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篇』世界微尘里,红楼梦未通(二)
说是“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哪讨桂花油”,实在文如其人,湘云这酒底确实通俗有趣,细数共有三个“头”,两颗鸭头,一个丫头,却只一瓶“桂花油”,明着还差两瓶,暗里不就是无(吴)三桂了吗?
可湘云醉卧青石板,却又是“砧(真)”言“砧(真)”语“一片石(实)”。而那芍药圃也岂不是“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之所吗?难道这莺歌燕舞,羽花高眠之美景良辰,竟是断壁残垣,生灵涂炭之地,如庄周梦蝶一般虚妄之幻境?按下千人万众之悲号恸哭又所谓何事呢?这满纸“砧”言的“红楼一梦”到底要说什么呢?常言潜龙勿用,故此处按下,暂不表此“仙险之境”。
且再看这几句拼凑之词,“泉香而酒冽”(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此言非真),玉盞盛來琥珀光(不知何处是他乡,所以此地非真),直飲到梅梢月上(阳春白日何来梅与月,所以此时非真),醉扶歸(众人皆醉而无识,所以人皆非真),卻為宜會親友(阅者陷幻境色相,迷上加迷空欢喜,所以此事非真)。
此“无心”之“闲笔”却极具雕琢之匠意。而紧随其后,便是滴翠亭“传帕引奸”之事。扑蝶之极闲,引奸之极险,却因“蝶缘”而严丝合缝,是做一体。这“闲险之境”里,那“玉蝶帕子”所意者何?不可小觑。
焉知不是某个梦里,王熙凤入宫觐见,圣上感其诚忠,就恩典凤姐这一笔豪财呢?而那龙椅上坐的,也可能不是别人,正是宝玉那蠢物。要真如此,倒是物归原主,梦回真身了。

既已胡诹至这般田地,那岫烟的红梅公案也先按下,后文自有实锤佐证。却还说六十二回里,黛玉酒面酒底暗批李鸿基,美人灯手里捏着榛穰,而这个“穰”字虽僻,却不简单,玄机尽在“襄”字上。说鸿基成于“襄”,也败于“襄”,便是襄阳,无甚难解。再要说其更灭在“襄”,那就是他自己的刀下鬼,吴襄是也。而鸳鸯袭人等,紧随颦儿后尘,一通俗话皆道个“寿”字,就非“襄舅”祖大寿莫属了。俗话就是大白话告知阅者实情,又何“能多赘”呢?
而接着往下读,酒过三巡,那史大姑娘的“醉翁之意”又在谁身上呢?便要取这个“穰”里的“禾”发用,禾就是苗,即“襄”之“苗”。看看这酒底便知详细。说是“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哪讨桂花油”,实在文如其人,湘云这酒底确实通俗有趣,细数共有三个“头”,两颗鸭头,一个丫头,却只一瓶“桂花油”,明着还差两瓶,暗里不就是无(吴)三桂了吗?另一个细节更是绝伦,云姑娘说完酒面,从桌子上捡了半只鸭头吃脑子,另一半鸭头已没有了,本已缺半边脑子,再吃脑非不是无脑了吗?其实除了两半鸭头谐音凑数,这也该是说,吴三桂两次面临相反之招降,头脑几乎分裂。其舅祖大寿招他降金,其父吴襄后来又招他降李闯。最后他两边都没爽快答应,却落得自己心事重重,患得患失,打天下打得束手束脚。同遭十面埋伏,身长气短,霸王又要别姬也。
果不其然,没了脑子的三桂,正六神无主之际,却遇东窗事发,临阵即没了主张。须知,论家仇,国仇,私仇,三桂恨不得立马摘了李自成的头,可要没了顺军,他自己又无力抗金卫国,终难跑降金之诡局,无论如何,都是个不忠不孝的结果。于是乎,在如此取舍之矛盾里,岂不是如头脑被劈开两半,脑髓流干,只剩病兽般“冲冠一怒”,失却理智,就只为了陈圆圆那“丫头”。阴差阳错,终于和李自成势如水火,不共戴天。可嗟,天下拱手让与胡虏,游蛇果然吞噬大象,都只为一个丫头。
所以说,当是时,吴李两雄都杀红了眼,皆似无头无脑的野兽,自相残杀于一片石,门户再三洞开。那就似曹氏开篇篡改之寓言,祝融共工,意气之争,招致一场恶斗,天都破个窟窿,清兵借此漏,屡次仓狂而入,大明朝地陷东南,天下再遭劫难。女娲炼石补天,亦难挽狂潮。可叹万虑千思都为一个丫头,不世之双雄,终成两半鸭头,徒佐笑谈耳。

