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
《飞狐外传》篇幅不长，人物不多，故事简单，在金庸的武侠著作里着实不怎么起眼，而小说里的程灵素，却是极为别致，没有明艳的容颜，没有盖世的武功，所作所为，让人钦佩，也让人心疼。
程灵素是在全书中途出场，想来开始作者也没想过在她身上着墨太多。而看完全书，最难忘记的却是她。
为給中断肠草之毒的金面佛苗人凤寻求解药，胡斐和鄂北三雄的二爷钟兆文一起赶奔洞庭湖畔的白马寺药王庄，准备拜见毒手药王，寻求解药。江湖传闻，毒手药王行踪诡秘，具体长什么模样竟没人能够说清。有人说是个相貌清雅的书生，有人说像个杀猪的屠夫，有人说是个老和尚，还有人说，药王是个跛脚驼背的女人。但有一样却是共通的，毒手药王下毒神乎其技，让人防不胜防。
钟兆文久走江湖，经验丰富，他告诉胡斐，到了白马寺，不能喝一口水，不能吃一口东西，万事小心，以防遭人下毒暗算。
路上二人遇到一个中年书生采药，上前委婉说明去药王庄的事情，那书生对二人不理不睬。
继续前行，到了一片苗圃，看到一个小姑娘在弯腰整理花草，胡斐上前问路，小姑娘冷冰冰地说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就是程灵素。容貌普通，身材瘦小，只是一双眼睛明亮异常，一抬头，精光四射。钟兆文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大豪，耐不住性子，招呼胡斐赶路，路窄马肥，眼见马蹄即将踩进苗圃，胡斐急忙纵过去，牵住马的缰绳，护住了花草，自己牵着马，慢慢从苗圃旁的路上走过。
女孩儿们总是容易被细节打动。胡斐的这一举动，博得了程灵素的好感。于是程灵素问胡斐去药王庄做什么？胡斐说明来意，程灵素却不告知去药王庄的路径，反而让胡斐挑粪浇花。程却灵素要求极为细致，粪水太浓，需要用清水稀释；浇花时，不能碰到叶子和花朵。胡斐都一一按照她的要求做了。
临行前，程灵素送给胡斐两株蓝花，又故意让胡钟二人往东北方向走。沿东北方向走，路的尽头是一片湖水，气得钟兆文大骂程灵素不是好人，不指路也就罢了，居然故意指错路。钟兆文告诉胡斐赶紧把蓝花扔掉，胡斐不置可否。
天黑时，二人才到药王庄，在怪异的铁屋前，钟兆文中了血矮栗之毒，而胡斐却因身上带的蓝花，毫无损伤。
两人回到苗圃前的茅草屋时，程灵素已做好三菜一汤等着他们了，且饭菜出锅不久，正好入口。钟兆文虽被蓝花解毒，但仍心存戒备，虽腹中饥饿，却不吃饭菜；虽口中干渴，却不饮清茶。胡斐觉得程灵素不会怀有恶意，称赞饭菜可口，把所有的饭菜都吃光了，并抢着洗了碗筷，见到水缸水不多，大半夜的把水缸挑满。
结果，胡斐安然无恙，钟兆文却中了醍醐香的毒，好像喝多了酒，酩酊大醉。
因胡斐爱护花草，便刻意让他浇花，又故意指错道路，为的是拖延时间，因为她知道自己所种的蓝花，只有等天黑了，才能克制住药王庄铁屋旁的血矮粟。她也知道二人必定返回草屋来找她寻求帮助，而时间计算得这么精确，那二人马匹中毒身亡的事情，也在她的计算之内了。屋内放了盛开的醍醐香，解药却在饭菜、茶水中。
这个姑娘心思缜密的吓人。
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之中。
你以善心待我，我以善心待你。
你若信我，安然无事；
你若处处提防，反而大醉一场。
半夜，有人骑马带羊，引狼群来毁苗圃里的蓝花。胡斐驱赶狼群，程灵素借机用透骨钉打中了骑马毁花的人。其实，这时，她早已开始布局給师兄师姐们解开多年的冤仇。胡斐对她的毫不设防，帮忙驱散狼群，让程灵素心中对她更添一份好感。
她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胡斐，灵素，取自《灵枢》和《素问》两大医经。夜里去处理门户里的事情，原本不用告诉胡斐，自己去就可以，但还是叫上了胡斐。你信任我，我什么也不瞒你。
为了保护胡斐，她和胡斐约法三章。告诉胡斐，第一不可与人说话；第二不可与人动武；第三不可离开自己三步。结果，胡斐不但与人动手，还自报家门，离开程灵素三十步都不止了。但她知道，胡斐与人动手，是怕她被人打伤；自报家门，是让对方不找程灵素麻烦，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虽然胡斐没有听她的话，虽然胡斐不动手的话，自己处理起来更加方便，但心中对胡斐大为感激。
