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栖川有栖《真夜中的侦探》第四章
真夜中的侦探
著:有栖川有栖
译:肥斑马
第四章 淹死的金鱼
1
「不良作家的电脑暴走日记 平世二十二年二月五日 记」
陶崎弥撒男留下的真正谜团
陶崎弥撒男犯下的一连串事件,即咒术连续杀人,毫无疑问会在日本犯罪史上留有一席之地。
单单是无差别杀死五名女性本身就足够震撼,还把她们的尸体以非常离奇的姿势(跳着创新舞蹈的样子,遗体的脸和手指向着北海道方向)摆放,让人不寒而栗。更进一步了解了他的目的是「为了我国的精神防卫,朝北海道发起神圣的波动」,心底的黑暗完全深不见底。
关于这些姿势的依据以及精神防卫具体的做法(?),陶崎并没有说,即使要求他详细解释,也是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吧。因为这只是疯子的想法。
刚过去的一月二十五日,陶崎被执行死刑的时候,尽管各大报纸上出现了「这样就永远无法知道他的另一面」这样的论调,但我们看来简直可笑至极。寄宿在陶崎脑子里,操控他身体的,(从悠长人类的历史来看),只是个普通的疯子而已。
因为国家分裂,持续的战争的危机所造成的异常状况导致的悲剧,这种观点我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狗屁理论成立的话,当年三十七岁的我现在也「尽管有女友但是没有恋人」这样不得已的人生也是国家分裂的锅(如果没有征兵制度的话,也有可能会有女性成为恋人。哦哟……)
从根本上,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下达死刑判决的瞬间时他说的话。(大阪地方法院一审判决。他并未上诉,就此死刑判决生效)
「我不后悔,我保护了国家!」他叫喊出的这句话已经很有名,但实际上还有一句话,是他在被告席上嘟囔的。
旁听席最前列的新闻记者,判决后都在交头接耳,但未公开的话。这句话是「我遵守约定了啊」。陶崎和谁,进行了怎样的约定呢?一连串的犯罪都是他单独行动,并没有人帮他。而且这种仪式性的犯罪有人会帮他才怪。
听到这传闻的同行,基本都无视了。「根本就没有人,他自己和他脑子里的神约好的」。可我并不能接受,总觉得很模糊,对着神说「遵守约定了」也太傲慢了吧。
不,真相也许正如同事所说,只是一句不值得深究的话。但即使如此,对陶崎最后时刻说的话,他想问问那些约好不报道的记者们「这样真的好吗?」
他们很讨厌麻烦的事情。明明报道本身就是这世上最麻烦的事情之一。也不知道是以前一直就这样,还是被人要求这样。
尽管如此,现在那帮家伙根本就没有追寻真相的气魄和胆量。只是因为「待遇不错」「社会地位高」「和政府有关,比较稳定的一流企业」这样的理由才选择了这份工作。
我这种不良作家那么执着于陶崎留下的话,是对那帮家伙不作为的抵抗。
所以,今后我将继续调查,就算绞尽脑汁也不会放弃。
陶崎弥撒男,你的约定是什么?明明就一直封闭在自己的壳内,连一起吃饭的人都没有啊。
2
给复印机换上调色剂,加纸的时候,感觉一个视线正盯着她的腰。回头看去,果然是店长的儿子。只见他耷拉着双手,从收银台朝这边窥视。因为没上大学,整天无所事事,于是被要求「来家里的店干活」,上周开始站在店门口了。
无论是在摆货还是在柜台,总是偷偷看着她,随随便便叫她「小纯」也让人很不愉快。这些还可以忍受,但他来了以后,纯的工作时间就减少了。这败家子只要店长不在就到休息室睡觉,即使站在收银台前也是哈欠连天。
也许命运安排她要辞掉工作,专心找母亲。有父亲留下的那笔钱的话,能保证一年以上自由行动是没问题的。
——可是,还太早了些。有限的资金必须用在刀刃上。还是进一步收集相关的情报比较好。这样能更有效的使用资金,也能仔细看清调查的危险性。
话虽如此,但押井他们都很难得到新的情报,如果自己不行动的话,一直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吧。是时候做出决断了吗?常在外面走会有好运——大概吧。
因为败家子在收银台,纯就到店外擦拭玻璃,边干活边思考。
能信任押井他们到什么程度呢?没有材料可以判断。无论是「只知道到这一步」还是「这之后就不知道了」这些都很含糊。说不定真的隐瞒了重要的事情。
可是,如果真要隐瞒什么事情的话,自己不主动和纯联络就是了。这样的话他们可以信任?
有什么不对。在交换败家子进行收银工作的时候,她察觉到了什么。
押井是因为分段促进联盟的三濑接近纯而对她提出忠告,才把她喊过去的。可是,如果三濑是那么危险的人物的话,警察也会盯上他。于是,在警察盯上三濑的时候,也会掌握纯的动向,这种状况下还和纯接触吗?想传递信息的话通过森胁律师就好了。
——很奇怪。说不定三濑是分促连的事情也是骗人的。
可是,说这样的谎言没有必要。只要说「我们确认警察没有盯着你才把你喊来的」就可以了。
要判断什么值得相信,什么值得怀疑,是非常困难的。
到了五点,和中班的大学生完成了交接。在休息室按下打卡机的时候,在桌子前玩着手机的败家子用怪声喊着“小纯”。
“休息的时候,如果有空一起去看电影吗?”
“抱歉,我不喜欢看电影。失礼了。”
实际上,偶尔也想看电影。很怀念下课后和景以子一起去多岐野银座的电影院的日子。邀请由之的话,一般会拒绝说“我没什么兴趣”,可三人还是一起去看了描述肖邦一生的电影。终盘,景以子用手肘示意,由之正假装整理头发,实际用拇指根在擦眼泪。这之后,在少女的地位被夺走之类时候,景以子也开始流泪,让纯感到很震惊。尽管如此,也许她的行为只是同情之类的吧。——那只是五个月前的事情。
以工作人员身份打折购买了晚饭吃的关东煮,围上围巾后走出了店。冷风吹过,思维愈加清晰。但是关于如何改善自己状况的问题还是无法思考。因为感到无趣,所以用鼻子哼着歌曲。电影虽然也好,可她更想在哪里开怀歌唱。
看到了昨天用过的电话亭。穿着大衣的男子单手走进去开始打电话。是三濑。
走过去,感觉到背后视线的时候,听到了话筒挂号的声音。
“你好,空闲小姐。”
虽然有可能是正好谈话结束,但也可能是看到纯经过而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急忙挂断了电话。用公用电话的原因,和自己一样是害怕被偷听吧。
“下班了呢,你辛苦啦。我这边找不到好工作呢,但无论如何也不想去朋友那里帮忙啊。”
如果押井所说为真,这话就是明显在装傻。察觉到他的虚伪,冲动之下直接开口询问了。”
“三濑先生和分促连有关系吗?”