故而,也难怪湘云在下文突然一句无厘头“用时事的,却使不得”,可见云儿心虚的竟是这些了。不过其酒面之意,说来也就简单切题,皆如苏轼在“赤壁怀古”中之兴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奔流而澎湃)。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丫头)。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强虏灰飞烟灭。(江間波浪兼天涌,須要鐵鎖纜孤舟,既遇著一江風), 故国神游,人生如梦。(不宜出行) ”。略思量,那鸿基和三桂又何以免俗呢?只可惜,一个或死于非命,或遁入空门,霸业劈头一梦,万事葬送东流。一个竹篮打水,虽追回丫头,也未多怜惜几时,仍见了姐姐,忘了妹妹,终还是丢开了人,丢开了天下。可见,千年铁门槛,阎王小鬼也防不住,到头只一堆“土馒头”里,谁还上哪去为谁讨回那谁的桂花油啊?不过都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而曹雪芹杜撰补天之石,其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而具体说了何人何时何事?只消想想“一片石”那个天大的窟窿,也就无需赘言了。而曹氏者又是谁呢?桂香梅雪,看似该就是那个写“圆圆曲”大“骂”吴三桂的吴梅村了吧?『红楼梦』开篇,就使天破了窟窿,不就是“吴”吗?梅村不依不饶“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只不过此仍冠冕堂皇之辞,又英雄美人之恶俗千古。恐怕两吴之过从,非宝玉秦钟之谑不能窥其隐情。
行文至此,只感慨君子路不拾遗,却要凡事寻个究竟,穷其意旨。且看那黛玉也似有先见之明,其“榛子非关隔院砧”一句,于其时汉字尚为旧体,故做不出某些暗语。可这糊里糊涂一简化,那“关隔院”里又出个明晃晃的“郑”,再听“岛衣声”,简直震耳欲聋,令人语塞。就像湘云说的“这用时事的却使不得。”可谓桑槐一语,括尽魑魅魍魉,细思极恐。也真是“关隔院”而“官阁怨”,“官阁怨”必党争起,不管论争还是战争,总是“阁院砧”而“祸起阁院”矣。呜呼哀哉,这般青萍之末,毫发之端的事,还是千古不易了。
且还说,这六十二回里欢声笑语,歌诗酒色,一时光彩流溢,直要“乱花渐欲迷人眼”也。可湘云醉卧青石板,虽海棠春睡,美不胜收,却又是“砧(真)”言“砧(真)”语“一片石(实)”。而那芍药圃也岂不是“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之所吗?难道这莺歌燕舞,羽花高眠之美景良辰,竟是断壁残垣,生灵涂炭之地,如庄周梦蝶一般虚妄之幻境?按下千人万众之悲号恸哭又所谓何事呢?这满纸“砧”言的“红楼一梦”到底要说什么呢?湘云醉卧“一片石”是虚应景致,掩人耳目?还是就此脱缰,纵万马齐喑,亦难掩那奔腾惨绝之时事?如果再浑说一番,要史姑娘醉卧之处正是那山海关上“一片石”,又不知要引出几多惊天之事故。可畏此万夫不开之仙(险)境,而文气又尚浮游混沌,常言潜龙勿用,故此处按下,暂不表此“仙险之境”。

只说回这诡谧凶异之寿宴,乃是贾(假)府万艳千红最后之聚首。图穷匕见,又真事隐去,仍假语村言,才三春去后,要各寻生死之门。贺寿于“红香圃”,红香者非不可为血腥之谓。如此而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于腥风血雨之“一片石”,一锤定音,捣百花成芳髓,精魂为之尽散。君不见,那最终堪破乾坤之战,三金成虎,凿天而出,入关化龙,断“李鸿雁”之足,诛“无三桂”之心。“石不能言月渺茫”,万事又再雨打风吹去也。
事物者,非返本归元,无以知真,未知真,无以有善,无善则无恶。但见湘云醉卧此“仙险”之“绝境”,口中仍念念有词。而红楼文中,词浮于事,“闲笔”之多,蔚为大观。若等闲倏然而过,却是警幻显身之妙处。且再看这几句拼凑之词,“泉香而酒冽”(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此言非真),玉盞盛來琥珀光(不知何处是他乡,所以此地非真),直飲到梅梢月上(阳春白日何来梅与月,所以此时非真),醉扶歸(众人皆醉而无识,所以人皆非真),卻為宜會親友(阅者陷幻境色相,迷上加迷空欢喜,所以此事非真)。由此可知,这“红香圃”里“一片石”上,真人,真时,真地,真言,真事全不在这“宜会亲友”的团圆幻境里。须要退步抽身,方作洞明之路。
世事洞明,但凭微光。且用心细看,湘云醉卧,却仍知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作枕头,“一群蜂蝶鬧穰穰的圍著她”。倘如上文酒面之警语,所见为假,所想非真,那此“闲闲之笔”就有了发用之机。再借贾瑞风月宝鉴之训教,反观有美女,正看是骷髅。同理而知,若那“一包芍药花”让美女香梦沉憨为假,那又以何人何物何事为真呢?想必只有去其皮相之色,方能抵其骨骼之真。且思且行,要美女翻为士将,芍药变化火药,就是“一块布包了一包药”。古时有作战城防,兵士裁布包药,引燃抛向敌丛。如此借这“风月宝鉴”空照人事,那花圃仙境翻作屠场一片石,竟是真事了。而那一群蜂蝶闹穰,便为虏兵破城,香梦沉憨顿作枕药挂彩,生死未卜了。此即包花与包药的风月之鉴,而此诡谧之笔触于红楼梦中,俯拾皆是,怪煞人矣。

