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天堂鸟(小说)
你是我前世一只没有找到归宿的鸟儿,今生,我的心海就成为你展翅飞翔的天空。那片片飘浮的白云,是我绵绵无尽的思念。期盼在你翅膀掠过云层的瞬间,能偶尔触摸到我飘摇一世的相思。因为,你是我梦中的一只天堂鸟。——题记
梦中的天堂鸟
一
夜色茫茫,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几盏稀疏的灯光,在很远的地方或明或暗地眨着迷离的眼睛。芦叶独自一人行走在冬季阴冷的旷野上,漆黑无边的夜包裹了她,无数幽灵鬼魅似的飘忽在树丛里或乱坟岗上。疲惫、恐惧、孤寂笼罩着身心,她所能选择的唯有迈着坚定执着的步伐,朝着那些灯火明灭处走去。那里是她的故乡,有慈祥的奶奶、挚爱的亲朋,还有一个在心海上飘摇了二十多年,久久不肯消逝的人……“汪汪”、“喵喵”,一阵猫狗的撕咬声穿破暗夜的宁静,把芦叶从睡梦中惊醒。寒颤之后,阵阵冷汗从后背上渗出来。
可能是心情灰暗的原因,芦叶近来总是做噩梦。或上班所乘的电梯,象秋千一样来回摆荡;或爬楼到五、六层之间,突然发现上下的台阶全部空了,站在摇摇欲坠的楼梯中间上下不得;或孤独凄惶地行走在阒寂无人的山野,有大片水面阻挡着前程;或走路时莫名其妙地就走进了下水道、水车的转轮上、水雾弥漫的桥函里……路途崎岖坎坷,危机四伏。
令芦叶稍微感到有些欣慰的是,这些噩梦都有一个光明的结局。不论什么样的梦,最后都能从艰难困苦中走出来。哪怕是在充斥浊水、污秽飘摇的下水道,也没有迷失方向,没有被困境绊住。
暗夜里醒转过来的芦叶,索性半拥着丝绵薄被坐了起来,一头乌黑的长发顺着脸颊披散下来。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夏天两、三天就是一场雨,秋季却天天艳阳高照,秋雨迟迟不肯光顾这座城市。已经是11月上旬了,气温还一直在30度左右徘徊。就连秋天的夜晚,也如同春风沉醉一般温暖。
暖热的气温,却温暖不了芦叶那颗凄凉的心。她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望向窗外,整个城市仿佛也在沉沉睡去,静谧安详。大自然的天籁之音,被淹没在城市背后一片寂静的山林中。只有星星和月亮,还在孤寂的黑夜里坚守着各自的岗位。牛郎和织女隔着迢迢银河,正在深情地相互凝望。它们之间的交流或许只是一缕光线的温暖,但有这样的一缕温暖,此身也足矣。即便是陨落了,也会因为曾经的拥有而无怨无悔。
芦叶凌乱的思绪在夜风里四处飘散,她想:牛郎与织女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的痴情,才换得七夕这一夜的相会。说不定走过鹊桥却发现那簇熊熊燃烧的心火,早已随银河的水波而逝,空余下凄凉和无奈。就象花儿开到荼蘼,剩下的就只能是颓败。昭君故里的神女峰,依然站在长江岸边痴痴地等待,奔腾的江水也冲刷不走她的千年期盼。那一份痴痴的相守,到底是值得亦或不值得呢?当窗外明亮的月光,将前尘往事重新照亮的时候,青埂峰上残留的一丝余香,良久的萦绕在芦叶的心海。滚滚红尘里的一切,并非似烟云般散去了无痕迹。
望着城市迷蒙的夜空,芦叶不禁又回想起刚才的那个梦。离开故乡二十多年了,故乡的一草一木却始终纠缠在她的梦境里,纵然是千万里也要追随着她,百转千回。甚至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旅游,故乡的那轮明月依旧能如约走进她的梦乡。
人世间的相遇,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相遇之后是牵手而行,还是劳燕分飞、天各一方?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所谓的缘分在主宰着这一切。面对缘起缘落,人们所能做的唯有淡然一笑,惜缘而又随缘。缘来惜缘,认真地去把握;缘去随缘,保留一份美好的回忆和感动在心灵深处。
往事不堪回首,青葱岁月里的欢笑声,仿佛在芦叶的耳畔飘荡……