他笑了,看样子并没有打算蒙混过去。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尽管没有打算,但内部的视线也许早就盯上了。
“有人告诉我的。”
“我是分促连的人,那又怎么了?因为没必要表白身份所以我才没说而已。——那个人是对你提出忠告吧。要小心危险的邻居之类的。那人是谁啊?”
他很平静,也不狼狈,看不出心情有波动。但是在沉稳的表情中,只有眼光发出不相称的强烈光线。能感觉到他有做好某种觉悟。
正当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三濑解决了这一问题。
“是押井照雅先生吗?”
纯很难继续保持无表情的姿态。对张口结舌的纯,他指着右手边一条小路。
“这样下去马上回到公寓了,那边的公园去谈话吧。我们互相都有和对方确认的事情不是吗。”
那是个小小的儿童公园。这个季节,太阳下山后连一个小孩都没有。就算两人在长椅上并肩而坐,也没人会看见。
“你好像有些不知所措,那是因为你没有理解。由我来说明吧,我不喜欢被问东问西。”
这样的话就太好了。
“我认识押井先生。我是在知道他在给侦探当中介的情况下去接近他的。目的是为了「你对现在的日本政府很不满意吧,我也一样,让我们一起战斗吧」。
尽管是家族的边缘人物,但毕竟是日本有名财阀,关西财界执牛耳的押照集团的名门人士。纯很难理解为什么他要如此反政府。
“有钱人里面也有许多种,像他这种反叛人士也有一定的几率。生长在土豪人家却有自虐倾向,受共产主义影响而赎罪的事情也并不罕见。我觉得照雅先生是受到祖父照尧很大的影响吧。”
押照银行上两代的头儿,被称为「关西经济界的大总统」的照尧,全力促进了大阪的发展,有时也展现出和政府对立的骨气。他奋斗到至今为止二十年前。东京开始中央集权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而退休,十年前去世了。
“照雅先生很受祖父的宠爱。他也很尊重祖父,小时候就受到他的思想影响。是偏向大阪的反中央人士。”
如果要沿着伟大祖父的足迹,在大学学习经营学就好了。可是,他大概没有从商的才能,性格上也有问题,很快就掉队了。父亲照幸和祖父完全不同,对近年的押照集团奉承讨好中央的反抗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这里太冷了,我就长话短说。辗转之下他成为了家族的边缘人物被放逐「你想玩就去吧」。分给了他祖父过去居住过的一栋古老宅邸。从那时开始,表面经营画廊,背地里当着侦探生意的中间人这样的反社会活动。”
“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你认为他会和分促连合作吗?”
“我期待他能提供金钱和侦探收集情报两方面的援助。但无论我怎样说都未成功。他坚决反对把日本分割开,指责我们的活动有些过激。结果只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呼出一口白色气体,继续说道。
“尽管这么说有些傲慢,但我对「调律师」这个侦探有着很高的评价。所以对他被逮捕感到很遗憾,听到他还有个十七岁的女儿,也很挂念。于是就来找你了。”
能调查出押井是侦探的中间人的事情,说明他或者他的组织有相当强的调查能力。然后找到了纯,就搬到了她隔壁。
“担心我什么的,是谎言。仅仅是这样的话不会特地搬到我隔壁来。三濑先生一定有什么企图。”
虽然还是稍有些害怕,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提出质问。
“实事求是地说,是想先看清楚你是个怎么样的人,判断能不能一起行动,劝说你加入分促连的打算。知道这事不能性急,但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不得已。”
说实话,纯压根不知道分促连想创造怎样的日本,为了实现目的有几种手段可以选择。被贴上恐怖分子的标签总有一定的根据,还是干脆拒绝比较妥当。
话虽如此,她也有一丝兴趣存在。人类无论在何时,总会对于自己的必要性感到高兴。何况现在招揽她的只有三濑的话更是如此,但果然还是厌恶感占据了上风。
“空闲诚的女儿因为父亲作为犯罪者而对社会抱有恨意的话,作为恐怖分子预备军是最理想的。我可不想做一名合适的士兵。”
“那是你的自由。我们不会强迫你加入的所以尽管放心。如果改变主意了,随时欢迎。”
严肃的话题结束了。像宣言过一样,三濑的表情也柔和下来。但纯无论是表面还是内心依然害怕。
“照雅先生一直注意着你。如果有害虫接近的话会马上将其驱赶。他可能没想到我会出现吧。”
“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尽管他这么说,但还是继续问道。
“我想知道你拒绝叔父照顾,不去学校,自力更生的你真正的想法。卧薪尝胆的目的是什么?据我观察,是是为了成为侦探吧,以第二代「调律师」为目标。”
她不打算回答。
“我说中了吗?我希望你不要在照雅先生面前说这话。仔细想想,一个私家侦探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纠正这个社会。如把侦探作为兴趣,以成为侦探这事为目标那是随便你,虽然只能这么说,但如果只是把侦探做为手段的话,那么请重新思考,成为我们的同伴也许更能达到目的。”
她不发一言朝前走。
侦探是兴趣什么的,即使说得很婉转,她也不想听。
已经不想和三濑说话了。
3
——二月飞驰,三月也已离去,真是光阴似箭。已经是四月二十五日,必须要加油了。
齐藤康子每个月都会这样感概。她正弯下腰用吸尘器打扫走廊。三月八日。早春的阳光已经洒满大地,但日本前线还是相当寒冷。尽管一直说地球温暖化,今年的冬天还是相当冷。走进山间还会看见有雪。
“接下来是起居室。”
拿起吸尘器的时候,电话声响起了。她习惯性的说着来了来了,一边拿起了话筒。
“是押井照雅先生的家吗?我是警察。请让主人听电话。”
她清楚地知道这家主人在干什么工作的,所以听到这话吃了一惊。之后尽可能冷静下来,没挂电话去了书房。
“怎么了,康子小姐?在家里跑那么快,是有老鼠吗?”