胡大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其时，情根已种。
大师兄慕容景岳，是那个中年书生，二师兄姜铁山长得像个屠夫，三师姐薛鹊跛脚驼背。薛鹊暗恋大师兄慕容景岳，毒死了大师嫂；大师兄又下毒把容貌艳丽的薛鹊搞得跛脚驼背；二师兄姜铁山痴恋薛鹊，并娶了跛脚驼背的薛鹊，生了儿子小铁。而慕容景岳却又想起薛鹊的种种好处，又来纠缠薛鹊。多年来，搞得鸡犬不宁。程灵素用药擒住尾随钟胡二人而来的慕容景岳，用喂了七星海棠的透骨钉打伤引狼群的师侄小铁，模仿大师兄字体约出二师兄夫妇，宣告师傅去世的事情。自己的三个师兄、师姐，对师父离世漠不关心，只是想得到师父的《药王神篇》。手拿七星海棠蜡烛的程灵素，本能稳稳当当地迷倒三人，并趁机給小铁解毒，并安排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姐联手击退姜铁山夫妇的仇家，从而解开三人的宿怨，而胡斐因担心程灵素被姜、薛二人伤到，冒然出手，结果惊走了姜薛二人。在药王庄，程灵素用七星海棠迷倒姜铁山夫妇，请来王铁匠打开姜铁山夫妇铁屋，給师侄小铁解毒，又給饱受姜铁山欺压的王铁匠胖揍姜铁山，以解心中仇恨。头破血流的姜铁山，却也因此不用割肉放血来解七星海棠的毒。把足以退敌保命的三束醍醐香和迷倒的慕容景岳留给姜薛二人，并留出解药，让姜薛二人救治慕容景岳，再由慕容景岳和姜薛二人联手催动醍醐香药力击退仇家，从而解开三人宿怨。一切布置得井井有条，计算得滴水不漏。
毒手药王的小弟子，存得都是救人的心思。
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只是感情这东西却是没法子。
大仇得报的王铁匠，都看出了程灵素对胡斐的情意，胡斐却懵懂无知。
王铁匠是唱着洞庭湖边的情歌走的。小妹子待情郎——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胡斐心里天天十七八遍挂在心的是袁紫衣。
在去苗人凤家的路上，程灵素看到了袁紫衣送给胡斐的玉凤，什么也没说，只是逗胡斐，是个姑娘送的吧？然后微微一笑，回去睡了。程姑娘，真的睡着了吗？
胡斐击退田归农，程灵素医好苗人凤。胡斐对苗人凤的风采极为钦佩，又在饭桌上得苗人凤指导，明白了以客犯主、迟胜于急的武学至理，步入第一流高手境界。而后，却从苗人凤口中得知父亲胡一刀确实死于苗人凤之手，而苗人凤又对胡一刀极为推崇，家里供着胡一刀夫妇的灵位，淡然引颈就刃。胡斐心神激荡，这一刀无论如何也砍不下去。大叫一声，一口气跑出十多里，委屈得放声大哭，程灵素静静地陪在他身边。等哭完了，胡斐想起自己的包裹落在了苗人凤家中。而程灵素已经拿着了包袱，只是逗他，待看到胡斐极为重视那枚玉凤，内心苦楚，道声胡大哥后会有期，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处理师门事情时，运筹帷幄；医治苗人凤双目时，举重若轻。心思细密，处处占人上风，任何难事到了手上，无不迎刃而解。
此时，残月斜照，怯生生的背影微微耸动，泪水缓缓流下，难以自已。在义堂镇，换完新衣后，胡斐看着略施脂粉，清秀中略带娇艳的程灵素，开玩笑说，灵姑娘，好像新娘子啊。程灵素脸上一红，目光中露出又顽皮又羞怯的光芒。而后，听胡斐说了袁紫衣的事情，程灵素问到，袁姑娘是个大美人吧？比我这丑丫头好看得多，是不是？说到童年照镜子，被姐姐骂做丑八怪的事时，突然纵马狂奔。等胡斐追上时，发现她眼圈红肿，想来刚才已然哭过。心生怜惜的胡斐说，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答允，不知我是否高攀得上？程灵素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说什么？”待到胡斐说二人结义为兄妹时，程灵素原来羞红的脸变得苍白，大声笑道：“好啊，那有什么不好？我有这么一位兄长，当真是求之不得呢？”结拜时，程灵素对天八拜，又说，我是妹妹，该当多磕两个，于是又多磕了两个头。言语行动之中，突然间微带狂态。结拜完，直到黄昏，程灵素一句话也没说。
