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之舞》笔记2——寻找俄罗斯的灵魂
一
卫国战争唤醒了俄罗斯贵族青年的民族意识,他们开始关注生活在俄罗斯大地上的贫苦人民,对同胞的同情促使他们反思社会制度,这逐渐形成具有强烈改革意识的“十二月党人”。这些人拥有献身精神,反对沙皇专制与农奴制度,渴望为祖国做一番事业,从而爆发了十二月党人起义。尽管他们以失败告终,但是却获得了俄罗斯贵族青年的广泛同情,更多的贵族青年开始关注俄罗斯民族的前途与命运。
1836年恰达耶夫发表的《哲学书简》正式拉开了俄罗斯社会思想分野的序幕。在书中恰达耶夫感叹到:“我们不属于西方,我们也不属于东方。我们既无西方的传统,也无东方的传统。我们似乎置身于时间之外。”恰达耶夫对俄罗斯历史提出了正面诘难,从而也促使了斯拉夫派的形成。
恰达耶夫是1812年之子,它参加了博罗季诺战役,本人又深受天主教影响,被认为是亲欧派。他看到了彼时俄罗斯的文化是一片“空洞”,自彼得大帝改革以来,俄罗斯一直在模仿西方文化却无法融入其中,俄罗斯人也游荡在俄罗斯的大地上迷失了身份,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找不到自己身上有任何民族特性。恰达耶夫在1934年所说:“我们俄罗斯人的创造为零。我们在任何一个学科都没有贡献。没有一个人可以代表俄罗斯立于世界文明之林。”
是恰达耶夫把俄罗斯的过去与未来摆到台前,俄罗斯人将不得不面对这个棘手问题,俄罗斯的未来在哪里,这将是接下来的俄罗斯人亟需解决的。他在1926年说:“已经到了停止模仿别人的时候了;我们必须重新坦诚面对自己;我们必须了解真正的自己;我们必须停止说话并找到真理。”在“时间之外”的俄罗斯意识到了自身的尴尬位置,这种危机意识也唤醒了斯拉夫主义者的民族情感,他们第一次以独立团体的身份登上历史舞台。
二
斯拉夫主义者追溯的线索是俄罗斯的历史传统思想,他们主张俄罗斯文化的复兴运动,反对欧洲文化的入侵,认为欧洲的个人主义对俄罗斯造成了伤害,具有文化保守主义特性。
斯拉夫派都是传统土地贵族,最著名的要属阿克萨科夫兄弟,西欧派出身则大相径庭。别尔嘉耶夫说:“斯拉夫主义者……受过教育、讲人道、热爱自由,然而他们深深的扎根于自己的土壤,与生活习惯密切相连,并受限于这种生活习惯。”斯拉夫主义者是与脚下的俄罗斯大地紧密相连。在他们内部也非铁板一块,分歧很大,但是他们对传统文化的赞颂让斯拉夫主义者形成一个团体。(这种分歧在于理解的切入角度不同,果戈里是亲斯拉夫派,但并不属于斯拉夫派成员,不过在文学思想研究中一般把他归为斯拉夫派。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如此,亲近斯拉夫派,赞扬基督教,但是不属于斯拉夫主义者,这可以理解为广义的斯拉夫派与具体的斯拉夫主义成员之分)
自彼得大帝改革以来,就存在一批文化保守主义者反对俄罗斯的西方化,认为将西方的理性主义与物质主义引入到俄罗斯会败坏传统的斯拉夫精神。彼得建造了西方式的新都圣彼得堡,这无疑是想以此来取缔代表传统斯拉夫文化的莫斯科,这种对西方文化的敌视成为斯拉夫派的思想源头。
而东正教对俄罗斯文化形成无疑起到重要作用。在伊凡三世迎娶拜占庭末代皇帝侄女索菲亚后,俄罗斯认为自己继承了拜占庭的遗产,莫斯科大公开始使用沙皇称呼,并自称为第三罗马帝国,把拜占庭的双头鹰作为其象征。而俄罗斯的东正教将肩负起基督在世间的代理人位置,他们认为西方的基督教已经堕落,当宗教改革后,罗马教廷已经丧失了对尘世生活的影响,皇权与教权之争让个人主义出现在欧洲大陆,这种个人本位思想的出现这无疑又印证了欧洲的基督教已经背离了基督。
