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小屋
今天中午吃完饭散步,连日的阴雨终于停了。广场上的花树站成常常一列,像花墙一般,繁星似的白色小花细细密密,有的在生长、有的零落了,就像回忆一般。想起了张枣的《镜中》“一想到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而我好久不这样去感受了,这样的意境又像极了少年时代的自己,那个会莫名感伤,由眼前事或诗从现实中抽离出来进入到那无人的自我感伤世界。
少年的时候特别喜欢周邦彦的词“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好像一个人生阶段就会有一段情怀,那样的心境就会有那样的诗词来相应和,尤其是少年时明明是有如烟草梅雨一般的忧愁,却偏偏要追求那些刻骨铭心的用力过猛的表达,文采与意境缺一不可,比如周邦彦的这首词的上面几句“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少年时的哀愁莫不如说是对美的一种追求,而这种审美思维更多的是来自对未来的一种审美化想象。对于现实的一种超越也好、对未来的想象也罢,少年时代的浪漫就在于对于自我不太确定的自我关照,那些摇摆于现实与想象中的感伤世界,那些迷醉的生命体验,让生命变得多愁却也生动而深情。
我不知道从少年时代出走了多久,那些藏在生命中的难以自拔的深情,无关他者、无关现实,甚至是无关自我,那些陷在对未来自我的不确定的想象中痛彻心扉的深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溜走了,不再任自己的感情抽离于现实,有时无奈的强迫自己用关注当下来逃避未来现实的恐惧。
原来有时候看上去乐观豁达其实是对往事和未来的一种逃避,甚至是对过往的背叛。也许成长的本身就是在背离少年时的不切实际。
眼前雨后细细碎碎的小花,生长的、零落的样貌像极了过往的记忆,不管怎样一遍遍耐心去回忆,都是没办法从现实自我中抽离出来,还原成可靠的记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年岁增长,出走于少年后,不太去想未来后,便开始随时准备回忆了,好像身边的人与事都是记忆的附着物,都让我可以穿越现实回到过去的某个片段,我好像注定是生活在别处的人。有的时候我会按照现实的需要,来重塑记忆的小屋,比如现在的软弱,我会回忆幼儿童年少年时自我的叛逆;比如对亲人期待的辜负,我会想起被排斥边缘化的时刻;比如每每遇到不如意的时候,我会根据记忆创设出另外一个平行时空,想象爸爸还在的话,我该是何等生活,就像《红楼梦》中林黛玉会想父母若在,此刻在苏州定是香车画舫又是一番境遇。
但是,还有一些难以解释的时刻,我会莫名从现实掉入回忆的陷阱里,那些不愉快,童年时代被边缘、被压抑的世界,那些当年作为话语者对弱小的我的压抑,仿佛需要今天的我为当年的自我讨回公道,我会在市场遇到小学班主任,面对她的热情冷冷的回应,用今天的我回应过去那个默许校园霸凌失职的班主任;我会用回忆的方式向妈妈描摹讲述,小的时候某些时候她的狂暴任性发泄对我内心造成的感受;我甚至会在回忆与现实交织中无声爆裂开,总是在寻找机会发泄出当年的不满,比如怒怼大姑,因为她当年对我总是施舍者随时指出对我不满凌虐的态度。所以,你不曾伤害过人,你是难有机会看到过一个正常人会有多疯。
时光总是在将人打磨,但是我却在时光游走中,变得意难平。之前的日记有豆友留言说,我能面对回忆了,是件好事。可是面对回忆后,我的那些意难平像海浪一样在侵袭我,反反复复的让我觉得被辜负,被非善意的对待。
也许有人说还是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啊,可是我却总是难以调动起来那些触觉按键,那些沉重的过往变成了回忆的惯性,习惯性的坠入那些时空里。这些记忆让我变得狭隘、善妒,甚至会难以控制的对堂姐、堂弟表示出疏离与不满,我用现在的眼光去否定过去长辈对他们的宠爱滤镜,重塑他们的形象,结果是我害怕讨厌这类一直被捧着长大的完美人类,厌倦他们那种赞扬背后一切都该如此的态度,嫌恶他们骨子里的精致利己,看似娇嗔无邪面目下的冷漠。
我知道长辈们对他们的偏爱对我的冷漠,有很大程度在于我自身,我没有很聪明、很漂亮、学习很好、性格也不好,但是我今天看来,我会怨恨这种被pua的感觉,我觉得这本身就存在一种暗示,让我在无法确认自我的成长岁月里对自己有了否定的认知,更何况父亲去世后,我几乎更难听到肯定了,甚至是之后我学习初中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的时候我也依然能觉得自己很差,导致自己在关键时刻失误,陷入恶性循环的环形废墟。我没有办法正视回应别人的夸奖,觉得那些是交际与客套,但是自己却哪怕是正常交际客套也拼凑不出什么夸赞对方的词汇;同样,我也没有办法区分批评的善恶,每每被否定或者不友好的对待,很多时候我都会当场炸毛,别人会认为我是神经病或者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作精,事实上我只是对批评和不友好的态度过于敏感,因为我的整个成长岁月都被不当回事却无法逃避的责任来的对待,要么是被母亲称作累赘,要么是被亲人看做你怎么凡事不如堂姐、堂弟,将来到了社会怎么办?(潜台词是注定没出息,怎么生存)
很羡慕那些总是能快乐回忆起过往的人,我觉得要么他们真正拥有快乐的岁月,要么就是内心的强大与平和去制衡那些负面记忆。我甚至好奇,我堂姐和弟弟那样的人,他们的记忆小屋是什么样的?如果他们移植了我的记忆,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乐观从容,还是会像我一样常常拔剑四顾心茫然。
记忆它在生长,也在凋零,但是不按照我希望的方式,我觉得是时候该记录些当下的什么了,至少在未来,可以纠正一些疯长的、对现实自我负面影响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