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光潜美学的研究一文学与诗论 》一一陈再明一一2020、5、20
朱光潜美学,重在文学与文艺,而文学以诗论为重点,文艺又以心理学为核心。因此,研究朱光潜美学也就不得不从这两方面开始。
一,文学与天才
朱光潜借用拉丁文中一句名言:“诗人是天生的不是造作的。″展开他的文学天才论。他认为″文学的门本是大开的,迟饨者误认为它关得很严密不敢去问津;聪明者误让为自己生来就在门里,用不着摸索。他们都同样地懒怠下来,也同样地被关在门外″。 ″天才″这一个名词,一般人以为是神灵的凭藉,与人力全无关系。朱光潜认为″与其说`天才′,不如说′资禀′。″不过资禀有高有低,每个人成为文学家的可能性和在文学上的成就,也就有大有小。而天生的资禀只是潜能,要潜能现为事实,不能不假人力造作。 天生的是资禀,造作的是修养,资禀是潜能,修养使潜能实现。文学方面的修养包涵极广,举其大者有三端:笫一是人品的修养。第二是一般学识经验的修养。第三是文学本身的修养。由此可见,成为一个文学家或在文学上有所成就,也就并非易事,不是全靠天才所能成功的。
二,文学与作文 朱光潜认为,文学创作在创造时,心里不仅想出可以表现情趣的意象,而且也想出了描绘那意象的语言文字。这就是说,″寻思″是作文的第一步重要工作,也就是一般人所谓的腹稿。 作文运思有如抽丝,在一团乱丝中拣取一个丝头,要把它从错杂纠纷的关系中抽出,有时一抽即出,有时须绕弯穿孔解结。″运思″又如射箭,目前悬有鹄的,箭朝着鹄的发,有时一发即中,也有因为瞄准不正确,用力不适中,箭落在离鹄的很远的地方。 作文要有″灵感″,虽然灵感源于潜意识的酝酿,多少也含有机会的成分。大约文学创作的起念不外两种:一种是本来无意要为文,适逢心中偶然有所感触。另一种是预定题目,立意要做一篇文章。 文学作品分为″偶成″和″赋成″两类。照理说,只有"偶成″作品才符合纯文学的理想,但是在事实上现存的文学作品大半属于″赋得″的一类。″偶成″是一种收获,"赋得″是一种训练。一个作家如果没有经过″赋得″的阶段,″偶成″的机会不定有,纵有也不会多。
三, 文学与材料 作文运思时,最重要而且最艰苦的工作,不在寻找材料,而在有了材料之后,将它们加以选择与安排。用朱光潜美学的话说,就是给它们一个完整有生命的形式。最好的文章,是用最好的字句在最好的层次,写出来的。找最好的字句要靠选择,找最好的层次要靠安排。 文章的通病不外两种:不知选择和不知安排。文学是″剪裁的艺术″,剪裁就是选择的消极方面。选择之外,第二件要事就是安排,就像兵家所谓的″常山兵阵″,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腹则首尾俱应。也就是安排必在″完整″,所谓完整,是指一件事物有头,有中段,有尾。朱光潜认为一个艺术品必须为完整的有机体,必须是一件有生命的东西。 有生命的东西,第一必须有头有尾有中段。第二层次清楚,轻重分明。第三有一股生气贯注于全体,某一部分受影响,其余部分不能麻木不仁。艺术的基本原则,是寓变化于整齐,整齐易说,变化则全靠心灵的妙运,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四,文学与语文 文学以语文为媒介,语文的发展就带有几分艺术性。文章的作用不外说理、言情、叙事、状物四种。事与物本来就是具体的,所以叙事文与状物文比较容易具体。情感在发动时虽有具体的表现,內为生理变化,外为对人对事的态度和动作,都有迹象可寻。惟有理最为抽象,它无形无声无臭亦无味触,不能由感官直接感触,只能用理智领悟。 一般人根本不了解文字和思想感情的密切关系,以为更改一两个字不过是要文字顺畅些或是漂亮些。其实更动了文字,就同时更动了思想情感,内容和形式也是相随而变的。 字有直指的意义,有联想的意义。科学的文字愈限于直指的意义,愈限于直指的意义就愈精确,文学的文字有时却必顾到联想的意义。朱光潜强调说,″文学是艰苦的事,只有刻苦自励,推陈翻新,时时求思想情惑和语文的精炼与吻合,他才会逐渐达到艺术的完美。