押井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笑道。但听到「是警察的电话」立刻认真起来,拿起了桌子上的子机。
回到走廊,梅泽千景走来小声问。
“什么不好的电话吗?”
“是警察打来的。”
两人都感到为难。押井做的是不合法的事情。警察打电话来绝非好消息。康子拉住梅泽的手,两人一起来到起居室坐在沙发上。
“不用担心。主人已经不做中介生意了。”
梅泽似乎比较乐观。的确手下可以使用的侦探也没了,几年前就已经无法介绍生意。可是,过去的事情说不定也会被抓住尾巴。
“不会是空闲先生说的吧。”
康子条件反射般说道。梅泽肉嘟嘟的双手握在一起。
“那个人是个有骨气的侦探,我认为不会轻易招供,可是人类这种生物……”
“也可能是把他女儿叫来的事情暴露了。”
那是一周前,三月一号的事情。如果警察监视那个女儿找到这里,调查和主人之间的联系的话,就是没有甩掉跟踪的那个叫纯的女孩的过错了。
“只是警察打个电话来,不用太紧张。没什么大事就好了。”
“警察会因为无足轻重的小事打电话来?如果是「这是警方进行问卷调查,附近的民警的工作怎样?」这种是不会打来电话的。”
如果警察给主人带上手铐,作为佣人也没啥好怕的。押井平时就对她们和常田说“万一出事的话,你们就说啥也不知道,只要回答「没有察觉到主人正在进行这样的犯罪」就可以。”可如果警察不相信的话,说不定也会跟着倒霉。
她们等着押井打完电话从书房出来,但书房的门迟迟不开。电话时间越长,内心不安就越增加。
过了十五分钟,终于听到说“请过来”。二人进入书房,主人身体深深地埋在椅子里,脸色严峻。
“警察来通知一个不幸的消息。他们发现了砂家先生的尸体。”
佣人们用手捂着嘴。这是她们完全没有想到的。
——事故吗?自杀的话也太惨了。不,事故的话也很可怜。
两者都不是。
“似乎是他杀。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是在桂之家发现的。”
“说到桂之家的话,是照尧先生的……”
照雅继承祖父的另一所住宅,现在基本已经不用了。连管理员都没有,就这么空关着的房子。
“似乎是通过驾驶证查到了身份。听他「死去的砂家先生你认识吗?」这么问我,我无法说不认识。如果随便说谎之后可能会遇到麻烦。所以我要出去一下,他们让我确认一下遗体是不是本人。我先去京都府立医科大学确认遗体,然后再去桂之家才行。”
光是想想气氛就很凝重。
“听好了,这段时间刑警也会来这里。如果隐瞒砂家先生偶尔会来这里的事情绝非上策,这部分就实话实说。只是访问的目的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和我下将棋。那个人喜欢下将棋,是为了和我在棋盘上决一胜负。”
两人都点头应承。
“你们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就说他是我的棋友,好吗?”
统一口径就此结束,还好并不算太复杂。
“接下来我要出门了,让常田先生准备车。”
“我去。”梅泽很机灵。
“康子小姐,我有点口渴,请给我水。”
水马上拿来了,照雅一口气喝干,说了声谢谢。
“不告诉花隈先生和真行寺小姐吗?”
“已经打过电话了,他们两人也都很震惊,详细内容等我从桂回来再说。——啊,忘记森胁律师了。”
照雅打电话快速说了事情经过。他完全不介意康子在场,所以康子就站着听两人对话。
“——事情就是这样。我现在要去桂,可能会到晚上,我再打电话给你。……好的。……好的。这事我来处理。”
真是群怪人啊。
押井照雅,花隈慎一,真行寺晴香的三人组已经变了。违背法律的私家侦探作为同伴这事也太异想天开。侦探真的是那么高尚的存在吗?尽管说死者的坏话让人过意不去,但看到砂家这种散漫的男人,实在没法把他当成正义的使者。
她之所以在押井照雅手下麻利地干活并不是认为他的工作能间接帮助到人,只是自己就这么做了这份工作而已。和父母不和,家庭崩坏,高中退学以后一直没找到工作。那时候帮助他的是朋友的母亲梅泽。
“康子,你要当女佣吗?我目前上班的地方正在招人,主人人很爽快,工作很轻松,报酬也相当可观。因为要接触不同人的秘密,所以条件是口风一定要紧。你的话这点不用担心啦。”
尽管就职以后,知道侦探中介的事情很吃惊,但又不是勒索或者贩毒,和暗地里的犯罪比起来也算不了什么。面试以后发现主人为人诙谐,性格爽快,待遇也很丰厚,工作地点是看上去相当不错的宅邸。
梅泽十几年一直在押井本家工作。从小被看着长大的照雅对她十分信任,离开的时候把她带上了。他开始侦探中介的时候,梅泽只说了“请小心”,可以感觉到两人相互信任。
要说奇怪的事情,常田也是个奇怪的男人。他常说「如果早点出生的话就能当上侦探了啊」,似乎是真的想要当侦探的弟子。对照雅说「无论什么事都请让我帮忙吧」,听到他作为男子劳力雇佣以后,还以为他找工作不顺利,但他在川西室内购买的房子对单身汉来说也太大了。无论是照雅还是常田,都是财务自由的人。也许他们都有朝侦探这条不务正业的道路上继续前行的倾向。
“老师能给空闲纯打电话吗。这样的状况下我不能跟她联络。……是的,我告诉过她我的电话号码,家的位置也知道,如果不联系的话会有麻烦。直接拜访说不定会遇到刑警。”
空闲纯,这也是个奇怪的女孩。父母都是侦探,母亲在调查中失踪,父亲被警察逮捕后,她也不去学校一个人生活。她确实很可怜,但说到孤独的话,自己也是一样的,因此对她并不同情。
那孩子下车的时候化妆成一个大人。附近臭美的高中生也有一些会化妆的孩子,但也太拙劣了。不,这是是否习惯化妆的问题。乡下长大的话,还未经世故吧。
被带到不知哪的房子所以很不安。因为未习惯的化妆和衣服的关系显得紧张。即使如此她并未卑躬屈膝,而是堂堂正正朝前走,这点确实值得称赞。这是个就算害怕得发抖也会继续前进的孩子。如果是自己的话,一早就退却了吧。
说不定那个孩子想追随父母的足迹成为一个侦探,为此独立进行修行。电影和小说里经常看到主人公发誓向强大的敌人复仇,练习射击和空手锻炼的励志场景。只有十七岁的空闲纯所选择的,是介乎于成人和孩子之间年龄的变装术。对着镜子尝试口红,模仿大人的表情和步伐进行练习。尽管着眼点很有趣,但前路还十分艰难。