俗云“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那就不妨再多看几处至怪至异之闲笔,虽不能立败之,可看看猪跑,也是散心怡情。且说第二十七和二十八回里,细看可谓满纸荒诞无稽之词,这里只捡最出挑者浅尝一番。
先说宝钗扑蝶,娇小姐自娱自乐,那固然风流可爱,迷人动情。只是此笔若石猴出世,突兀异常,前无衔接,后无承转,细品竟如芒刺在背,痛抵心肺。况且真要扑蝶,也是宝玉湘云这等烂漫之辈随性为之,才活色生香,举止从容。而所扑者若为真蝴蝶,又岂有大如团扇之异种,玉色更是蹊跷之色,碧玉?红玉?白玉?徒惹疑猜,亦引人入胜。此“无心”之“闲笔”却极具雕琢之匠意。而紧随其后,便是滴翠亭“传帕引奸”之事。扑蝶之极闲,引奸之极险,却因“蝶缘”而严丝合缝,是做一体。这“闲险之境”里,那“玉蝶帕子”所意者何?不可小觑。
『红楼梦』即是“满纸荒唐言”,就再看看二十八回里另一支阴阳段落。说“寶玉進來,只見地下一個丫頭吹熨斗,炕上兩個丫頭打粉線,黛玉彎著腰拿著剪子裁什麼呢。”这看似家常针线,无奇可表,那熨斗平皱缎,粉线划方寸,剪裁意合身,无非算数几何,四六之间,何神秘之有?且林小姐心有成竹,自是剪欲剪之物,裁当裁之事,开诚布公,近在眼前,这明灯烛火,高堂广厦,宝玉如何就看不明白?非要追究,一边劝,一边哄,仿佛明白了又拿不定主意。虽说黛玉文弱,却博古通今,“心较比干多一窍”,如今虽纸上谈兵,焉知就没有平天下之雄才。
这二十八回好似一条死胡同,随你横冲直撞,就是出途不见,可回头即可退出,此地不留人也。这就不像贾瑞观风月宝鉴那样,阴阳两端,人鬼分明。倒像后天八卦,乾歪坤斜,非曲折变通,无以解用。
且再说一段“糊涂”话,宝玉饭后被王熙凤叫住。凤姐使唤宝兄弟写了几个字,却是“大紅妝緞四十匹,蟒緞四十匹,上用紗各色一百匹,金項圈四個。” 宝玉纳罕,却问,“這算什麼?又不是帳,又不是禮物,怎麼個寫法?” 朗朗乾坤,这叔嫂岂非胡言乱语了?明晃晃的,又是“妆缎”,又是“蟒缎”,还是“上用”。这除了宫里的赏赐,还能从哪得来?谁又还敢再开礼单送出去?那不是找死吗?即是皇上恩典,就该阖家谢恩,敲锣打鼓收讫入账。可宝玉是谁,贾府蒙皇上恩赐,这天大的事,他岂有不知之理。

要退一万步讲,宝玉固然蠢物,可凤姐怎么也昏了头?居然敢说,“你只管寫上,橫豎我自己明白就罷了。” 这话说给自己心腹平儿,都属大逆不道,再要讲与自己小叔子,不就等于昭告天下,她王熙凤要私吞皇帝赏赐了吗?再退一万步说,哪个皇帝又偷偷摸摸赏赐臣子媳妇?又哪个臣子的管家媳妇敢私吞皇赏?更有这赏赐数量极其可观,史载努尔哈赤接受明廷赏赐,一笔也不过蟒缎十来匹。谁敢找死藏匿这大手笔?可见这叔嫂二人不是在说胡话吗?而还有一个细节就更有趣了,说是凤姐叫住宝玉时,她自己正拿耳挖子剔牙。眼看这凤丫头定是疯了,可不要忘了,上文湘云醉卧之真言暗示,所见为假,所想非真。所以曹氏这样写自有极深用意,凤哥那人精要学傻大姐,拿耳挖子剔牙,白说胡话,就一定是话里有话。挖耳就是提醒阅者洗耳小心听“话”。剔牙就只能暗示,那是故意口齿不清,吐字不详了。至于那十几个小厮搬花盆,就自然是提醒睹文之人,不要看得眼花了才好。
总之,虽身困这梦里的“死胡同”,可这截胡话里藏的意思,虽一时挖不出来,也必为真相。焉知不是某个梦里,王熙凤入宫觐见,圣上感其诚忠,就恩典凤姐这一笔豪财呢?而那龙椅上坐的,也可能不是别人,正是宝玉那蠢物。要真如此,倒是物归原主,梦回真身了。都说一个贾府包蕴天下之事,看来绝非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