五, 诗的起源 想明白一件事物的本质,最好先研究它的起源,犹如了解一个人的性格,最好先知道他的祖先和环境。诗也是如此。诗歌与音乐、跳舞是同源的,而且在最初是一种三位一体的综合艺术。这三个成分中分立最早的大概是跳舞。《诗经》的诗大半都有乐,但有舞的除颂之外似不多。颂的舞已经过朝庭乐官的形式化,不复是原始跳舞的面目。 诗歌虽巳独立,在形式方面,仍保存若干与乐舞未分家时的痕迹。最显明的是″重叠″。其次是″和声″。第三是″衬字″。最重要的是章句的整齐,一般人所谓″格律″。 在起源时,诗歌是群众的艺术。群众合作诗歌的程序有种种可能,有″群众合作说″与″个人创作说″两种说法。在中国歌谣里,也可见出同样的演进阶段。《看見她》这首歌谣有四十五种之多,它的流行区域至少有十二省之广。在陕西三原流行的是: 你骑驴儿我骑马, 看谁先到丈人家。 丈人丈母没在家, 吃袋烟儿就走价。 回去说与我妈妈, 卖田卖地要娶她。 在长江流域的《看見她》,流行于南京的有这一首: 骑花马到丈人家, 丈人丈母不在家。 帘背后却看見她, 梳了个元宝头的。 我回家就告诉妈, 卖田卖地来娶她。
六,诗与谐隐 ″谐″就是″说笑话″。它是喜剧的雏形。谐趣是一种最原始的普遍的美感活动。凡是游戏都带有谐趣,凡是谐趣也都带有游戏。尽善尽美的人物,不能为谐的对象,穷凶极恶也不能为谐的对象。就谐趣情感本身说,它是美感的而也不尽是美感的。它是美感的,因为是一种情趣饱和独立自足的意象。它不尽是美感的,因为谐的动机都是道德的或实用的,看出人事物态的不圆满。 ″隐″就是″谜″。在各民族中谜语的起源都很早而且很重要。中国的谜语可以说和文字同样久远。隐语在近代是一种文字游戏。在原始社会中梦也被认成一种预言。隐语由神秘的预言变为一般人的娱乐以后,就变成一种隐。它与谐的不同只在着重点,谐偏重人事的嘲笑,隐则偏重文字的游戏。谐与隐有时混合在一起。就是谐、隐与文字游戏三者混合。 谐与隐都带有文字游戏性,不过都着重意义。有一种纯粹的文字游戏,着重点即不像谐在讥嘲人生世相的缺陷,又不像隐在事物中间的巧妙的凑合,而在文字本身声音的滑稽的排列,似应自成一类。
七,诗的境界 诗是人生世相的反映,妙处惟在不即不离,惟其不离,所以有真实感;惟其不即,所以新鲜有趣。每首诗自成一种境界。无论是欣赏或是创造,都必须見到一种诗的境界。诗的境界是用″直觉″見出来的,你必须有一顷刻中把它所写的情境看成一幅新鲜的图画,以至于把它以外的一切事物都暂时忘去。 要产生诗的境界,所見的意象必恰能表现一种情趣。从移情作用,我们可以看出内在的情趣,常和外来的意象相融合而互相影响。诗的境界是情景的契合。诗的境界是情趣与意象的融合,情趣是感受来的,起于自我的,可经历而不可描绘的;意象是观照得来的,起于外物的,有形象可描给的。 诗的理想是情趣与意象的忻合无间,所以必定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在实际上″主观的″与″客观的″,却常有程度上的等差。情趣与意象之中有隔阂与冲突,而打破这种隔阂与冲突是艺术的主要使命,把它们完全打破,使情趣与意象融化得恰到好处,这是达到最高理想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