根据梅泽所说,要掌握空闲朱鹭子的行踪十分困难,甚至连她尚生存这点都无法期待。相当悲伤的事情。尽管不打算同情这个孩子,但也觉得她很可怜。
比起那个靠打工生活的孩子,自己能有这样一份好待遇的工作已经好得多了。可是,警察调查砂家的事情的话,押井照雅背地里的事情会被发现吧,如果他被逮捕的话自己就失业了。万一真如此,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仿佛掉进了暗无深渊的谷底一样。
本身也没有什么梦想,更何况这个时代,这个国家还能有什么希望啊。自己希望的只是暂时维持原状而已,不要失去好容易找到的栖身之地。
“……是的,真是过意不去。拜托你了。”
押井放好话筒的时候,梅泽回来了。车马上就能出发,所以她赶紧回来帮主人换衣服。在车里他一定会和常田统一好口径的。
望着车子离去后,梅泽说道。
“我和本家报告一下。”
本来她就是在那工作的。尽管有想到她会不会是本家的间谍,但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我还是第一次打电话回去,有些难办,但这里不做点什么的话,主人可能要被抓起来了。”
“请不要让这事发生,如果主人有了什么,我们的工作就……”
梅泽握住了康子的手,仿佛在说“我知道了”。
4
押井照雅来了。
“让他来起居室,我在那里问话。”
图子对自己的话感到别扭。让他来什么的,押井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押照集团的四公子。尽管商界有风评说他是游手好闲的人,但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呢。他对搜查外的事也有些兴趣。
去起居室之前,图子又一次勘查了现场。那是个潮湿的车库。可以停两辆车的空间堆了许多杂物,有一半地方被填满了。目前当作仓库在用吧。
本来停车的地方横放着大木箱。长两米五,宽五十五公分,高五十五公分。虽然会让人联想到棺材,但无论怎样的巨汉,这都太大了。
本来可能是装什么东西的吧,用途不明。他知道的只有箱子里装着男人的尸体。
可是不仅仅只有尸体。木箱中装满了水,男子是溺死的。成为京都府警二十年,搜查一课十年,见过无数杀人现场的图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奇妙的东西。
改变一下看木箱的角度的时候,脚踩进了混凝土凹陷处的水塘,溅起一些水滴。是破坏木箱的时候流出的水?根据发现尸体的巡查的证词,这里以前地上就是湿的。
车库里面的墙壁里有水道,绿色的软水管盘成一团。应该是从那里引水注入木箱的。水道和木箱的距离大约五米。水管长不到七米,而且最近有使用过的痕迹。
这毫无疑问是他杀。因为在箱子里溺死的男人,双手手脚都被手铐铐了起来。
“这是什么啊。被害人在练习魔术手法吗?”
他来到现场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双手手脚被铐住进入木箱,注水,盖子上钉钉子。接下来就是迎接顺利逃脱以后的掌声。练习这样的魔术的时候犯下了错误,就此被淹死了。
可是他不认为会有这样蠢的魔术师,即使是预料外的心脏病发作导致没有逃出去也是不可能的。即使魔术练习也一定会有助手在边上。钻进箱子的被害人自己不可能把盖子上钉上钉子。如果发生意外,在场的人不进行救助就很奇怪。还是说就是见死不救吗?
——真是个让人不快的案件。
现场勘查还在继续。图子从车库里面的门进入屋子,走向押井等着的房间。
传说中的四公子,是个卷发、圆脸,造型夸张的男人。和朴素的图子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是京都府警本部的图子。”
双方交换了名片。押井照雅的名字上,写着「玛萨画廊」。店的地址在大阪市北区西天满老松通。
“我叫押井,你的名字读法是,图子警部补……”
他看了看手里的名片,阴阳怪气的说。
“你在经营画廊吗。处于押照集团的第一线呢。”
对方只说了一声“是啊”。
“谢谢你去府立医大确认遗体,的确是砂家兵司先生吗?”
“是的。尽管样子变化很大但确实是本人。脖子处的痣是他的特征。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听说不是在浴室而是在车库发现的。”
“一会我带你去看,他被杀害的时候状态十分异常。”
全部都是异常的事,连遗体发现的经过也不寻常。今天早上,寄到府警本部长的邮寄物中,有封信写着「被关在箱子里了,请救救我。」字迹潦草,但写着这里的地址。寄信人是砂家兵司。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被关在箱子里的人会给警察寄求救信?”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呢?”
可就算问了,图子自己也不知道。尽管可能是恶作剧,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联系了附近的派出所,让巡查来看看情况。大门半开着,只有车库亮着灯。觉得可疑前来一瞧,湿掉的地板上有一个可疑的木箱。
尽管莫名其妙,但因为「被关在箱子里」这句话,因此无法放置不管。朝箱子喊话无人应答,因此在边上使用附近工具箱里的撬棍破坏了箱子。水流出以后,从撬开的洞里看到人的手腕。慌慌张张破坏箱子后,里面的男人已经没救了。
“搜查刚刚开始,现在都是不可解的问题,还什么也不好说。”
并不是解释他的提问才叫他来的,想问他的事情还有很多。
“请问你和砂家先生是什么关系?”
图子取出警察手册问道。
“我们并没有那么熟。只是偶尔见面下将棋。”
这是一种胆怯的回答。他似乎不想和这个案件扯上关系。
“都是将棋爱好者吧。是在将棋俱乐部还是在哪里认识的吗?”