在俄罗斯的乡村还拥有乡村公社制度,土地农民共有,一个村落形成一个小共同体,这种以共同生活为纽带的信仰基础可以让俄罗斯成为一个命运共同体,这对应于西方散沙似的个人本位。在村社中,农民间互相扶持,他们具有基督的自我牺牲精神。但是这种制度也从彼得后被俄罗斯的官僚主义所渗入,农村事务遭到国家机器干预,斯拉夫主义反抗沙皇专制正是于此。
他们希望在乡村自治的父权主义那里寻求帮助,东正教的谦卑隐忍牺牲为地主的父权统治提供了庇护,他们不反对沙皇专制,但是也不希望沙皇将国家机器的手伸向乡村。当然,这也就是承认了沙皇的有限专制,所以托尔斯泰反对东正教,他认为教会是专制的帮凶,并没有为解放农奴做出贡献。
而果戈里臭名昭著的《与友人书》则号召全国人回归俄罗斯古老的历史传承,如伯林言,他要“复归于一个再生的农奴、地主、沙皇的过渡。”而对此,无论是西欧派,还是斯拉夫派都表示反对,果戈里看到了农奴的悲惨生活,但却并不想寻求改变。别林斯基还为此写下了《致果戈里的信》,而后成为俄国革命者的圣经。这种维护沙皇专制与农奴制度的说辞让果戈里成为众矢之的。
斯拉夫主义者对农生活是一种过渡美化,他们认为在俄罗斯农民那里表现了真正的俄罗斯精神,高尚的道德力量,基督的牺牲精神,他们在村社共同体中互助互爱,这种美好的村社自治无疑是种浪漫主义的幻想。
斯拉夫派心中的俄罗斯精神是被扭曲的现实。首先,这是一种来源于对历史传统的文化情感,是对自我身份认同的感情确认;其次,他们远远的以贵族的姿态在观看另一种生活,他们把人民生活的苦难当作艺术在欣赏;第三,他们作为贵族阶层是既得利益群体,希望保持现有制度或者维护他们自身利益是合乎情理的。
三
1 与民族主义者
斯拉夫主义者并非民族主义者。
首先,民族性与民族主义的不相容。斯拉夫主义推崇民族性,但是这种民族性隐含的思想却是超民族性的,俄罗斯人的民族性代表了全人类。它梦幻的着第三帝国的崛起,认为自己是督教在世间的代理人,承载的上帝的意志是俄罗斯民族的使命,作为全人类的拯救者已经成为俄罗斯民族性中最深沉的一部分。如别尔嘉耶夫说:“在俄罗斯,民族性恰恰是它的超民族主义,它与民族主义绝缘。”而民族主义者是带有清晰界限的民族身份认同,这让它和斯拉夫主义无法融合。
其次,帝国主义的沙皇专制与农奴制度和民族主义诉求不相容。斯拉夫主义所推崇的是回归东正教与俄罗斯乡村自治的传统文化,沙皇专制是希望维护自身神圣统治地位不动摇。而民族主义者无疑是要打破这种制度,是对自身能够获得独立平等地位的诉求,是一个民族群体的自觉的个体意识的觉醒,所以当沙皇想要利用民族情感来调动俄罗斯人为帝国服务的时候,他也亲自挖下了埋葬帝国主义的坟墓。
2 与泛斯拉夫派
斯拉夫派是一种文化保守主义思想,而泛斯拉夫运动首先是跨越国家差异与文化差异的。1877年-1878年的俄土战争的起因即是俄罗斯的泛斯拉夫运动所推动的,在两年前发生的保加利亚和波斯尼亚的斯拉夫人起义后,奥斯曼帝国派兵镇压,进而引发了俄土战争。泛斯拉夫运动如果不加以控制将演变为一种帝国主义的扩展,进而将抛弃文化保守主义,变成一种民族主义运动。这种民族主义可能来自于东斯拉夫人内部,也可能来自于外部的西斯拉夫人或南斯拉夫人,但无论哪种,它都将威胁帝国主义的统治。
同时泛斯拉夫运动也很难具体定义为某一个群体,巴尔干地区的斯拉夫人信奉东正教,而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的斯拉夫人则是信奉天主教。波兰大片土地在俄罗斯控制之下,一些波兰民族领袖直接说沙俄的帝国野心要比日耳曼人的大,而捷克斯洛伐克的斯拉夫人也只是希望俄罗斯能够帮助其建立自己的国家,并不想在泛斯拉夫运动后被同化为俄罗斯人。
3 与民粹主义