二
荻野和芦叶的家都在淮河岸边,只是不在同一个村庄,两个村相距不远,只有五六华里而已。淮河的水一年四季从村前流过,时而水波潋滟,时而汹涌澎湃。两人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到高中一年级一直都是同班同学,应该可以归入青梅竹马一类。荻野长得非常精神,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深邃迷离;皮肤似象牙一般,白里透着一些淡黄,容貌神态和香港演员陈锦鸿颇为相似。他聪明好学,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脾气也很好,和善亲切,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到高中毕业,他都是雷打不动地坐在班长的位置上,高中时还兼任了团支部书记。芦叶比荻小四岁,小桥流水一般清秀明朗。她勤奋刻苦,学习成绩一直排名全年纪第一,初三那年还被评为学校的“三好学生”标兵。在班里总是担任学习委员一职,有一年还当了副班长。这样出类拔萃的两个人之间,原本是应该发生一些令同学们最乐于在课后谈论的那些“花边新闻”的,但是多年来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两人甚至很少搭腔,保持着纯粹的同学关系,如同清风明月一般纯洁透明。
初一那年春天,恢复了高考。许多老师对芦叶寄予厚望,芦叶的学习热情更象是上足了劲的发条。即便是在田间地头割草或者帮助大人干活的时候,也会想着课本上的那些习题。七十年代末期,农村还没有通上电,在摇曳的如豆大的煤油灯下,芦叶经常趴在家里吃饭的大桌子上对着课本学习到深夜。直至妈妈睡醒一觉之后,不断地催促,她才会熄灯就寝。
那个年月学习成绩固然重要,能够加入共青团,更是一件很崇高很神圣的事情。初三那年暮春,十五岁的芦叶在一株花影婆娑的梧桐树下,腼腆羞涩地向班主任递交了入团申请书。半个月以后的团员会上,班主任指定团支部副书记彬文做芦叶的入团介绍人,彬文当时欣然答应了下来。但是在随后的一次周末全班大扫除中,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芦叶和彬文发生了几句口角。那次无关痛痒的争吵,芦叶只当是嬉戏,并没放在心上,如同微风吹过原野了无痕迹。没料到小心眼的彬文却耿耿于怀,以致于在后来召开的团员会上讨论芦叶入团的事情时,彬文把芦叶填写的入团表格愤然扔到芦叶面前的课桌上:“我不愿意做芦叶的入团介绍人!”
众目睽睽之下,彬文那种猝不及防的做法,令芦叶瞠目结舌,面红耳赤,非常尴尬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在众多同学目光如炬般炽烤着芦叶时,荻野异常沉稳地走到芦叶跟前,不慌不忙地拿起那张表,气定神闲地对大家说:“我来做芦叶的入团介绍人。”然后便有条不紊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荻野具体说了些什么,芦叶几乎没听见,只是非常感激地凝视着荻野。此时的荻野,年轻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热情,神采飞扬,英俊洒脱。
一粒爱情的种子在芦叶的心里落地生根,悄然地发出了一棵幼芽。一旦有春风拂过,便会破土而出。
三
那时候,男女同学之间基本不来往,连话都很少说。即使男女坐在一张课桌上,也是在桌面上划出一条三八线,不得随意越过界限。如果有男女同学偶尔说句话,一准会成为别人打趣的话柄。年轻漂亮的荻野,虽然投影在了芦叶水波荡漾的心扉,并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如野草一般疯长,但矜持的芦叶只是将其深深地埋藏于心的最底层,并在上面覆盖了几片青砖瓦块之类。
