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光线来自黄昏|鲍尔吉·原野
凤堰梯田位于秦巴山脉的凤凰山上,临汉江,连片面积达一万二千多亩。据记载,梯田于清代同治年间由长沙移民吴氏家族创建,集山、水、田、屋、村于一体,梯田在河流交汇处渐次升高,引山涧水从上而下自流灌溉。山坡上梯田罗布,有的坡几十级梯田,有的坡上千级梯田。水漫过上一级梯田的石头围沿,浸润稻秧,流到更下一级梯田,一直流下去。 房子是用粗大的松木横着垛成的,在中国东北,这种房子叫“木刻楞”。 人老之后得到许多特权,之一是说话不需要倾听对象和前后铺垫。 对我爸而言,文化不是一个民族的花边,而是它的筋骨血肉,是土地和呐喊,是奔流的大河与马的目光。 涂爸爸从桦皮烟盒取一撮含烟放在下唇的齿根处。鄂温克人爱森林由此可见一斑——嗜烟人不使用明火,他们把烟草、炭灰和红糖搅拌在一起,放在嘴里含食。 她已经八十二岁,这是官方给她规定的岁数。维拉索姨妈不知自己有多大年龄。许多鄂温克老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她也不是皇帝,记忆自己的年龄有什么用处呢?人应该忘记许多事情,最该忘记的首先是年龄。 雅德说,这是他祖上留下的部落标记,他正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找这种鹿甲喂盐勺的持有者,找到了,就意味着发现家族河流的经过地。他拜访过不少鄂温克和鄂伦春家庭,拿出这个勺子,对方却没反应。今天在呼伦贝尔发现了这个勺子,他太激动了。雅德说,维拉索姨妈的勺子是他在世上发现的第四个喂盐勺。他手里有一个,白令海峡对面的印第安人手里有一个,莫斯科民间博物馆里有一个,还有维拉索这只。 月亮瘫痪在一堆云的烂棉花套子里。 水让刀成了磨石的臣民。 磨刀人不想让刀太锋利,非不能也,是不为也。最锋利的刀适合刮胡子——一般的刀、一般的钢都刮不动胡子。胡子很顽固,其柔其韧让刀茫然——刮完胡子就得再磨。次锋利的是手术刀,割肉要快(不快太缺德)。又锋利的是切菜刀。 雨后的草格外茁壮,腰全拔了起来,叶子绿油油的,像有人用布擦过。 1949年10月1日,内蒙古军区骑兵二师白马团和黑马团凌晨五时从清河村出发,七时到达北京东单。骑兵们头一天发了棉布新军装,马在水泡子里洗了澡——每人领到半块肥皂,给马洗澡。马洗完澡,晚上用缰绳吊起来,不让它躺着睡觉,怕脏了皮毛。夜里,骑兵们领到铁盒的金鸡牌鞋油,马靴擦得油光锃亮。到了东单,团长下令给马蹄子刷上黑鞋油,白马挺神气。 年纪越大越感到凡事不可妄评,遇到一个奇怪的人,只能证明你见识少,不证明其他。 人如果不遭遇爱情,这一生该有多么坦荡,如骏马一般无牵无挂。 火山杨的幸运在于它不知道长在海南与江南的树是怎么活的。活得太容易等于活得太仓促,太快长粗长大,长完了一生。 一棵松树在一个火球里完结一生,比遭受电锯杀伐好,比被肢解为板材也要好。它的千万根松针被火球摄走精魄,在雨中起火,又被雨水浇灭,或许这是诸树求之不得的宿命。 人唯恐自己不懂得某些知识、某些说法、某些时尚或某些流行语,便使用微信或网络语言证明自己不落后或没死。 上帝惩罚谁,一般用两种方法,一是让它基因缺陷,二是让它干一些自不量力的事。然而基因有缺陷的生物大都本分,譬如羊不想吃狼肉并且远离狼。人的神经系统不敌毒品,这是基因缺陷,但有人尝试吸毒挡都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