民粹主义的核心诉求是实现心目中的平等正义,它是西欧派与斯拉夫派结合的产物。当赫尔岑看到欧洲革命的失败后产生了幻灭感,革命所导致的社会秩序混乱与革命过程中暴力现象让赫尔岑开始反思,他把目光转向斯拉夫派赞扬的农民,在村社共同体生活下的农民被斯拉夫派理想化了,但是赫尔岑并不认为俄罗斯的民族性有何特别,他是希望通过乡村公社来实现他的政治理想。
民粹主义者的分歧也比较大,他们的观念不甚清晰,但是能够发现一个比较一致的线索,就是他们的思想往往都是建立在卢梭的自然状态观念之上,以相信人性善为自己行动的出发点,他们来到农村教育农民,希望通过启蒙理性来摒弃传统,但是却得不到农民的拥护。民粹主义是希望以农民作为桥梁来对抗俄罗斯的专制社会与西方个人主义的堕落。
四
与斯拉夫派相对应的则是西欧派,西欧派对俄罗斯今后历史走向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影响。首先是开创文学批评传统的,塑造普希金为俄罗斯文学的太阳的革命民主主义者别林斯基,其次是民粹主义的开创者,个人社会主义的赫尔岑,还有他的好友诗人奥加辽夫,接着是宣扬暴力革命的无政府主义者巴枯宁,还有支持渐进改革派的自由主义的屠格涅夫。
西欧派反对斯拉夫派,它的核心线索可以追溯到对专制与农奴的反对,他们继承了法国启蒙运动后的理性主义与启蒙精神。在恰达耶夫发表《哲学书简》后,西欧派也逐渐出现了激进派的代表人物 ,赫尔岑评价这部作品是:“响彻黑夜的枪声,迫使我们每个人都醒过来。”
最早的西欧派可以追溯到彼得大帝那里,这种对西方学习的传统一直在延续着。而十二月党人起义后,西欧派“内部”也存在很大分歧,恰达耶夫被认为是传统西欧派,他希望继续延续彼得的改革,对东正教还存有感情。
从别林斯基开始,激进的西欧派逐渐成为俄罗斯思想舞台上的主角,赫尔岑、奥加辽夫、巴枯宁都是西欧派中的激进分子,他们深受社会主义、黑格尔的辩证法、唯物主义的影响,从而推动了后来的俄罗斯革命运动。
西欧派对狭隘的民族主义也持反对,他们认为民族主义只会封闭俄罗斯的思想,让俄罗斯固守自封。民族主义不能解放生活在俄罗斯大地上的贫苦农民,俄罗斯的民族性应该是全新的,以西方为师,他认为民族应该从属于人性,俄罗斯人首先应该是世界主义的一分子,然后才具有俄罗斯的民族性。别林斯基认为只有通过教育等理性启蒙才能挽救俄罗斯的灵魂。(这里别林斯基要重塑俄罗斯的民族性)
五
斯拉夫派和激进西欧派思想存在着某种分歧,但是这种分歧并不是完全是对立的,他们当时都深受黑格尔哲学影响,黑格尔在辩证法中将历史的发展描述为按照某种逻辑演变的且具有某种必然性的,而背后的推动者他称之为世界精神,历史不再是一个单独的偶然的人为的存在,它是由一系列复杂的带有千丝万缕的条件构成的结果。它的现实性是在它内在所拥有的合理性的必然结果,反之亦如此,所以斯拉夫主义者的保守倾向,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转换为西欧派的激进改革倾向,反之也如此,别林斯基有过短暂的改宗即是受巴枯宁给他讲解的黑格尔哲学影响。
别尔嘉耶夫成说过,斯拉夫和西欧派:“两派都热爱自由,两派都热爱俄罗斯,但是斯拉夫主义者把俄罗斯当作母亲,西方主义者把它当作孩子”。别尔嘉耶夫的评价正是追溯到两派所共同信仰的黑格尔哲学那里,他们看到相同的问题,却在不同的方向那里寻求解决之道。
斯拉夫派在民族性那里寻找身份认同,但是它的民族性却隐含着它的超民族性;而西欧派将大门向欧洲敞开的同时却也把日耳曼民族当做一面镜子,从而映照出了俄罗斯的斯拉夫民族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