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青》：请将我抛脑后，快意余生

《一把青》根据白先勇先生的同名小说改编，电视剧豆瓣评分9.3，横扫台湾当年金钟奖的各项主要大奖。本剧讲述了1945年到1981年期间国军飞行员和他们的家属生死两隔的真挚情感和以及各自如青萍般随时代浮沉的命运。

梁文道评价白先勇的这本原著说：“整个民国的结局，都在这本书里了。”而将它搬上屏幕的导演曹瑞原说：“有些故事现在不说，以后就没人再说了。”

一场爱情，半生执念

“队友皆殉职，我难逃一死，误你青春，悔不当初，不愿委身小顾，请将我抛脑后，快意余生，勿祭。九泉下见你孤单，我必痛入骨髓，魂飞魄散。”

《一把青》以爱情戏打头，起于抗战结束女大学生朱青与空军青年军官郭轸的邂逅，终结于多年后在台北辗转递到朱青手上的遗书。这段爱情有着轰轰烈烈的浪漫：舞会上解围，新生社的咖啡和交谊舞，湖畔的定情之吻，看金陵初雪的约定，当郭轸为了讨女主欢心，开着野马战斗机在朱青学校上空玩飞行表演，试问哪个少女不会将这个画面铭记一生？

而这段爱情的另一面，却是短缱绻，长别离。是内战的山雨欲来、空军村寡妇“莫嫁空军”的前车之鉴，即将上前线匆匆定下的婚礼，被燃烧弹打断只说了一半的结婚誓词。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丈夫噩耗传来时，南京局势也岌岌可危，国军利益相关者纷纷往南撤退，朱青却逆着洪流只身到了天寒地冻的东北，大概是非要见到丈夫最后一面不可的。在东北的大雪中，她只看到一堆飞机残骸，丈夫尸骨无存。至此，大陆戏份也正式终结。

白先勇给人物起名向来考究，“朱青”这个名字前半截是炽热活泼的红色，后半截则是郁结灰暗的青色。

她后来逃亡大陆的混乱中被船员猥亵，丢失毕业证书，破罐破摔跌入了风尘。编剧选择虚写这段经历，是对角色的慈悲，观众的体恤吧。朱青再次出场剧情已到多年后，曾经的英文系小女生已经成了烫着卷发拿着烟的美军情妇，歌厅的交际花，当有小空军挑衅时她恶狠狠地反击：“我可厉害得很，跟我睡过的飞行员，都死了。”

不知历尽曲折面目全非的朱青在看到上文中遗书里的“快意余生”时，又会是何种心情？

豆瓣曾有帖子讨论说“朱青的这场婚姻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换做是你会选择结婚吗？”而最高赞的答案很有意思，答主说：“如果为今后的痛苦就放弃这一刻的幸福。我想，这也不是青春里的我们。”

反战主义和故国之思

“窄窄的海峡，却只有鸟儿和炮弹才飞得过去。”

如果只讲一对乱世鸳鸯的悲剧爱情也担不起白先勇先生原作扉页所写“纪念先父母以及那个忧患重重的年代”和电视剧片头的“谨以此片，献给台湾”。剧中无处不在的群像描写和时代悲欢使剧集呈现出史诗般的气质。

抗战的胜利鼓舞人心，空军村却由于过重的伤亡仍然被战争的阴影折磨。内战的篇幅中，让人感慨战败者的历史只有战败者才能写好，作为白崇禧之子，白先勇在内战的篇幅中客观地表现了国军的民心失尽和指挥无能“国民党的新闻要倒着听”“自己人打自己人，赢了也不会高兴”。

国民党节节败退，在东北战场似无头苍蝇，轰炸平民；南京的空军村物价飞涨，被学生冲击挂满纸飞机和大字报，大势已去，人心惶惶。官僚和太太们都盘算着“改朝换代那天的一张飞机票”。

剧集的后半段主线是朱青与其他空军村角色来台之后的众生相，最动人的点一是深重的故土情思。这群南腔北调的人，大陆是他们身上沉重的，斩不断的魂牵梦绕，却不得不在东南一隅的小岛终老。

空军村里偷偷收听大陆广播，急切讨论着重回大陆的时间。有飞行员思乡心切而驾飞机企图飞回大陆，却被导弹击沉，尸体被鱼吞食而面目全非。这些“台北人”身体到了台湾，灵魂还在大陆。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白先勇等编剧团队对“白色恐怖”有着切肤之痛的经历，所以剧中相关情节真实得好像人物自己开口对观众说着话。我们看到原本善良的人为了自保一个咬一个，诬陷同侪朋友是间谍，造成大量冤案和背叛。空军村前队长蒙冤自杀，处长因为给部下担保被免职。

朱青也因49年撤退时前往东北解放区而被为了自保的姐妹咬定为间谍而入狱。这些情节对人性和时代的揭露，和《霸王别姬》后半段异曲同工，泪点密集，极具戏剧冲击力。联系到白崇禧将军在台湾的遭遇，或许作者自己写这段也是带着眼泪吧。

尽管《一把青》题材的敏感使它只能在不盈利的“公视”电视台播出，但这部剧却以抛开宏大叙事和革命语言的方式道出了两岸的血肉相连。

逝去时代的精致挽歌

作为华人世界的文学巨擘，白先勇在原著中以大量使用了对比和谶语，这种传统也延续到电视剧，经常是看到后面会反应过来前面的伏笔，甚至有《红楼梦》般的草蛇灰线，在推动剧情发展的重要节点中，编剧都做了颇具文化气息的处理。

开头朱青和学姐对《茶花女》的讨论，既表现了她温柔痴情的性格，又很扎心地呼应了她之后沦为交际花的命运。空军大队挂在嘴边的 “青春作伴好还乡”却客死他乡分崩离析。空军二代在老队长含冤自杀后朗读了韩愈名篇《祭十二郎文》，以一种古典的方式宣布了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一群特殊身份的人的退场。

在剧集的最后，所有人物都迎来了自己的结局，这个故事对原著做了稍微温柔的改动，朱青在因缘巧合下得以出狱，并远走美国，这是爱人年少时曾经留学生活的地方，恋人以隔着岁月的方式殊途同归。其他角色也在幸与不幸间迎来自己的结局，生活永远继续。

这个故事让人好像过了一生这样漫长，甜是带着惆怅的甜，苦是好歹过去了的庆幸。失去爱人的余生，很难再有快意，但只要活着，美好的记忆就不会磨灭。生命是短暂的，但回忆是永恒的。大团圆在哪个年代都奢侈，小团圆就足够我们祈祷感恩了。

片终镜头凝固在两张黑白照片上，故事未亡的飞行员曾说：“人的一生，能缩成一张照片，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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