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少年啦飞驰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天我在学校走廊里奔跑，我好像跑的很快，视野逐渐模糊，如浮光掠影，周遭的一切消失不见，恍惚好像一个梦，我甚至都记不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停下来后，一个同学被撞倒了，他没看清是谁。这感觉很奇特，我从他面前过身，他如同目睹一阵风，而他在我的眼里亦模糊一片，以致我们都不确定发生了什么。 我出生的小城有座山，我家里远远的可以看到，有条路笔直通过去，那山挡住了后面的世界，于是它好像世界尽头一样矗在那里，我有时想，要是不回头，沿着那路一直走下去会是哪里。 后来我有了自行车，有天我路过那个路口，向前一点就是家属院的门，我却突然想，不如就走一遭吧，这个念头突然排山倒海的占据了我，朝着那山骑去。驶出城有一道长长的坡，身上有些汗津津，山一点点近了，那座挡住我十多年视野的山低矮了许多，山那边的世界触手可及，我好像将要打开一扇大门。最后几十米我骑的很慢，在最高点停下，伫立良久，天色将晚，晚霞擦满了整个天空，身后是洛阳城里九衢三市。 我走到那条路的尽头，那里不过是另一条路，无法承载任何尽头之类的仪式感，我于是带着失望回去，夜幕罩下来，已经是晚饭时间了，我将车子骑的飞快，从那道长长的坡驶回家，穿过之前的整个世界，不过三十分钟。 大学时候小安教我开车。小安喜欢车，年轻时候弄了辆二手面包跑生意，那时候已经满街桑塔纳了，我对他的面包不屑一顾，有天他开着它拉我们去玩，车在半路坏了，小安跑前跑后折腾半个多小时，又让我们推，这才好了。小安上车时候咧嘴笑，酒窝于是在脸上漾开，汗水在其中漫涣，泛着光，好像他对它的热情。 小安教我开车的时候不知从哪弄了辆皮卡，方向硬，声音大，小安说这车破，你随便开，我于是就随便开，在马路上开，憋熄火了他也不急，我说我这样被警察看见了怎么办？一看就是无证驾驶，他说没事儿，公安和他熟，我以为他吹牛。 小安走后的第二年，我在外面丢了钱，报了警，填了家属信息，我填完递给他，他一怔，眼圈有点红，问冯安是不是我舅舅，我眼圈也红了，原来小安并没有骗我。 有一年魔都的春天，刚入四月，枝叶抽了新芽，满眼碧翠。就好像小时候望着那座山，我常常望着东边想，要是头也不回地走下去，会是哪里？有天我终于按捺不住想要丈量，骑上电动车向东驶去。 我先是沿着一条大路走到尽头，过了某处立交桥，大路消失不见，只一些细枝末梢的小径，开始有田野，间或有河流。远处一排村舍，有大片果园，散养些鸡鸭。 转而沿着河走，拐过一道弯，满眼金黄，是一户房前的油菜花，有好大一片，凑近了仔细盯着那花看，稍一走神，你便再也分不清那莹澄澄的一片，模糊成油画一样。 继续向前，路的尽头忽然抬升，好像某种铺垫，随即豁然开朗，我已经走到了东海，海面有些混浊，船只三三两两，与儿时那次“远行”不同，大海的辽阔似乎符合我对尽头的想象，感到某种宽慰。

上海的海

回程时候车子开始乏力，以为要半途而废，到不担心。天色暗下来，前路在黑暗里变得漫长，车子和去时的飞驰比起来已经如同走路了，我对这样的窘境感到欣喜，好像它也是这次远征的一部分，记忆得以更加鲜活，在四月的风里，像少年啦“飞驰”。 后来有了车，我可以开着它去很远的地方，有家人在车上，它好像是家的延伸，我反倒失去了飞驰着驶向一条路尽头的欲望。去年十一回到故乡，母亲带我和儿子去看黄河，车子开到桥边，已经没有路了，全是些杂草和荆棘，远远的听到水声，却不见河水流淌。儿子有些失望，母亲看在眼里，车子又动起来，驶向一条隐约看得出痕迹的土路，一路披荆斩棘，我有些担心退不回去，母亲笃定说可以，我们在一片泥泞里茫然四顾，她突然笑了，不知怎的我放下心来，好像回到儿时那次远行，在那条路上面对未知的同样的笃定，在通往新世界的路上飞驰的少年。我笑着说好过瘾，车里的气氛也变了，儿子唱起歌，我知道他亦对未知感到期待。

黄河滩

终于在穿过一丛丛杂草和泥潭之后豁然开朗，车子开始在河滩上飞驰，轮胎压在石头上的欢快声响好像它的歌声，带着无畏少年气。 我突然想假如当时在那个路口有母亲陪着，我还会不会义无反顾的驶向那座挡住我十几年的山。父亲一生循规蹈矩，儿时是母亲在拓展我的世界，从她身上我看到一些可能，于是我也渴望去探索那一条条路一座座山的未知。 那天儿子想摸黄河水，妻子担心河边泥沙，我拉起他的手，尽量寻着有草的地方过去。河水清澈泛着光，柔柔的清凉让人舒展。儿子说爸爸，你不怕危险么？我说怕，但你给了爸爸勇气。 我想起那天的晚霞，有时候你被这个世界感染，你亦渲染了世界。假如当时有母亲陪着，我想她会目睹我的背影，在心里说去吧儿子，像少年啦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