警方的进展效率低到如此地步,原因倒也简单,因为过去的案例,大家对警方非常不信任,生怕他们倾向于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做出某种偏袒行为。市长是公众人物,也是管理动物城的高层领导,她的死亡本身就非常敏感,很多人怀疑这是政治阴谋的结果,于是衍生出了“政治阴谋教派”,这个教派的群体要大于我上述提到的主流教派。
在这种情形下,警方其实根本没有做出多少和案件调查有关的工作,整天都在琢磨着如何给大众汇报工作。
别看这事好像不难,但问题是存在着这么一部分喜欢刨根问底、锱铢必较的公民,他们偏偏又特别喜欢发出声音,汇报中但凡存在那么一两个具有模糊意味的词汇,就要借题发挥,弄得大家人心惶惶,就更敏感这件事了。
而且警方在案情没有任何进展的情况下,又不能直接明了地说出来,这倒不是他们不实诚,而是一旦如此,他们又要被质疑是“办事不利的蠢货了”。
所以,警方光是就“如何不隐瞒、同时又能够证明自己有点用处的基础上进行汇报”这件事就有足够焦头烂额了,自然没心思去管什么“市长谋杀案”了。
若在平时,我一定会很同情警方,但是现在我最该同情的人是自己。
警方派中的媒体工作者,就像武太狼所说的,真的落得了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才不过两天的时间,这一教派里的媒体工作者们就全部注销了账号。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武太狼。
现在的武太狼用一种不知道是鄙视还是炫耀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说:我是伟人,而你是傻子。
我突然怀念起了储藏室里的那顶锤子,只是我再也见不到它,因为它被武太郎处理掉了。
8
“苦大猫,兔女郎死去这件事,你不必再管了,我决定把这份工作移交给波斯狗。你最近状态很不好,我不知道你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或许给自己放一个小长假会好些。”
武太狼紧盯着我说,眼睛一眨不眨,似乎生怕我又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如果不是前天我从储藏室里拿了那柄铁锤,武太狼的话一定会是这样的:你的工作从此由波斯狗负责,我的社团可不需要傻子。
我被武太狼提前扫地出门了,但此时我一点也不觉得悲伤,反而有种像是解脱了一般的轻松感。
好吧,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该坦白了:“兔女郎市长是我杀的。”
我以为这对武太狼来说是个爆炸性的新闻,但武太狼看起来相当淡定。
“哦,你为什么要杀她呢?”
武太狼就如同在进行茶点闲话时一样轻松。
“我一时说不出来,这件事情太怪异了,我当时就是觉得……觉得兔女郎市长是我妻子,她不应该去那种地方。”
就连身为凶手的我,都觉得此事好像有点荒唐,但真相就是如此。
“你太累了,还是去休息一下好点。”
“我没骗你,兔女郎市长真是我杀的。”
“我说了,你太累了,快点去休息吧。”
“我发誓,兔女郎真是我杀的。”
“瞧你都累成什么样了。”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说兔女郎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我很尊重你,但是你还是需要休息一下。”
如此实诚的坦白,却被如此对待,我很想发火,但此时的武太狼太不正常了,一直在重复“休息”这个词汇,我想一定是妄想症又犯了。这个时候的武太狼可没法交流,我还是离开为好,我也真是傻了,居然想第一个告诉他。
9
我走进了警察机构的大门。
“怎么又来了一个傻子?”灰熊警官皱着眉头,似乎非常烦躁。
“你说什么?”
我本已经心灰意冷,让自己接受应有的惩罚,但是警方的反应非常奇怪。
“今天我遇到了七个傻子。”
“我没听懂你的意思,我是来自首的。”
“意思就是说。”灰熊警官面部紧绷,好像在克制随时可能要发狂暴走的自己,“冒充杀死兔女郎市长的凶手而前来自首的,今天你正好是第7个。”
我还是没能理解灰熊警官的话,冒充凶手?我得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又进入了妄想状态,兴许这里根本就不是警察机构,坐在我面前的其实是武太狼呢。
不过当我看到注意到灰熊警官满眼的血丝,呼吸都像是在喘气,仿佛即将要猝死时,我开始觉得如果还不赶紧理解他的话,就太没良心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连凶手都要有人冒充,但兔女郎市长真的是我杀的。”
“理由。”
“也许我因为妄想症,我那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以为兔女郎市长是我妻子……”
“所以就杀了她。”
“是……大概是这样。”
“你可以走了。”
“什么?”
“凶手游戏结束了。”
灰熊警官大概觉得我这理由太扯了,简直是他听过的最扯的理由,于是起身走了。
他的身材是蛮高大,但走路的样子看起来病恹恹的,也不知道最近是受了怎样的折磨,难怪现在的警察是最不受待见的职业,钱就算给得再多,也没人愿意干。
10
既然向警方自首靠不住,那还是得依靠媒体。
于是我走进了愤怒虎的办公社,打算将此事让愤怒虎将真相告知公众。
愤怒虎和武太狼是竞争关系,我如果就此事找他的话,他一定会非常感兴趣的。
可是当我把真相告诉愤怒虎后,却被他莫名其妙地赶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我现在心力交瘁,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好奇了。
我得找一个靠谱的机构,将自己的罪状公之于众。
我又去找了另一个媒体大咖守财鼠,结果同样还是吃了闭门羹。
我又回到了老东家武太郎的办公社,此时他的办公室里有三个身影,正坐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事情。其中一个是波斯狗,另一个我不认识。
“你怎么又来了?”武太狼似乎为我打断他们的会议而生气。
“他是谁?”我指向了那个不认识的家伙。
“波波熊。”
“干什么的?”
“你干嘛问这么清楚?他是杀死兔女郎市长的凶手。”
这个“凶手”的心情很好,甚至还伸出了手,似乎想要和我握手以示礼貌。
“你是怎么当上凶手的?”
我拒绝了他的“礼貌”。
“什么叫‘怎么当上凶手的’,你是不是没休息好?”
“去你的休息,连‘凶手’这个身份也要跟我抢,你们到底什么毛病?”
“你是傻子吗?”
现在的武太狼并不怕我,因为他身边有两个身高体壮的帮手,我若是胆敢做出什么举动,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能这样,你以为我在骗你吗?我很确切地知道这一点,那天晚上就是我他妈一刀捅死了兔女郎。”
“又是你以为,我说过多少遍了,我不要你以为,而是要大家以为。你傻够了没有?”

