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的鞋带

夜里的风很大，像是巨人开始迁徙了。因为怕黑，他们扶着墙走，一掌一掌地移动，贴住这扇窗户，下一扇窗户。玻璃透明的响声是他们的掌印。有时候鞋带散了，巨人弯腰去系，双手穿过茂叶，仿佛两只巨蟒，树影火火地摇缀，有如毽子腾空，而鞋带宛若大蛇吐穗，蛇信在阴影里嘶嘶交缠。巨人的脸跟着腰弯下去，一只篮子下降了，眼睛在窗口一闪而过，低低的圆月一瞬将室内照亮。只要鞋带系紧，巨人的双脚就透明。鞋带箍住了世界上的所有颜色，像一个扎住了空气的塑料袋。看不见的双脚就鼓鼓地在夜路上行走，夜晚，地面铺满了气球（有如散场后的宴厅），游动着金鱼的两腮。巨人系完鞋带起身，室内又是一亮。入眠者像细小的钨丝那样躺在灯泡似的房间里，巨人的起伏，关系到灯泡的松紧。梦开始在灯光的明灭这蝶翼般的颤抖中扑烁，飞行如火车喷出的向后去的烟。一只离群的巨人坐下来，他的鞋带又散了，但他疲于去系。他的脚背在松开的鞋舌下显露出来，正如入梦者的梦从下滑的棉被中显露出来……某种闪电的骨骼。巨人看着他摩挲过的楼层，那一粒粒小窗，仿佛豌豆那样躺在豌豆荚里。他想，这些都是我的心跳。我的心跳是绿色的！“就这样吧！”他又想，还是没有去系鞋带。

作于某日杭州风特别大的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