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摘录——荒漠在增长，藏起荒漠的人是多么悲哀！
你所能经历的最伟大的事情是什么？是那伟大的轻蔑时刻，那时你的快乐甚至会变成厌恶，你的理智和美德同样如此。
用舌尖触碰你们的闪电在哪儿呢？你们理应被注射的疯狂又在哪儿呢？
人是悬浮在动物和超人之间的一根绳索——一根深渊之上的绳索。
一个危险的超越，一个危险的半路，一个危险的顾盼，一个危险的战栗和滞留。 “人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是一座桥梁，而不是一个终点；人的可爱之处在于他既是一个超越者（Going-over），也是一个沉沦者（Going-under）。
我爱那些除了深入生活外不再懂得其他生活方式的人，因为他们超越了生活。 我爱伟大的轻者，因为他们是伟大的崇敬者，是渴望到达彼岸的箭束。
我爱那为了求识而活着的人，他想要认识，以使某天可能有超人来生活。并且他因此愿意自身的沉沦。
我爱那不为自己保留一点精神而使其全部成为美德的精神的人：这样他作为精神跨越了桥梁。 “我爱那通过美德而构成自己的喜好与命运的人：这样为了美德的缘故他愿意生活下去或者不再生活。
我爱那不想拥有太多美德的人。一种美德更胜于两种美德，这样它不仅仅是悬挂个人命运的挂钩。我爱那挥霍自己灵魂的人，他不需要感谢也不给予回报：这样他始终赠予而不求保留。
我爱那因为投中骰子点数而感到羞愧的人，他会因此问自己：‘我难道是个作弊的赌徒吗？’——这样他要自己的沉沦。
我爱那在行动之前先有金玉良言的人，并且他比自己承诺得做得更多：这样他想要自己的沉沦。 我爱那证实未来并救赎过去的人：这样他想要自己现在毁灭。 我爱那因为爱着自己的上帝而责难上帝的人：这样在他的上帝的盛怒中他必然会毁灭。 我爱那在受到伤害时灵魂依然深沉的人，并且他会因为一点小事便能毁灭自己：这样他乐意度过桥梁。 我爱那灵魂过于丰溢从而忘却自身的人，并且万物存在于他之中：这样万物成就了他的沉沦。 我爱那拥有自由精神与一颗自由的心的人：这样他的脑袋只是他的心的一个内部器官，而他的心驱使着他走向自己的沉沦。
我爱那些从悬在人们头顶的乌云中如沉重的雨点般独个砸下的人：他们预示着闪电的到来并且作为预言者而毁灭。 “瞧呀，我是闪电的预言者，是云层中的一滴雨：然而，这闪电的名字叫超人。”
当查拉图斯特拉说完这些话，他再次看向人群并且缄默了。“他们站在那儿，”他对自己的心说，“他们在那儿欢笑：他们并不理解我，我所说的话并不能入他们的耳。
难道非得先毁掉他们的耳朵以使他们学会用自己的眼睛来听人说话不可吗？难道非得像击鼓一样咚咚乱响或像忏悔神父一样喋喋不休不可吗？还是说，他们只肯相信口吃的人呢？
唉！总有一天人类不再诞生星星，唉！最可鄙者的时代即将来临，从此无人自轻。
即便是好奇和恐惧，也都有倦怠的时候。
你每日必须战胜自己十次：这会造成一种有益的疲倦，这疲倦是灵魂的鸦片。 你每日还必须和自己和解十次：因为战胜自己是一种痛苦，不与自己和解的人是睡不好觉的。 你每日必须发现十个真理：否则你夜间仍将寻求真理，你的灵魂便始终饥饿。 你每日必须大笑十次并且兴高采烈，否则你的胃，这痛苦的源头，会在夜间折磨你。
不要再像鸵鸟钻进沙子里那样把自己的脑袋埋在天国般的事物里，而是要自由地承载它，一个尘世般的脑袋才能为这尘世创造意义。
你应该以这种方式哪怕结结巴巴地来赞美你的美德。
曾经你拥有激情并称它们为邪恶。但现在你只剩下你的美德，它们生自你的激情。 你将自己的最高目标置于这激情的中心，于是它们长成了你的美德和欢愉。 不管你来自哪个种族，易怒的、享乐的、狂热的还是复仇的， 最终你所有的激情会变成美德，所有的恶魔会变成天使。
爬上最高山峰的人便会嘲笑所有悲剧的游戏和悲剧的真实。
你们之中谁能在笑的同时得道飞升呢？
