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街（Ｘ之一）

碧街是我第二个居住的地方。东莞街是第一个。

碧街不是一条很长的街。从海边开始是一号，像香港绝大部分的街道，单数在一边，双数在另一边，从西到东，一直到窝打老道结束。我们住在五号三楼，住的日子不长，所以记得的人事都比东莞街少。不过碧街好像比东莞街有趣。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从东莞街搬到碧街。两条街相距不远，都是在避风塘边沿。从碧街新居沿着避风塘边走到东莞街旧居只有五百米左右。因为我读的小学就在东莞街旧居对面街，我每天上学都会从碧街走到东莞街。旧时的避风塘早已被填平，现在都是高楼和马路。原本东西向的街道没有向西继续伸延，碧街上的一些楼宇拆舍重建了，我们住的那幢还在，叫碧街大厦。以前好像是没有名字的。超过五十年后我再次去到那里看，才发觉我们住的那幢大厦是一、三、五、七号，都是从地面同一个门进去的。现在有业主立案法团管理大厦，门安装了铁闸，要按密码才能进去。大厦不高，连地面一层只有八层，没有升降机。

地图左面渡船街的左面以前就是避风塘。地图中间的新填地街原来也是填海而来的，是再上一次的填海工程。

我们在碧街也是住头房。头房的好处是有窗，够光猛。窗外有花架。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会爬出窗外蹲在花架上，觉得很好玩，其实非常危险。现在整幢大厦都没有看见花架在外面，可能是后来政府拆舍僭建物时拿掉的，又或许业主立案法团认为居民替花架上的花草浇水，水常常滴到街上，苏扰行人，所以要求拆舍。五十多年前大厦管理是一团糟的，市民的公德心也没有现在的好。

现在大厦外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僭建物。大厦进口被蓝色的货车挡住。

大厦的结构很有趣，是一幢长条形的建筑物。一、三、五、七号是并排的四个单位，每个单位的门口都向着同一个方向，向外打开是一条公共走廊。走廊不是密封的。从大厦的主楼梯进入走廊，走廊的左边就是四个单位的门口，右边只有一道高度大概到达成年人胸部的墙壁，往上再没有任何结构。当时外面一直到很远的地方都是一片矮小的一层的简陋建筑物，石棉瓦做顶，建筑物是什么用途的我想不起来了，我觉得最大可能是街市和熟食档。所以从走廊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走廊向北，从走廊往西看就是避风塘，端午节避风塘有龙舟竞渡，我在走廊可以观看。在走廊也看见漂亮的日落，西北面应该是青山，天气好的时候应该可以看见山峰。可惜以前没有摄影机，没有把风景拍下来。现在在走廊看见的是隔了一条巷子的对面的大厦，所有的山与海都没有了。在走廊往东看是另一幢大厦，那大厦开放的走廊跟我住的大厦的走廊形成九十度，也是一条长的走廊连接几个单位。东面那幢大厦给我唯一的记忆是一群穿白衬衫蓝扯裤的小学生在排练《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样板姿势。那时刚好是六七暴动之后。

以前在避风塘的端午龙舟竞渡。（网上图片）

因为没有升降机，我们住三楼，在楼梯常常会遇见住在不同楼层的邻居。回家走楼梯必定经过公寓，如果没有记错，公寓是在一楼。公寓不是现在说普通话一族所指的月租的大厦单位，而是按小时出租的时钟酒店，给男女解决性需要的地方。公寓这个名称现在好像已经不用了。我离开油麻地已经几十年，对那里的人事有点陌生了。碧街在油麻地。油麻地是社会低下阶层聚居的地方，三教九流的人都住在那里。我的一个同学也住在附近，他的名字的头两个字跟我的一样，有时我俩会被误认为两兄弟。那位同学不是个乖孩子，名声不好。他会在附近的赌档玩鱼虾蟹（一种中国式摇骰的赌博方式）。因为公寓的缘故，街上会有企街。所谓企街就是站在楼梯口招揽生意的妓女，有生意当然就直接上楼上的公寓。

上楼梯时我曾经碰见露体狂。一个年轻男子把裤子退到大腿，清楚露出生殖器。我从小都是处变不惊的，看见他后我若无其事地走过，也不告诉任何人。有一次我姐姐看见他露体，吓得她飞奔回家告诉母亲。姐姐比我大一岁半。当时我们两人都只是小学生。不知道后来那个人怎样了。

因为就就在避风塘边，经常看见一些不穿鞋，头顶戴着一顶像大瓶盖一样的竹织帽子的蜑家人在附近走动。蜑家人是称呼住在水上的人的叫法，他们的家就在船上。船停泊在避风塘，一些是会出海的渔船，一些几乎都是停泊着的船，被称为住家艇。我对一位蜑家婆婆的印象比较深刻，她有时会在我住的地方出现，相信她是某个住客的亲人。

以前戴着蜑家帽子的蜑家妇女。

我们住头房可以看见对面大厦二楼的武馆，武馆里的人做什么可以看得很清楚。武馆除了教导武术，还会教导舞狮，所以那里经常锣鼓喧天。舞狮的鼓声我听到滚瓜烂熟，现在给我一个鼓我几乎仍然可以重复那鼓声的节奏。碧街我们住的大厦斜对面不远处有一间戏院，我在网上搜查寻回戏院的名字，叫金华戏院。我应该在那里看过电影最少两部电影，其中一部是张彻导演，姜大卫出道不久后主演的《小煞星》，还有《路客与刀客》。金华戏院原址现在是金华大厦。

碧街附近是大排档云集的地方，现在香港除了几处的大排档主要因为保育而保留下来，已经全部消失了。网上访问旧时街坊说碧街附近的大排档集中在广东道至上海街一段。广东道之前是东安街。碧街与东安街交界常常有一些卖食物的小贩摆摊，食物是用手推车或者用担挑带来的，我记得有炸鱼蛋、炒蚬、冷糕、鸡蛋仔/薄饼、口吹糖饼等等。最有印象的是卖鱼蛋粉的大排档，因为我去买一碗外卖净河粉，档主见我是小朋友，送了几粒鱼蛋给我。那时候净河粉卖三毫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