学校后面新建了一座矿井,当这座年产三百万吨的特大型煤矿奠基时,来了好多大人物,晚上还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演唱会。矿井周围十里八乡的村民,都纷纷涌向演唱会的现场,万人争睹明星们的绰约风姿。芦叶跟在大人们的身后,把鞋子都跻掉了也没能看清楚明星们的脸。第二天早上,芦叶刚进教室坐下来,很少说话的荻野忽然微笑着对芦叶说:“我昨天晚上看见你了,在演出现场。” 芦叶非常诧异地盯着荻野,心里甜蜜地想:在那么多人的地方,他居然能够看见我。那棵爱情的幼芽,又朝上蓬勃了几寸。如果当时荻野能冲破男女有别的传统习俗,勇敢地上去和芦叶打声招呼:“哦,你也在这里呀。”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转眼间到了中考,初夏的一天清晨,同学们带着行李坐上学校找来的一辆大卡车,去市里参加统一考试。几十个女生住在一集体宿舍,嘈杂的环境使芦叶一夜基本无眠。第二天进考场时,才发现匆忙中忘记了带准考证。宿舍距离考场还有老长一段路途,学校的教导主任慌忙借了一辆自行车,驮着芦叶飞快地向驻地骑去,拿到准考证后又是一路飞奔。好不容易进到考场坐下来,才发现坐在旁边的是芦叶心仪已久的班长荻野。芦叶的心里好象揣着一头小鹿,紧张而又甜蜜。
考试进行到快一半的时候,荻野富有磁性的声音忽然在芦叶的耳畔响起:“我的钢笔尖划坏了,你的钢笔能借我用一下么?” 芦叶的父亲在外地工作,每次回家都会给芦叶带一些文具,钢笔更是有好多支。所以芦叶的铅笔盒里,总是有两、三支漂亮的钢笔摆在里面。听见荻野的话,芦叶非常乐意地拿出自己平时最喜爱的那支银灰色的钢笔递了过去。在考试的那两天里,荻野就一直用着芦叶的那支钢笔,芦叶的那颗心则象是罐满了麦芽糖一样甜美。
考试结束回程,依然是坐学校找来的那辆大卡车。芦叶拿出一张大草稿纸放在卡车厢里的地板上,靠着车箱边坐了下来。过了没多久,芦叶发现荻野悄无声息地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卡车厢里的同学们或三三两两站在卡车围栏旁议论着题目,或默不作声席地而坐。月亮,在车轮的碾转下,慢慢探出它那皎洁圆润的面庞。明亮的月光下,两颗青春的心温柔而甜蜜。几乎是在同时,芦叶和荻野互相问道:“你考得怎么样啊?”仿佛心有灵犀,两个人的话匣子如同在不远处流淌着的淮河水,绵绵不绝。从学习到生活、兴趣爱好到未来理想……同学八年来都没有这一次说的话那么多。说话间,芦叶的脚无意中碰到了荻野的小腿,芦叶就象触了电一样,迅速挪开。过了一会,荻野变换了一下坐姿,把小腿伸到了芦叶的脚边。这一次芦叶没有再逃开,而是把脚幸福甜蜜地依偎在荻的腿面上。
快乐的时光,总是让人感觉如此短暂。不知不觉中,卡车驶入了校园,终点站到了。临下车前,荻野从书包里拿出那支银灰色的钢笔递给了芦叶,芦叶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花格子短袖上衣的口袋里。
四
漫长的暑假开始了。芦叶的家和荻野的家之间,弥望的是大片的水稻,间或有一些沟渠、绿树夹杂其中,大概有五、六华里那么远。芦叶在田野上割草或者帮助大人在稻田里拔草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向荻野所在的村庄,想象着荻野会在这个时候做着什么事情。喂猪还是挑水?拉板车还是在田里施肥?绿树掩映下的村庄,宛若水墨画一般迷濛,沉默不语。中间休息的时候,芦叶就会拿出荻野曾经用过的那支银灰色钢笔在手里摩挲,偶尔还会趁没人的时候,偷偷亲吻一下。每每这个时候,两朵酡红的云就会荡漾在芦叶的双颊上。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芦叶收到了附近一所中学的录取通知书。虽然中考的成绩是全校第一,由于当时农村学校师资力量不足,教学水平有限,芦叶还是没能考取理想的重点高中。
开学了。芦叶欣喜地发现荻野也在这所学校,而且还是同班,依然是班长,每天数次地喊着“起立”、“坐下”。芦叶已经在这种声音里浸润八年了,如果哪天没有听见这个声音,准是荻野生病或者家里有事请假了。新学校距离芦叶的家大约有七、八华里,中午饭在学校里吃。需要从家里拿些米淘洗过后装进搪瓷茶缸,再放到学校的大锅上蒸,菜则是头天晚上在家里做好以后放在铝制饭盒里带到学校来。荻野的家离学校也很远,但是却很少看见他在学校搭伙,总是匆匆忙忙地奔波在学校和家的路途上。