“不是,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砂家先生晃晃悠悠来到我店里。那人虽然不是美术爱好者,但也注意到了装饰在墙上的有趣作品。在那聊天的时候谈到了将棋,于是就开始交上了朋友。”
“你招待他来过这里吗?”
“不,一次都没有。倒是来过我在池田的家里。”
“那么,为什么砂家先生会在这里被杀了呢?”
“完全不知道。我从未对他说过这个房子的事情,真让人搞不明白。”
他显得非常困惑。这是真心还是演技?分不出来。图子把眼前的男人当成一号嫌疑人。在他家发现的尸体,不可能和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驾照上写的住址是大阪市东淀川区。我们和那边联系,但没有任何人。”
“因为砂家是一个人住的。”
“那人是干什么的?”
“这点我也不清楚。问他也是笑着把话题岔开,只说「靠着父母的遗产生活」。因为这是私事,我也没有追问下去。”
“他从事哪方面工作,这点也没谈起过吗?”
“是的。关于工作方面我不清楚。”
完全无法掌握被害人的人物画像。他也太过冷漠了,但也不想用「你不是隐藏着什么吗?」之类的来吓唬他,虽说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毕竟也是押井家族的子弟,不好好对处的话会惹来麻烦。
“招待这样的人去家里,你就不担心吗?虽然是我的想象,你应该住在豪华房子里吧。”
“完全不担心啊。我也是看人下菜的,砂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发生这种事情确实让人震惊和遗憾。这是个棋力对等的好敌手,下棋时的谈话也让人感到愉快。”
不自然的发言有些多。太过强调他和砂家之间完全没有过争吵,交往很愉快的话,实际上可能正好相反。
“从你们对话来看,砂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我完全不清楚。”
直接了当询问后,押井挠着头。与其说是故意的,还不如说是像小孩似的反应。
“呃……这么说的话,该怎么说好呢。有点粗鲁,待人接物也有些缺点,但也就是个普通人。想要介绍说明一个普通人那是相当难的。”
看他那么坚持,于是就换了个问题。
“你最后一次见到砂家先生是什么时候?”
“三月一日。”
“是为了下将棋么?”
“不,他说正好在附近就顺便来坐坐。不巧我正好有客人,喝了杯茶就让他回去了。”
“那是几点?”
“我觉得是下午三点左右吧。”
“突然跑来让你也很困扰吧。”
“确实,平时不会有这种事情。”
“平时没有吗。那时你有察觉到什么吗?比如和平时态度不一样什么的。”
“不,并没有。”
“正好在附近这种总觉得是个借口。不是为了和你商量什么事情吗?”
“我说了有客人。于是他说「我喝杯茶就走,还会再来」,马上就回去了,所以我觉得不是这样。
明明没有开暖气,但可能是因为刑警东问西问而紧张,押井的头上却冒出了薄薄的汗珠。
“砂家先生很明显是被什么人杀死的,你对凶手的人选有什么想法吗?”
押井摇头。他确实想不到。图子学他一样摇着头。
——这不可能。你一定知道点什么。经营画廊的背后,暗地里一定干了些什么。虽然不知道是啥,难道不是在那里产生了争执吗?
直觉告诉他,这家伙很可疑。不能就这样放弃,只能对他身边进行彻底调查了。
“这里是你的另一所住宅吗?”
距离桂川走路只要十分钟。虽然离阪急•岚山站和渡月桥有点距离,但却是个幽静的地方。和邻居家之间有竹林,充满了隐居的风情。
“似乎是祖父密谈时用的家,他开玩笑称这里是「我的桂离宫」,实际正如你所见十分简陋。也有人推测是为了和女性约会而建造的,但那是胡说八道。咋看之下很洒脱,实际居住起来却很不方便。谁也不要所以就归我了。”
防范方面也没有任何措施。通过留下的痕迹可知犯人是翻过矮墙,打破背面的窗玻璃进入屋子的。
“最后来这里是?”
“一月中旬……大概吧。两个女佣来这里打扫以及透气。那时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是当然的,砂家兵司死了只有两三天。
“砂家先生的尸体被放进了一个大木箱,那是什么箱子呢?”
“有比较大的作品,画廊放不下的就会放进木箱——”
“写着画廊名字的木箱有许多个呢。可是那个好像是特制的。”
只能看看实物了。不仅如此,还有必要看看这个家里有没有其他异常。
“谢谢你回答这么多问题。押井先生,你是乘车来的吧,请让我和你的司机谈一下话。”
尽管有得到承诺,但押井的表情还是有少许不安。大概是担心司机会不会说些多余的话吧。
把在车里等着的那个叫常田的司机叫进来的时候,年轻刑警芝木在走廊招手,告诉他回到府警本部的系长来了联络。
“砂家的身份查清楚了。”
图子觉得奇怪,在现场的自己啥都没搞清楚,为何在本部的人倒知道了?
“他好像五、六年前在当侦探。”
“那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吧,为何你会知道?电视新闻应该还没播报吧,有人告密的话就太奇怪了。”
上司郁闷地开口了。虽然看不到脸,但可以想象到他愁眉苦脸的样子。
“不是告密,亲切的中央警察告诉我的。今天早上发现的砂家兵司原来是个侦探之类的。该死的,他们消息可真灵。”
“只是他们告诉你的?”
他也想有人能告诉信息,但现实很残酷。
“光告诉消息是体现不出中央警察的热情的。他们来了个警视级的人,真让人感动。”
“你眼泪要流出来了哦。”
挂掉无线机,图子咂了咂嘴。
5
两道萤火般的幽光。
一道追着另一道,慢慢上升成螺旋形而逐渐变小,最后消失了。
只剩下蓝色的黑暗在扩散。
凌晨的梦。
那是什么啊?
看着牢房的天花板,空闲诚忽然感到心神不宁,有一种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的不安。
两道光,是朱鹭子和纯吗?
一道光追着另一道,是表示女儿在寻找母亲吧。后面的光最终也没有追上前面的光,真是可悲的命运。
——不,不仅仅如此。
虽然看起来很快就消失了,但那只是消失在诚的视野,难道不是两道光在某处合二为一了?