生命难以承受，但是不要假装柔弱！我们不分男女一起好好承受。
是真的，我们热爱生活并不是因为我们习惯活着而是因为我们习惯去爱。 在爱中总有一些疯狂。但在疯狂中又总还有一些理性。
我的轻蔑与我的渴求一同增长，我攀得越高，我就越轻蔑那些攀登者。他爬那么高到底想干吗？
对你们所有人而言，生命是残忍的劳作，是迅捷的、新的、陌生的——你们实在不善于忍受你们自身，你们的勤劳是你们原谅自己的幻象和意志。 如果你更加相信生命，你就会更少地使自己投身到此时此刻中去。但是你没有足够的资本等待——甚至没有足够的资本无所事事。
一个人只有当他拥有自己的弓箭和弓弦的时候才能安安静静坐下来，否则这个人就要尖声嚷嚷四处吵闹。但愿你的和平成为一场胜利！
你说一个好的理由甚至使战争也神圣起来？我对你说：是一场好的战争使所有的理由都神圣起来。
他们认为你铁石心肠，但是你的心是真切的，而且我爱你热情友好中的谦逊和蔼。你为你的涨潮而羞愧，他人却为他们的落潮而羞愧。
在顽劣中，高贵强悍的人和弱不禁风的人相遇。但是他们彼此误解。我是知道你的。
国家是所有怪物中最冷酷的那一个的名字。并且它也冷酷地撒谎，从它的嘴里冒出这样的谎言：“我是国家，国家即是人民。”
我称之为国家的地方，人们不论好坏全都是服毒者；我称之为国家的地方，人们不论好坏全都迷失了自己；我称之为国家的地方，人们不论好坏全都是慢性自杀者——这就是被称为“生命”的。
市集满是肃穆的小丑——而人们为他们的为人吹嘘：他们是今时今日的宠儿。
告别了声名和市集，所有伟大的事情才发生；告别了声名和市集，新价值的创立者才总是保有位置。
你是奴隶吗？那么你就无法成为一个朋友。你是暴君吗？那么你就无法拥有朋友。 女人体内长期潜藏着一个奴隶和一个暴君。因此女人不能有友谊！她只懂得爱情。
但是你所能遇见的最糟糕的敌人始终是你自己，你躺在洞穴和丛林中，等待着你自己。 孤独的人，走上通往你自身的道路吧！而且你的道路指引你穿越你自身以及你的七个小恶魔！ 你将成为自己的异教徒和怀疑者，你将成为自己的巫师和预言者，你将成为自己的傻瓜和罪人，你将成为自己的无赖。 你必须乐于在自己的火焰中燃烧：如果你不首先燃烧成灰，那么你将如何重获新生呢？
爱人者因为轻蔑而想要去创造！如果他不是正轻蔑着自己所爱的，那么他对于爱又懂得什么呢？ 带上你的爱和创造走进你的孤独吧，我的兄弟，只有如此，随后正义才会在你身后蹒跚而行。 带上我的眼泪走进你的孤独吧，我的兄弟。我爱着那想要超越自身去创造并且就此走向毁灭的人。
“当心不要冒犯隐者！但是如果你已经这么做了，那么，干脆把他杀掉吧！”
有些人心灵衰老得最快，另外一些人精神衰老得最快。而有些人在青春时就显得老气，但是后期的年轻是长久的年轻。
很多人永远也不会变得甜美，早在夏天的时候他就腐烂了。
有知识的人不仅必须爱他的敌人们，他同样必须有能力恨他的朋友们。
如果一个人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学生，那么这是对老师糟糕的回报。
我那没有耐性的爱像激流一样汹涌，向下流逝，流向朝升夕落的太阳。我的灵魂从寂静的山林和痛苦的雷暴中奔腾流向山谷。 我过度地渴求并且遥望。我过多地渴求孤寂：因此我拥有无师自通的沉静。
在一百个灵魂中，在一百个摇篮以及一百场阵痛中，我选择走自己的道路。我已经作了很多道别，我懂得最后的心碎时刻。
而当我们学会更好地享受自身时，那么我们就最不会造成别人的痛苦或者为别人设计痛苦。
然而，小心思是最糟糕的事情。诚然，宁可去做坏事，也不要包藏小心思！
你们像母亲爱着孩子一样爱着你们的道德，但是你们何曾听说过一个母亲会为自己的母爱索要报酬呢？
还有另外一些人为他们微少的正义而骄傲，并且为此而轻侮所有其他的事物，因此世界湮没在他们的不公中。