少年不知愁滋味。时间随着飘飞的秋叶在枝丫间悄悄流淌,阵阵哀鸿过后,冬天来了。伴随着那个冬天一起来的,是父亲带回的改变全家命运的消息。母亲被落实政策,将会带着芦叶和几个弟妹农转非重返城里,搬到几百里以外的父亲身旁,芦叶也将转学到那里的学校去读书。这个消息使15岁的芦叶陷入悲喜交加的境地,喜的是从此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披星戴月地在田里劳作了,悲的是就要告别同窗、告别暗恋已久的荻野了。那些日子,芦叶经常暗自神伤,有时甚至一夜垂泪到天明。到了学校,同学们看着芦叶红肿的双眼,诧异地询问是怎么回事,芦叶只得撒谎地说是“害眼”了。有时候,芦叶会怔怔地望着荻野的背影出神,发呆半天。看着校园里那些零落的树叶,芦叶的心也在一点点地往下沉,沉入深渊。
离别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矜持羞涩的芦叶,只是把自己要转学的事情告诉了同桌玉儿和几个关系非常好的女同学,她们分别赠送了手帕和练习本给芦叶留作纪念,还一起去镇上拍了合影照片。男同学则谁也没告诉,包括荻野在内。春天来了,田野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芦叶的心却好象还滞留在寒冷的冬天,始终快乐不起来,因为她就要走了。在去学校团委提档案时,芦叶看见了作为自己入团介绍人的荻野在表格上填写的那些话。荻野写得一手好字,潇洒飘逸,苍劲有力。看着荻野那些溢美之词,芦叶脸红心跳,走在回家的路上仿佛身轻如燕。
终于到了离别的那一天。一大早,全家人把事先准备好的全部家当放在了父亲找来的一辆大卡车上,整个村庄东头老老少少几十口人都出来送行。看着弟妹们欢天喜地地坐上卡车,婉转如莺般地嬉戏笑闹,芦叶的心却似跳动的琴弦突然断裂,心灵深处的些许离愁和着丝丝缕缕的哀怨,在告别的喧嚣中一点点氤氲弥漫开来。
随着车轮的碾进,波涛翻滚的淮河、故乡的村庄渐行渐远,慢慢地在视野里变为一片空茫……
五
那年春天,怀着一丝悲切来到皖北小城的芦叶,一点也不喜欢这里。感觉这里的人长的是那么丑,说话的腔调也带着土气,听起来怪怪地。语文老师居然把“钢笔”念成为“钢BEI”,乍一听见,芦叶还以为老师说的是“钢杯”呢。尤其不能容忍的是那个天天喊“起立”、“坐下”的班长,长得其貌不扬,还有一脸的“青春疙瘩豆”。每当听见班长的声音,芦叶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荻野那张舒朗俊逸的面庞。荻野曾经用过的那支钢笔成为芦叶的最爱,天天用它做笔记、写作业,朝朝暮暮,几乎没有离开过芦叶的身边。
芦叶转学的这所学校,是省属重点中学,课程上得特别快,有好多课程芦叶在以前的学校里根本没上,这里却已经进行到后面好多页了。芦叶从原来学校的第一名,到了这里却排在班里的最后,学习跟不上趟。尤其是那些物理、化学,老师在课堂上讲得津津有味,芦叶却好象是飘在云雾里听天书,看着老师上下翕动的嘴不知所云。学习成绩上的落差之大,曾经使芦叶打起了退堂鼓,甚至一度还产生过退学的念头。加上高中阶段的学习本来就紧张,容不得芦叶有太多的时间去思念远在故乡的荻野。再说,即便是天天思念又能怎样呢?关山万重,云水渺渺,芦叶只有任万千情丝飘在落英缤纷的树下,散在南来北往的风中了。
一年后,芦叶参加了高考,却以7分之差名落孙山。经过一年的复读,才终于蟾宫折桂,考进了理想的大学中文系。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芦叶兴奋地跑到离家不远的山冈上,向着荻野所在的方向,大声地喊着:“荻野,我终于如愿地考上大学啦!你现在怎么样啊?” 芦叶喜悦快乐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着。山风浩荡地穿行在山谷中,芦叶多么希望风儿能够捎去她的好消息啊!