光线虽然螺旋消散,但那也是错觉,可能是上升到更高的地方。蓝色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因此哪个解释都说得通。
可现实中,他不认为纯能靠自己的力量找到朱鹭子,朱鹭子被正体不明的黑暗所吞噬。连他自己都没能接近,但却知道那是个极其危险的领域,必须要小心谨慎才行。
——可是,还有微弱的希望。
梦的含义无法解读。那是不是暗示这样的事情只能事后印证了。连推理都不行。
旁边房间的洗手间传来水声。听到这日常的声音,诚停止了对梦境含义的探索。
规定要六点起床,整理好被子,打扫房间,在走廊的洗脸台上洗脸刷牙。这之后,会根据号码来点名,诚是246号。
七点早餐。腌萝卜和佃煮,还有盐水一样的味噌汤。
八点半是运动的时间,可以到屋外活动。
私下交谈会被负责人怒斥,所以大家都保持沉默,可有个初老的男人会若无其事的打招呼。那是个欺诈的惯犯,经常或说「哟,挺努力啊,名侦探」「越狱的时候记得叫上我啊」之类的俏皮话。偶尔也会对欺诈师产生亲近感,真是复杂的心情。
正午时吃午餐。已经习惯故意做的很难吃的便当。如果年轻人的话量可能不够,他这个年纪的话就没这么痛苦。大多数年轻人都是每天在便利店买着相同便当,日复一日过着同样的日子。
之后到五点晚饭之间,名为自由时间,实际上是收到拘束。没事可干,只能读纯送来的书。让律师尽可能带厚一些的书,就是这本中国通史。真不愧是我的女儿。无论是父亲擅长的领域以及喜欢读的书都很清楚,不合理的时间里至少也要把握住机会学习新的知识。
漫长的下午读书时间中断了,据说有人会面。
来到会面室,那边的人不是森胁贞雄,而是明神警视。
“是你?”
“想借用你一些时间。”
他开着讨厌的玩笑。自己是阶下囚,想借用时间的话要多少都有。
坐在座位上,两人四目相对。
“砂家兵司这个人你认识吗?”
他直奔主题的问题让他的表情做出了本能反应。
“你知道的吧,不愧是同行啊。”
为了避免让对方全面掌握主导权,诚强硬地说。
“我知道砂家先生又如何?首先你得说说具体哪方面,单方面让我说的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明神绅士般点了点头。这样反而让人生气。这不仅仅是权利者的傲慢,还能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
“我会努力让对话成立。——砂家先生被杀了。发现时间是昨天上午九点四十分。地点是京都市西京区桂的押井照雅别宅。死因是溺死。”
正在考虑家中溺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神就立刻做了说明,是不可解的杀人方式。
“知道事情以后我们和京都府警进行了联系。为了在他们查到被害者身份之前告诉他们这个信息。”
「告诉他们」这话说的,真不愧是中央警察。把地方自治警察看成下属一样。
“在京都发生可疑的事件,死亡的人名字叫砂家兵司。了解到这情报我们就有所反应,是因为我们早就知道这个名字。他是私家侦探对吧?”
看他犹豫不决,明神右手参拜似的立了起来,这举止不太符合他的身份。
“空闲先生,现在请不要装傻了。砂家是侦探这件事已经查清楚了。六年前开始洗手不干了,因此我们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你知道什么还请告诉我。砂家是「金鱼」吧?”
会话成立了。于是诚决定合作。
“是的。那个法律成立之前是砂家侦探事务所的所长,该所只有三名侦探,自从侦探非法后,转入地下成为了「金鱼」。”
“和你有什么来往吗?”
“没有。”
“那么,见过他吗?”
“有见过。”
“你只回答是和不是呢。你是几时在哪里见他的?”
“五六年前,在某个地方。”
“你说某个地方,是个核心场所吧。”
明神开始有些焦躁,可能他时间不多了。尽管诚感到将要进入他的节奏——
“都不是小孩了,无聊的试探就免了吧,空闲先生,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原侦探被杀了,这和他侦探时所做的事也许有关系。他开事务所时的事情我大概都掌握了。不清楚的只有他通过中间人工作期间而已。所以,我必须和那位中间人好好谈谈。”
“你的来意我明白。”
“那么请采取积极的态度,告诉我砂家的中间人到底是谁,虽然我大致能猜测出来。以前就觉得可疑,因为那人立场有些微妙,所以有所顾虑,可发生这种事情不得不挑明了。中间人就是押井照雅先生吗?”
——暴露了吗。
“是的。”
砂家死在押井的别宅,所以否认也是没用的。而且他并没有明说押井照雅是侦探的中间人。
“你终于承认了。”
“你刚才所说某个地方是押井先生的房子。在那里偶尔遇到过砂家,他为了别的事来找我商量,。但我和他从未一起工作过。”
“他介入的是怎样的事件——”
“这种事我不知道,只有押井先生能回答你。”
“押井先生和他的同伴吧?我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做这些事情。名字我都可以说。花隈慎一先生和真行寺晴香女士。花隈先生的弟弟慎二以前也是个侦探。”
不能小看中央警察,他什么都掌握了。
“原来如此,搜查十分细致周到啊。”
“我不知道押井先生具体是怎么做的。然而已经没有侦探的现在,我觉得他什么也做不了。问题是,他作为「金鱼」的过去。”
“关于这点我帮不上什么忙,因为我不知道押井先生和其他侦探之间的事情。”
“这我当然也知道。那么押井先生他们和「金鱼」之间的有什么纠纷吗?”
“我没听说过呢。”
“侦探和中间人在哪种情况下会产生纠纷呢?”
虽然想直接问他是不是在怀疑押井他们,但如果以提问来回答提问就要不慎重了。
“中间费的多少,必要经费的范围之类。关于承包合同的条款,一般不会有问题。有争议的是运气不会被警察逮捕的时候,会采取的措施。”
“承担律师费,以及照顾家人之类?”
“差不多就是这些。对黑社会来说这也是很重要的。”
他自嘲道。
“现在你被抓了。能保证他们会遵守约定吗?”