“你们真是一群疯子。”
我不敢和他们斗武,所以我只好骂他们泄愤。但我不敢骂得太凶,因为我怕他们会追出来打我。
11
不久后,我看到了愤怒虎的报道:兔女郎市长之死大致已解,目前我社已联系此案凶手,对方表示将会去警察系统自首。此案牵扯重大,目前已申请了对当事人的保护。
但是此类的报道好像并不止愤怒虎一家,守财鼠和我的老东家武太狼也发布了类似的报道。
我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当我杀死兔女郎后,一开始还想着找一个好的话题,利用自己的职位优势,制造一个“假真相”,糊弄过去。只要能够糊弄住动物城里的市民,基本上就没警察什么事了,因为他们有的是事情干。
我那时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所以非常累,但是当我发现自己什么都不必做时,又更不安心了,居然又想自首了。
我也完全搞不懂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如今我丢了工作,妄想症也越来越严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我会变成啥样,说不定还会要杀更多的人,就更想自首了。
但是因为被杀的人是兔女郎市长,所以要成为这个凶手,你还得有这个资格才行。
现在,报道上已经陆续出现了多个自称是凶手的家伙,谈起他们的动机,个个背后都有一段极富传奇性的故事,听后保管叫你激动不已、然后痛哭流泪。

我很嫉妒他们,因为他们啥也不用干,只要编出一个具有更高话题性的故事出来,就能够风光一时。
哪怕没有编故事的能力也没啥问题,只要你的身份符合人设,这个故事就会有人替你编,至于动物城到底该信谁,就得看谁的故事编得够好、听起来既合理又足够惊世骇俗了。
对比之下,我的版本才是最没品的那一个,自然也不会有谁感兴趣,武太狼的眼光确实很好。
别看这种事情很荒唐,但以前我可干过不少,我之所以要妄想,也是因为要替人家编故事:我需要进行长时间的妄想,甚至要跟着主人公一起大笑或大哭,如果不把自己完全代入进去,故事的合理性就会出问题,我就得挨骂。

如果你要问“凶手不是要判刑的吗,怎么会有人抢着要倒霉”这种问题,就说明你太低估我们编故事的能力了,虽然兔女郎的粉丝们恨不得杀死这个凶手,但是只要经过合适的包装,就能够将这个矛头转移出去,毕竟很多人之所以犯错是有苦衷的,有的则是“被有”苦衷的;但不管是“有”还是“被有”,只要没谁知道,当事者就有了被原谅的理由,他们就能过得不错——至少过得比我好,有一个“候选人”,甚至还接了品牌代言人的工作。
如果我不是因为正好是凶手,说不定也会对凶手和兔女郎之间爱恨情仇的故事感动到流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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