大一那年,利用国庆节大学放假三天的机会,芦叶愉快地踏上了回故乡的路途。坐在火车上的芦叶,心里飘满了欢乐的音符,随着奔驰的车轮一路吟唱着美好轻快的旋律。仿佛自此以后便是天高地阔,艳阳高照,可以展开翅膀任其自由飞翔了。
当夕阳踏着最后一片云彩悄然在西山落下,晚风吹拂树叶婆娑的时候,芦叶背着简单的行囊,回到了淮河岸边的故乡,步履轻快地走进了奶奶的家门。寒暄过后,堂姐把芦叶叫到一边,悄声地说:“你转学走了没多久,我在农村集贸市场上遇见了你们班长荻野。他神色紧张地问我:你到哪里去了,还回不回来了。我告诉他:你们全家农转非到很远的城市去了,他带着落寞的表情,甚至连告别的话都忘记说,就沮丧地低头走掉了。” 堂姐上学晚,虽然比芦叶大一岁却低一届,荻野居然认识自己的堂姐,令芦叶非常诧异。听见堂姐的这一番话,芦叶的心里好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齐齐涌上心头。所幸,荻野还是非常在意自己的,否则他不会那样贸然的去向堂姐打听自己的下落。
或许是乐极生悲,吃过晚饭,芦叶发现那支银灰色的钢笔不见了。那支带有荻野印记的钢笔,整整陪伴了芦叶三年,如今却不知道丢失在何处了。芦叶发疯似的到处寻找,也始终没能找到那支心爱的钢笔。奶奶在旁边淡定地说:“有些东西是讲究缘分的,丢了,说明缘分已尽。”
晚上,芦叶和堂姐共眠一床,在月亮的清辉下说着离情别绪,直至夜深人静时,方才沉沉睡去。睡梦中,芦叶梦见荻野笑靥婉转,在水一方。
六
远山隐隐,淮河的水潺潺流淌着,不舍昼夜。迎着灿烂的朝阳,芦叶和堂姐一起愉快地漫步在故乡的田间小道上。她们准备去芦叶的同桌好友玉儿的家里,芦叶只是告诉堂姐要去看望玉儿,其实内心是想从玉儿那里了解一些有关荻野的消息。因为玉儿的家就在荻野家的东面,两家的距离如果步行的话,只需要五分钟。田野里的空气湿漉漉地,晶莹的露珠坠弯了路旁小草的尖儿。野菊花扬起它们那金黄色的小脸,向着太阳远远地送去柔媚的秋波。它们淡淡的幽香,丝丝缕缕地散发在空气中。成熟了的水稻颗粒饱满,铺天盖地,给深秋的田野增添了一层温暖的色调。丰收的喜悦写在农户们的脸上,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闲地叙说着关于播种、耕耘、收获的故事。
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芦叶便远远地看见玉儿正拿着锄把,弯腰躬背地在自家的菜地里忙活着。当玉儿直起身来时,也发现了芦叶的到来。她扔下了手里的锄,就欢快地朝芦叶这里大步流星地迎了过来。芦叶也大声的喊着“玉儿”,一路小跑过去。几年不见,玉儿比以前挺拔了许多,也漂亮了起来。或许是长开了的缘故,所谓女大十八变吧!
芦叶和堂姐边帮助玉儿摘菜,边聊着同学之间发生的一些的事情。芦叶假装漫不经心似的提起了荻野,其实心里正满怀期待呢!荻野当年曾经是好多女同学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玉儿也是仰慕者之一。玉儿很丧气地说:“荻野这个家伙,高中一毕业就结婚啦!”芦叶非常诧异地看着玉儿,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呢!玉儿说,荻野高考时差了几分没考上,家里不同意他复读,就返乡当了农民。荻野其实是他父母抱养的孩子,能供他读到高中毕业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养父一个好朋友的女儿,从小就许配给了荻野,算是娃娃亲吧!所以在荻野刚一高中毕业,两家就催促着他们俩完了婚。
霎那间,芦叶的身心变得好冷好冷,眼前明晃晃的太阳看起来也是那样苍凉。玉儿后来又说了哪些话,芦叶全然没有听见,只是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地怪异。天不是天,地也并非是地,天地之间一片混沌,就连身边的野花、杂草都凝重了几分零落的秋色。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芦叶似乎听到了潇潇落叶的絮语。她默默地捡起一片深秋的红叶,试图把繁花似锦的青春、岁月的风霜和硕果累累的记忆,一起珍藏在泛黄的书页里。
回到大学里的芦叶,把自己原来疯长着的爱情幼芽,浸泡在似水的秋凉中。接下来的几天,阴雨连绵,秋风萧瑟,黄叶飘零,大有“万里悲秋常做客”之势。秋风秋雨愁煞人,芦叶的心海上一片苍茫。