在这儿，在顶峰，愉悦的泉水向我喷涌而出！而这是一种再也没有暴民能够参与并且聚饮的生活！ 愉快的泉水啊，你过于汹涌地向我流动！而经常地，你想要使你空落的杯子再次填满！ 而我仍然必须学习如何更为庄严地靠近你，我的心仍旧向你过于汹涌地倾出： 我的盛夏在我的心上燃烧，短促、炽热、忧郁，而又过于快乐：我盛夏般的心是如何渴望着你的冷静啊！
饱经忧患的傲慢，久经压抑的嫉妒——也许你们父亲的傲慢与嫉妒，在你体内以复仇的火焰和狂怒而爆发出来。 父亲身上沉默着的，在儿子身上得以言声，而我经常发现儿子成为父亲秘密的揭露者。
精神是自己雕琢自己成为生命的，在它自身的苦恼中它增长了自身的知识——
对于我的慷慨，你们总是送来源源不断的求乞者。在我的怜悯周围，你们总是施加无药可医的无耻。就这样，你们用我的美德信仰伤害了我的美德。
他的眼中仍有轻蔑；他的嘴角仍藏有厌恶。他现在确实是休息着，但是他的休息甚至还没有在太阳下得以舒展。
我相信你有可能犯下任何一种罪恶，因此我要求你善良。 诚然，我经常笑话那些因为拥有孱弱的爪子就自认为是善良的虚弱者！ 你应该争取到支柱的美德，它升得越高，它就越优秀、越公平，但是内心却越来越努力、越来越坚强。
首先要尝试相信你们自己——相信你们自己以及你们的内心！不相信自己的人便总是说谎。
就像那些站在街上对着路过的人们打呵欠的人一样，他们也一样等待，并且对着别人的所思所想打着哈欠。 如果你伸手抓住他们，他们就会在自己周围升起云雾，就像一袋面粉，并且是无意为之，但是谁会猜想他们的粉尘其实是来自庄稼、来自洋溢着金黄喜悦的夏天的田野呢？
当他们假装聪明时，他们的小语录和小真理就使我浑身起鸡皮疙瘩，通常他们的智慧都散发着一种气味，仿佛它是从沼泽而来。诚然，我甚至曾经在它那里听到过青蛙的呱呱叫声！
世界不是在新噪声的发明者而是在新价值的发明者身边转动，它装聋作哑似的一直转动。
就承认吧！曾经你们的噪声和烟雾逝去了，但是只有很少得到了实现。就算一座城市变成了淤泥中的木乃伊和雕塑又有什么要紧呢？ 而我想对雕塑的推翻者说这些话。将盐撒进海里，将雕塑扔进泥中，这实在是最大的愚蠢。
这是我的第一项手工技艺（man-craft），让我自己被骗以使我不再需要看守骗子。
而谁要是不想在人类之中渴死，谁就必须学会从每一个杯子中都饮水，而谁要是想在人类之中保持自身的清洁谁就必须学会甚至在脏水中也要清洗自己。
我看见这些最出色的人赤裸时，浑身忍不住战栗，于是我自己长出翅膀，飞向遥远的未来。
那些总是十分宽恕自己的人最终会受害于他的十分宽容。要求严苛才是值得称赞的！我不会称赞溢满黄油和蜂蜜的土地！
如果他们完全地赞美我，我又如何可能在他们的赞美中入睡？他们的赞美对我来说是用荆棘编织的腰带，即便我解下它，它仍能抓伤我。 而这也是我在他们之中所学习到的：赞美别人的人表现得好像他自己也被同样赞美，但是实际上他想要被赞美得更多。
脚步和眼睛不应该撒谎，他们也不应该对彼此撒谎。但是在渺小的人们中间却有很多谎言。
宁愿要一点牙齿打架的恐惧，也不要偶像崇拜——我的种族这样希望。而我尤其敌对所有狂热的、古板的、潮湿的炙手可热的偶像。
人若是在一处无法再爱，那么人就应该——擦肩而过！
或者他们花一天时间坐在沼泽边，带着钓竿，因此认为他们自己很深奥，但是那些在没有鱼的地方垂钓的人，我甚至不想称他们为肤浅！
所有渺小的东西都因为它们的渺小而无辜！
我的梦是如何安心地看待这个有限的世界，不带好奇，不带虚假，不会屈膝，不会恳求？ 仿佛一个主动跳到我手上的完整的苹果，一个有着冰冷而又光滑的天鹅绒般表皮的成熟的黄金般的苹果，世界就这样主动向我展示自己； 仿佛一棵召唤我的树，一棵枝叶繁茂、意志坚定的树，被旅途疲倦的人弯曲成扶手甚至脚垫，世界就是这样站在我的海角上。
贪求权欲：这是撕裂所有腐烂和空洞事物的地震；是伪君子们隆隆作响、喋喋不休的闲聊；是不成熟的答案旁边闪现的问好。
通过这些关于善恶的言论，这些自我愉快的庇护自身就像神圣的果园一样，以快乐的名义，它放逐了自身所有可鄙的事物。