“不用担心。”
实际上这些条件本身很模糊,完全靠信义来维持。想到纯,他就感觉很后悔。
“我认为砂家兵司是因为「金鱼」而被杀的。”
明神摸着下巴叹道。他的措辞开始变得冷淡,于是诚也有样学样。
“你这么想是因为是被溺死的原因吗?”
“「金鱼」被溺死。采用那种讽刺的杀人方法不正是凶手想表达的吗。”
“怎么说呢。”
对诚来说,现在自己怎样都好,他只是有话想要说。”
“你调查了押井先生的话,那么按理也该知道关于朱鹭子的事情。”
“是啊,她的侦探名叫「水无月」。和女儿的名字相关啊。”
“察觉到了啊。”
生下纯以后,朱鹭子改了名字。取自纯(JUN)发音相似的JUNE。旧历的六月就是水无月。
“之前就想问你,为什么要起个侦探名?”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就如同中央警察经常挂嘴边「像抓间谍一样酷酷的样子」那样啊。——关于朱鹭子知道了什么?”
“很遗憾,我们也没有相关情报。”
“真的吗?因为侦探有线索就会深入调查下去,才说不知道的吧。”
“想知道的话,就忍住耻辱,不要去找寻DC的意义。”
诚有些沮丧,沉默了下来。明神似乎还有什么事情。
“你看看这个。”
尽管对朱鹭子以外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但他递过来什么东西,于是抬起了头。是很模糊的照片,长发男子和年轻女孩在马路上站着说话。
“这是纯吧。”
男人的脸只能看到一部分,但一眼就认出这少女是女儿。
“还有两张。”
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在聊着什么。两人脸上都没有笑容。
“这不是纯交了男友的报告。一起拍进去的人是她公寓的邻居。”
“你想的真周到。谢谢,这下我就放心了。”
诚说着玩笑话,但明神一下变得很认真。
“你放心得太早了。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做三濑龙马。尽管还没确认,他似乎是分断促进联盟的人。”
分促连可不是温和的组织,这话不能听过算过。
“我会去问纯小姐两个人当时说了什么。如果只是寒暄的话最好。——但问题是,这个写真的出处。被杀的砂家喜欢用一个特殊的手表。当侦探时留下来的东西,现在也一直在用。手表内部装有摄影装置。而且是完全防水的。”
遗体所戴的手表里面,发现了这样的照片。
“这是怎么回事?”
“砂家想拍的人是三濑还是纯还不知道。但很难想象纯小姐是偶然间被拍进去的。”
这话不需要反驳。那孩子和砂家之间应该毫无关系。
“我将开始搜查,然后对你报告结果。关于「金鱼」和押井他们,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补充的吗?”
“什么也没有。我只恨自己不能一起参与搜查。”
“我还会再来的。”
他目送明神离去的背影。
6
森胁忽然打电话来说「请来我事务所」之时,我认为是父亲身上发生了重大的事情。因为打工空出的时间很多,那天七点刚过就马上过去了。在那她了解到了原侦探砂家兵司在押井照雅的别庄被杀的事情。
“事情变得糟糕了啊。”
虽然森胁愁眉苦脸,纯倒是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关于父亲的坏消息。尽管这样说显得薄情,但砂家只不过是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
尽管如此,但这事和押井有关,所以也不能泰然处之。如果有关的话,警察会调查他身边关系,从而发觉他背后那些事情。
“随着调查进展,刑警可能会到你这里来拜访。可能会受到牵连,你要有心理准备。”
之后森胁对纯进行解释。他早就想和她说中间人押井先生的事情,但因为在确认她身边有没有警察之前无法行动,他自己也很于心不安云云。
“我知道了,不用担心我。”
她回答的很干脆。如果是问母亲的事情的话,就不会那么爽快了。
“除了你从押井先生那听来的事情外,我也不知道新的信息了。抱歉啊。”
“森胁律师,你是通过押井先生给砂家先生介绍侦探的工作吗?”
正当她觉得这样的问题会不会给对方带来困扰的时候,但森胁用一贯不紧不慢的语气回答了。
“有过两次。”
“这其中之一就是咒术连续杀人吗?”
律师开始含糊其辞。
“具体委托「金鱼」的是什么,这我不能说啊。”
“砂家先生的侦探名是「金鱼」啊,好奇怪。”
“是啊,很奇怪的名字。听押井先生说,好像由来是「小时候只有养的金鱼才是朋友」——比起这个,他在调查咒术连续杀人事件,你是听谁说的啊?”
如实告诉他后,律师低声呻吟。果然他和真行寺、花隈一样,什么也不知道。
“押井先生瞒着大家这是为什么呢?”
“这事本身没必要隐瞒,只是接受了委托没必要特地告诉我,加上他有保密义务所以没说。之所以没对真行寺和花隈说……大概有各种原因吧。那个事件里侦探没起到任何作用。对「金鱼」来说是很丢人的事,为了他的面子所以没说吧。”
——和陶崎的那个没关系吗?
押井曾对砂家这么说。他解释为报纸上报道了陶崎弥撒男的死刑,失败的记忆再度觉醒所以开始狂暴。砂家当时是这么回复的。
——我对陶崎会被吊死还是怎么样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
“纯小姐。”
圆珠笔的尾端敲打着桌子。
“你不是侦探,请不要模仿你父母。”
她暧昧的点头。因为很清楚处于律师的立场只能这么说。
站着工作完,又去了律师事务所,尽管走了很多路,电车也有很多空位,但纯并没有去坐。站在门边看着窗外的景色。
开过淀川的铁桥之时,对岸远处看着梅田大楼的灯光,不知原因的寂寞感又一次袭来。和拜托常田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时候一样。
明明想认真开始调查母亲的事件,但始终没有余暇。因为砂家被杀的事情又平增许多烦恼。感觉很焦躁。
——即使留在大阪,也见不到母亲。
她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但是,也有一种力量想让她留下来。并不是对旅行的恐惧,而是在迷雾中就算去了远方不是也找不到人吗?母亲也可能最近会回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出远门岂不是离开更远了。
这样纠结下去就没完没了,就算回到奥多岐野的老家也是谁也不在。她呆呆地站着,想起从那儿离开的母亲而闷闷不乐。
在南服部站下车,和急匆匆回家的人群一起穿过商店街朝公寓走去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砂家被杀的事件。考虑这事会给押井他们带来怎样的影响,以及会对他和父亲产生怎样的波及。接下来,沉浸在自己遇到的人里面说不定就有凶手的思绪之中。
经过那个电话亭的时候,想起了三濑的事情。最近一周都没遇到他,以前明明两三天就会在哪里遇到的。因为拒绝了分促连的邀请,所以他就不在自己周围出现了吧。果然之前都是带着目的刻意接近纯的。
他轻易放弃真是太好了。
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没有时间浪费在奇怪的人和团体上。
话虽如此,劝诱十七岁的少女作为反体制的战士这种事情,是认真的吗?被逮捕的侦探女儿只要煽动就会憎恨社会?