青春是诗,爱情是梦;青春是奔腾跳跃的小溪,爱情是柔蔓舒缓的行板。当芦叶的青春如玉兰花般绽放时,爱情天空中一场急促的暴雨,却使它过早地零落成泥,只有一缕淡雅的馨香弥漫在心的一角。多少回,芦叶曾在泪中回望过它,在梦中追寻过它。
一个寒冷的冬夜,带着一缕淡淡的忧伤,芦叶终于把火点燃起来了。她定定地望着这些凝聚着青春的血和泪的日记,直到它们化为一片片灰烬。楼梯口的风,冷冷地吹着。纸片化为灰烬后,漫天飞舞着,宛若翩翩起舞的黑蝴蝶,在寂寥冷峻的秋风里,不停地盘桓旋转。下了晚自习的同学们,纷纷投来一束束探照灯似的目光。
别了,那曾经萦绕梦怀的思念;别了,那曾经缱绻缠绵的眷恋;别了,那青春的热血;别了,那炽烈的情怀。
如梦,似幻。阴冷的北风,寒到了骨髓。不是梦幻的日子,许多往事却如鬼魅般飘渺而至。多少个秋日的黄昏,芦叶徘徊在幽深的林间小路上,静观一片片落叶悄然飘零。心灵一如那小路,灰暗冷寂。多少个冬天的夜晚,芦叶踟躇在茫茫的旷野里,凝望一团团雪花凌空飞旋。身躯一如那旷野,僵硬冰冷。那袅娜多姿的垂柳,曾飘曳着芦叶惆怅的轻烟;那洁白如雪的玉兰,曾凝聚了芦叶寂寞的浓雾。草尖上,凝聚着芦叶痛苦的泪;泥土里,埋葬着芦叶凄凉的心。
逝去的是梦,现实却严酷而逼真。夜色深沉黑暗,好似芦叶心的底片。隐去了月亮的皎洁,失却了星星的微笑。只有那丝丝的秋雨,和着无涯的愁苦和寂寥。宁静的心灵,差不多到了死寂的地步。日月的交替,大自然的变更,都不能引起芦叶丝毫关注的目光。默默地,芦叶伸出纤长的手指,蘸着泪珠,在心的瀚海上,画出一串串无人知晓的音符。
七
时光荏苒,一恍四年过去,芦叶大学快毕业了。在这四年里,芦叶一心向学,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只是在感情方面始终如一片荒漠,其间不乏颇具才情的男同学抛过来一些橄榄枝,但均被芦叶冷冷地拒之门外。
暮春时节的一个下午,芦叶意外地接到了玉儿的一封信,信里说:“荻野下道了,最近总是沉湎在麻将桌上。他们夫妻感情不和,他老婆很厉害,把荻野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做鞭炮挣来的钱,全部拿回了娘家。荻野一恼之下就去赌钱,现在已经迷恋垒长城到了上瘾的地步了。”
看了玉儿的信,芦叶一夜未眠,眼前总是晃动着荻野那张白皙俊朗的脸颊。她不明白,人品相貌俱佳的荻野,何以会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愁肠百结的芦叶,第二天一大早就忙不迭地请假,再次踏上了在梦里走过无数次的故乡的行程。
故乡的春天,永远生机盎然。绿油油的麦苗蓬蓬勃勃,铺满了原野;粉红的桃花和雪白的梨花,争奇斗艳似地绽开了笑靥;大片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漫山遍野热情地开放着,开得从容不迫,自由自在。一只只蝴蝶、蜜蜂,精灵似的在花丛中翻飞舞动;多情的燕子,穿着燕尾服从田野上剪剪飞过;刚出壳的小鸡小鸭们,在明媚的春光中欢快地叫着,毛绒绒的煞是可爱。草本植物那沁人心脾的芳香,在空气中肆意地弥散着。穿行在故乡的田间小路上,看着眼前的美丽景致,芦叶仿佛遗忘了头天晚上挣扎了一夜的忧伤。
芦叶走进玉儿家的庭院,已是薄暮时分。夕阳下,一蓬栀子花开得正艳,浓郁的花香在温暖的晚风里四处飘散。玉儿的母亲从升了火的灶间迎了出来,熊熊火焰映红了她那张布满沧桑的脸。此时的玉儿,业已嫁做他人妇,婆家就在村庄的东面,中间只隔着几户人家。夫君是家里长子,也是独子,在乡里的一家建筑队干活。经济上比一般农户稍微好一些,勉强能过得去。过了半个时辰,玉儿匆匆忙忙地从婆家赶了回来。
晚饭非常丰盛,玉儿的父母竭尽所能,极为热情地招待了芦叶。玉儿娘家的人少,除了父母和玉儿外,只有一个年龄尚小的弟弟,这个弟弟据说还是从门下的一户人家过继来的。
芦叶和玉儿合计,俩女同学贸然去荻野的家里有些不妥,必须找几个男同学一起去劝解才合适。第二天上午,芦叶和玉儿就去了另外三个男同学家里。好在大家住得都不远,村庄连着村庄,只消一顿饭的功夫就可以走到。听见芦叶和玉儿的来意,其他三个男同学也非常乐意去帮助荻野,毕竟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当一行五人在玉儿的带领下来到荻野的家门口时,看见荻野的两个儿子泥猴子似的正趴在地上玩耍呢!大的四岁模样,小的大约两岁。阳光透过橡栗树斑驳的影子,照在他们可爱的小脸上。看见来了那么多人,他们好奇地仰起小脸,瞪大双眼看着我们。芦叶和荻野虽然同窗九年,却从来没有到荻野的家里来过。这么多年来,芦叶曾经在心里无数次地幻想过荻野家里的情况。但无论怎么想也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没看见荻野却先看见了他的两个儿子。芦叶的心海上波涛翻滚,五味杂呈。