冰雪聪明，事事看得清清楚楚，感情的事却难以消解。明知无望，仍心存期许，求而不得，肝肠寸断，却又无可奈何。
去北京的路上，胡斐出手解救昔日的恩人马春花，被一众好手困在石屋之内，眼见丧命。胡斐决意舍身报恩，劝程灵素离开。胡斐说：“你和马姑娘从不相识，何必为她犯险？至于我，那可不同。”程灵素的眼光始终没望他一眼，道：“不错，我何必为她犯险？可是我和你难道也是从不相识么？”后来，程灵素问胡斐，大哥，如果我和马姑娘只能救一个，你救谁？胡斐说，我救马姑娘，和你同死。程灵素低头握住胡斐的手，喊一声大哥。
这样的男人，单向痴恋，也是值得。
在北京，周铁鹪、曾铁鸥安排胡斐与凤天南和解，胡斐正要下杀手诛杀凤天南时，袁紫衣第三次出手相救凤天南。而后，三人秉烛夜谈，胡、袁二人消除误会。程灵素也解了袁紫衣中的毒，那原是为了让袁紫衣大病一场，以便不再让袁紫衣妨碍胡斐杀凤天南的袁紫衣问程灵素：“程家妹子，你为何给我下毒时，不下致命的毒药？”程灵素目中含泪，愤然道：“我虽是毒手药王的弟子，但生平从未杀过一个人。难道我就能随随便便的害你么？何况……何况你是他的心上人，他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念念不忘，便是在想着你。我怎会当真害你？”后来，二人遇到毒手药王的师弟石万嗔带领慕容景岳、薛鹊前来抢夺《药王神篇》。程灵素知道三人是劲敌，悄声嘱咐胡斐，大哥，洞庭湖畔白马寺我和你初次相见，曾和你约法三章，你可还记得么？不可与人说话，不可与人动手，不可离开我三步之外，今天切记切记。比试药学，石万嗔三人败北。薛鹊却利用程灵素的善良，使诈制住了程灵素。胡斐为救程灵素，身中碧蚕毒蛊、鹤顶红、孔雀胆三种剧毒，无药可解，而自己却不知道。程灵素握着胡斐的手，心如刀割。她本可以砍下胡斐右手，再給胡斐服下灵药，給胡斐续命九年。而她給胡斐喂了一颗麻药，胡斐觉察到手上异常，问她，二妹，我是中了三种剧毒吗？程灵素眼泪扑簌簌流下，滴在被麻倒的胡斐身上。低头一口口吮吸出胡斐手背上的毒血。大哥，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无药可治，因为他只道世上没有一个医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会待你这样……救治完胡斐后，她选了一枝较细的七星海棠蜡烛，折成两段，将其中一段在庭院里点燃一会儿，放到烛台旁，又把一枝新蜡烛插到烛台上。然后和胡斐说，从石万嗔和田归农在掌门人大会上的神情上看，想必早已相识，当年你父亲所中的毒，可能就是石万嗔給了田归农，由田归农从中做了手脚，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杀了他。之后，石万嗔三人料定胡斐必死，程灵素一人不足为虑，返回来抢《药王神篇》。带要点燃蜡烛时，疑心新蜡烛有鬼，使用了已经点过的半只蜡烛。结果，慕容景岳、薛鹊中七星海棠之毒身亡，石万嗔口服解毒灵药，却也落得双目失明，仓皇逃出。程灵素一切全算到了，料得石万嗔他们一定还要再来，料到他小心谨慎不敢点新蜡烛，便将那枚混有七心海棠花粉的蜡烛先行拗去半截，诱他上钩。而她选用了较细的蜡烛，也是毒了石万嗔的眼睛，又不让石万嗔一时毙命。她告诉胡斐，石万嗔是胡斐的杀父仇人，却是让胡斐去找石万嗔报仇，而不要一时冲动殉情。而瞎了眼睛的石万嗔，又不会伤到胡斐。一切都想好了。 你对我一分好，我便还你一分好。你信任我，我便对得起你的信任。你为我而中毒，我以命换命。胡斐給她带来了信任、关爱，她虽爱而不得，却舍命换了心上人的性命。
在残月下，夜风中，怯生生发抖，委屈落泪的姑娘，心中却从来都是这么多情，从来都是那么果敢。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花开花谢，这样爱过，又有何不可？总是让人心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