人必须学会爱自己——我这样教导——一种健全而有益的爱，自己独自待着而不是四处闲逛。
只有在问路的时候我才是不情不愿的——那总是与我的口味相左！宁可我自己问自己然后亲自检验这些路！
人是一座桥梁而不是一个目标，由于他的正午而认为自己是受到祝福的，认为自己的夜晚是通往新的玫瑰色的黎明的道路。
噢，我的兄弟们，先驱总是要牺牲的。然而现在，我们是先驱。 我们所有人都在秘密的、牺牲的祭坛上流血，我们所有人都以古老偶像之名而被燃烧和炙烤。
当水流已被冻结，当人行道和护栏跃过河流，诚然，他不相信谁说：“一切皆在变化。” 但甚至是笨蛋都反对他。“什么？”笨蛋说，“一切皆在变化？人行道和护栏跃过河流是确信无疑的？” “河流之上一切事物都是稳固的，所有事物的价值、桥梁、理想、所有的善与恶，所有这些都是稳固的！” 但是严冬来了，这河流里的动物们的训练员，于是甚至是最聪明的也学会了怀疑。诚然，笨蛋接着往下说：“难道不是所有的事物都是——静止地站立吗？”
谁在群众之中，谁的思想就会返回到祖父那一辈——
“为什么如此坚硬！”厨房里的煤曾经对钻石说，“我们不是近亲吗？”
世界上哪个地方会有比在怜悯的人们中更大的愚蠢呢？而世界上什么事情会比怜悯者中的愚人造成更多的痛苦呢？
“我可有——一个目标？一个我所航向的港湾？ “一阵顺风？唉，只有知道自己航向哪里并且同样懂得辨别风向好坏的人才知道什么是顺风。 “我现在还剩下什么呢？一种心底的疲倦以及无耻；一种焦躁不安的意志；挥舞的翅膀，破碎的脊骨。 “对我的
但是啊！我如何才能——高兴？ “我可有——一个目标？一个我所航向的港湾？ “一阵顺风？唉，只有知道自己航向哪里并且同样懂得辨别风向好坏的人才知道什么是顺风。 “我现在还剩下什么呢？一种心底的疲倦以及无耻；一种焦躁不安的意志；挥舞的翅膀，破碎的脊骨。
“你已经失去了你的目标，唉，你怎么能对这失去一笑而过呢？因为这失去——你也同样失去了你的道路！
冷漠的灵魂、倔强、盲目、沉醉，我不会称之为刚毅。那有心的人，知道恐惧但是克服恐惧；他追寻深渊，但是带着骄傲。 他追寻深渊，但是带着苍鹰般的眼睛——那用苍鹰般的爪子抓住深渊的人，他有勇气。
没有事物会超越你的能力，在那些超越自身能力的人中有一种邪恶的虚假。 尤其是当他们渴望伟大的事情！因为他们对伟大的事物激发了怀疑，这些出色的伪造者和演员啊。
直到最后他们对自己虚假，眼睛斜视，像白色的腐烂的蠕虫，被激昂的文字所覆盖，带着美德作为展出品，带着闪闪发光的虚假作品。 好好当心，你们这些更崇高的人！因为现今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比诚实更加珍贵和稀有。 现在不是暴民的时代吗？但是暴民不知道什么是大，什么是小，什么是坦率的，什么是诚实的，它是纯真的弯曲，是不断的谎言。
自己被别人抬高，不要把你自己放在别人的后背和脑袋上！如果你想变高，那么就用你自己的腿！不要让你自己被别人抬高，不要把你自己放在别人的后背和脑袋上！但是你登上了马背？你敏捷地向你的目标奔过去？好吧，我的朋友！但是你羸弱的脚还是和你一起在马背上！
你们更崇高的人，你们最糟糕的一件事是：你们全部都没有像必须学习舞蹈的人那样去学习舞蹈——超越你们自身！你们失败又有什么关系！ 仍然有很多的可能性！所以学会笑话自己并且超越自己吧！振奋你的心，你们这出色的舞者，高一点！再高一点！也不要忘记好的笑声！
现今，当万物都蹒跚，当所有的尘世都震动。然而，你，当我看见你所造的眼睛，我几乎以为你找寻的是更多的不安全。
荒漠在增长，藏起荒漠的人是多么悲哀！
在这古老幽深的午夜，她在梦中回想起痛苦，更多的却是欢愉。为了欢愉，虽然痛苦很深：欢愉比忧伤更幽深。
你，葡萄藤为何赞美我？我剪断了你！我如此残忍致使你流血——你赞美我醉酒的残忍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