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荻野的老婆从两间土坯茅屋里走了出来。果然是个干练的女人,大大的眼睛,匀称的身材,声音清脆洪亮。她非常气恼地说:荻野昨天晚上打了一夜麻将,现在刚回家睡下,边说边不屑地朝里面屋呶了呶嘴。
同学们看见这种情况,不忍打搅荻野的睡眠,就商量了一下,然后告诉荻野的老婆,叫荻野务必在中午赶到附近集镇上的天虹酒家,大家在那里恭候他。第一次到荻野家里来的芦叶,屋里没踏进一步,水没喝上一口,就这样离开了。
八
中午,由男同学彬文做东,十几个男女同学汇聚在天虹酒家等待着荻野的到来。等了好长时间,就在饥肠辘辘的人们以为荻野可能不会赶来,正准备开始就餐的时候,荻野一脚高一脚低,踉踉跄跄睡眼惺忪仿佛夜游似地走了进来。一双红肿的眼睛在房间了扫了一遍,看见芦叶以后,不自然地匆忙躲闪开了。彬文玩笑似的上去给了荻野一拳:“你这个家伙,可真难请啊!”荻野有些自嘲地说:“我今天反正是垃圾桶,你们有什么难听的话尽管往里面倒吧!” 看见荻野这个样子,芦叶气愤地说:“难道我们要说的话都是垃圾么?既然这样,不说也罢!” 荻野羞愧地低下头,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席间,同学们七嘴八舌苦口婆心,一致要求荻野不要再这样继续沉湎在麻将桌上了。一顿饭吃到下午三、四点方才散去,大家该说的全部说了,直说得口干舌燥,兴味索然。荻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味地闷头喝酒,偶尔朝芦叶瞟几眼,也是慌忙闪开。在天虹酒家门口,芦叶依依不舍地和同学们一一道别。最后,才定定地看着荻野,认真地说:“你可要记住同学们的话,虽然有些话不是很中听,但是忠言逆耳利于行。不看别的,单是看在两个年幼可爱的孩子份上,也决不能再去赌博了。”荻野羞赧地把脸转向了一旁,依然没有做声。
第二天一早,芦叶就返回了学校。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毕业论文答辩、毕业分配。走上工作岗位的芦叶,通过别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容貌颇似荻野的工科大学毕业生。然后就是结婚生子,紧张忙碌中,又是四、五年时光流转过去。
有一年初夏时节,老家堂弟结婚,芦叶带着三岁的女儿回去参加了婚礼。婚礼上,芦叶得知新婚弟媳妇兰儿的娘家就在荻野所在的那个村庄。婚礼刚一结束,芦叶就向这位年轻的弟媳妇悄悄地打听荻野的情况。没想到,兰儿却说:“你说的是荻野啊,他已经死了两、三年啦!”看见芦叶大惊失色的脸,兰儿疑惑不解地问:“你怎么会认识他呀?” 芦叶有些讪讪地苦笑道:“我们俩是同学啊,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同学了九年呢!” 兰儿继续说:“荻野赌钱赌得很厉害,最后把家当全部输光了。没办法生活,就去偷人家的牛。没想到第一次偷人家东西,就被抓住。判刑以后,据说在劳改农场栽秧时和人吵架,被几个罪犯当场打死了。”看着弟媳妇兰儿那张年轻的面庞,芦叶楞楞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置身于唢呐齐鸣、热闹非凡的婚礼,芦叶的心却好象是在万劫不复的地狱里。这个喜酒,芦叶喝到心里的全部是人生的悲凉和无奈。
半夜时分,芦叶做了个梦,梦里看见沙滩上,一枚美丽的小贝壳在海浪的冲击下,四处漂泊不定,始终未能找到自己生命的归宿。磨房里,一头卖力推磨的驴,终日奔波劳作,精疲力竭时,却发现自己还在原地打转。人生如梦,如飘絮。
从老家婚礼上回来的芦叶,陷入了自责的泥淖中。她总是想,自己那时候为什么回到学校以后就不再继续关心荻野的事情了呢?或许是看见了荻野活奔乱跳的两个儿子和精明干练的老婆,自己内心深处那扇情感的大门紧紧地关闭了。但是,就算是没有了爱的期盼,仅仅只是作为同学,也应该再过问下去的。也许由于自己的关爱,荻野就不会走上那条苍茫天涯的不归路了。白天,痛苦、懊悔伴随着芦叶行走在城市喧嚣的街道上;夜晚,总是会梦见淮河的水哗哗地流淌着,荻野在河水中间泅渡,忽隐忽现。梦回故乡的芦叶,醒来后泪水涟涟。
九
春天去了又来,小草黄了又绿,渐渐苍老的红颜也将如花般失落在他乡的土地上。花开花落中,百无聊赖的日子,似秋水一般缓缓地从指尖滑过。随着十几年光阴的流逝,曾经的酸痛悲苦,慢慢地都在芦叶的心里淡化了。如同风儿吹过原野,无处去寻觅它的踪影。
一年秋天,走在秋风渐起路上的芦叶,常常莫名地就会想起来荻野,想起那些曾经的思念和心痛。心情灰暗到极至的芦叶,白天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往往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在菜市场买菜总是拿起东西就走,不是忘记给钱,就是忘记拿摊主找零的钱。炒菜时则经常把味精当成盐,把醋当成酱油。晚上则纠缠在噩梦中,身心疲惫不堪。
一个周末的清晨,阳光洒满了一屋,天空湛蓝如洗。皖北小城的上空,一年中有80%的时间都是灰蒙蒙地。只有在秋天,才能看见“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的美丽画卷。这里的秋天特别短暂,好象从夏天一步就跨进了冬天。而那年的秋天却很漫长,楼下的桂花已经开了好几次,香甜的味道弥散在温暖和煦的秋风中。对面楼上生长在下水管顶端的那棵树,枝叶由于长期干渴而变得枯黄,却一直在默默地坚持着。这些天忙忙碌碌,芦叶差不多把这棵树给忘记了。然而,你记得也好,你忘记也罢,它仍然坚韧地活着。芦叶多么希望能够赶快来一场大雨,把它从极度地干旱中解救出来。
芦叶慵懒地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过后就独自出了门。她漫无边际地行走在秋季的原野上,任微风吹散飘逸的长发。一袭蛋青色长袖毛料套裙轻轻的舞起,淡雅的色彩和周围的环境极为协调。在一方水塘边,芦叶停下了疲惫的脚步。一棵垂柳树下,有路人垒起的石凳,高低凹凸错落有致地摆放了四个,芦叶选择较为平坦的一个坐了下来。看着眼前柔媚的水波,记忆中的那些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如同水墨画似的一一点染开来。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瑟瑟秋风里飘来《滚滚红尘》的歌曲,芦叶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必须再回老家走一趟,实地去看个究竟。芦叶紧握双拳从石凳上站起来,这样告诉自己。
迎着秋天的阳光,芦叶行走在梦里走过无数次的故乡的土地上。她的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好多东西,步履坚定地朝荻野家所在的村庄走去。她想,即便是荻野不在人世了,去看看他的两个儿子,也算是尽一点同学的义务。
十几年时光流转,如今的农村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两、三层的小楼鳞次栉比,楼前面还围起好大一片的院子。窗户和阳台与城市里面一样,统统是用塑钢或铝合金制品封闭起来。在芦叶快要走进荻野那个村庄时,意外地在路上遇见了玉儿,她正准备去农村集贸市场上买些日常用品。虽然多年没见,两个人在目光交汇的一刹那间,还是彼此认出了对方。芦叶向玉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没想到玉儿居然哈哈大笑起来:“是谁告诉你荻野已经死了好多年了?我刚才还遇见他去地里呢!”芦叶目瞪口呆地看着玉儿,感觉太阳仿佛真的从西边出来了。
原来,十几年前芦叶弟媳妇所说的那个人,并不是荻野而是狄也。两个人的名字音相同,字却不一样,命运更是迥异。荻野自从那次同学聚会以后,便金盆洗手,痛改前非了。现在的荻野非常知足也非常幸福,他那两个聪明活泼的儿子已经全部考入大学,荻野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努力挣钱,把他们供养到大学毕业就可以安享清福了。
知道这些事情以后,如沐春风的芦叶临时改变行程去了玉儿家。放在芦叶身上多年的一块心病终于落下了,她决定不再去打搅荻野平静幸福的生活。
站在故乡秋季原野上的芦叶,恍然间看见烟波浩淼的淮河上,一只鸟儿梦幻似地从一碧如洗的天空翩然飞过……
你是我前世一只天堂鸟,
我只能飘摇着一世的相思,
将你永远默默凝望。
2006.11.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