简直就像傻瓜一样。
她想起了押井的话。
——三濑也有识人之能,他看上的你一定拥有潜力。
他是想这么说吧,你有成为恐怖分子的潜力,并不,如果精进的话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侦探。
安全回到公寓。正当她放松的瞬间,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她斜过身子,做出了防御的架势。看到对方正面的面容时——。
“好久不见了。”
是明神。
“埋…你在这里埋伏吗?”
虽然声音有些颤抖,她的视线却没有逃避。
“觉得你该回来了,结果只等了十五分钟。我的直觉还是挺准的,这也是一种才能。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多久也是要等下去的,结果只等了一会。”
听了森胁律师的话,对刑警会上门尽管早有准备,但也没想到来得那么快。况且出动的不是京都府警,而是中央警察的明神。
——砂家先生以前是侦探,所以中央警察才会出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精神很不错呀,倒是你稍微瘦了些。”
连这也能看出来。在体重下降五公斤的时候意识到不行,最近又长回了三公斤。还有两公斤怎么也回不来了。
“你知道我来这里的理由吧?是为了砂家兵司被杀害的案子。我不认为相关的人没告诉你。”
他如此断言道,气势真是压倒性的。
“为了不浪费时间,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公寓大门口。尽管想换个地方但也没合适的场所,就这么站着开始说话。
“被杀的砂家兵司所戴的手表内藏有摄像头,拍下了这样的东西。”
看了照片,她不由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一起拍进去的是隔壁的三濑吧。你们关系熟吗?如果不熟的话,你们在说些什么内容呢?”
“没什么……只是寒暄而已。”
“为何砂家会偷拍这样的画面?”
“这你问我我也答不上来啊。”
“推测不出来?”
她认真想了想,确实不知道。
“三濑和分促连有关的事实我已经掌握。尽管还未露出狐狸尾巴,但可能是未来的危险人物。在街上看到这种人,于是拍下了在一起的少女,一般是这么考虑吧……但我觉得不对劲。很难想象砂家知道三濑的本性。”
“这种事情我不知道,他以前不是侦探吗?”
“侦探名是「金鱼」。可是,「金鱼」并不参与背景涉及政治的事件。也不关心分促连成员的构成情况。”
“这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吗?”
“不,这是我的自言自语,你听过就好。——接下来是提问。我们假设砂家盯上的人不是三濑而是你。他有没有可能知道你的事情?或者说,你知道他吗?”
她一时踌躇未答,明神续道。
“你不用在意,只管说好了。我知道押井照雅和他同伴们的事情。他们不能一直放着「调律师」的女儿不管吧。一定会在某个时点和你取得联系。你和砂家,通过押井这个点联系起来了。”
奥多岐野的鲜艳的夕阳再次重现。站在火焰般燃烧的橘红色中,给父亲定罪的明神身影,早已刻在她心里。
——我怎么可能和这样的家伙合作。
怒气充满了全身。察觉到纯眼神的变化,明神表情黯淡了下来。
“我不知道砂家先生的事情。他是不是知道我的事,我也不清楚。”
对方是大人,还是不好对付的刑警。
“你这态度是想怎样啊,这可是杀人事件。砂家兵司的性命被残忍地夺走了。拒绝配合找寻凶手的警察是怎么回事?这是违反正义的吧。不管你对我有怎样的看法,但只要有良知的话就该提供必要的情报不是吗,已经十七岁了这道理都不懂吗?”
开始说教了。即使纯不想听,也无法打断他说话。
“现在的警察里确实有人丧失了理想。无论怎样的个人或组织都不可能不犯错误。但是,尽可能符合现在的社会标准而行动这点必须要理解。你还年轻。也有想喊着「我讨厌这样的世界,战斗吧,我赢不了的话就灭亡」的时候吧。这样的感情在小说或者歌曲中是自由的,但人活着,必须担负起相关的责任才行。”
明神说的是纯已经丢下了的信念。
“没错,对人类来说,最重要的是责任。不负责任是不行的。比如说,对不满意的社会,实验性进行改变的是左翼。因为我是警察,所以对想要破坏日本原来样子的左翼十分讨厌,绝不允许他们的幼稚和不负责任。”
左翼什么的,怎样都好。只是有一点必需要反驳。
“我没有讨厌世界。世界只是人们心目中的东西,正因为如此,即时战斗也只是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事情,这个人死了的话,这人的世界也一定会消失。”
纯一下子发怒,让明神很吃惊。
“我从未把这种东西作为对手。也并不想听别人说这个词,确实感觉到了我才说的。我没这个时间。因为与其说世界怎样这种,还不如以眼前现实的社会做为对手。”
洪水般的话喷发而出,但也够了,说到这个地步,该听懂的人自然懂。
“不愧是中央警察,调查真是全面。那样的话,我母亲行踪不明的事情也一定该知道才对。她到底怎样了,去了哪里请告诉我,如果不知道的话就请去调查。”
“没有申请搜查请求的人,我们是不会去找的。”
这是何等愚蠢的回答。纯的怒火已经压抑不住。
“明明调查侦探就是你的工作。”
“需要调查吗?「水无月」已经不再进行侦探工作了。”
怒气让她的双眼变得通红。
“只要我申请搜查就会帮我去查吗?”
“可以和身份不明的遗体进行比对。”
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想揍人的冲动。但是这种男人没有殴打的价值。只不过是根据立场说话,采取可能行动的一个警察,作为社会的代言人也过于渺小。
“失礼了。”
绕开明神的身子,她走向公寓。心里想着如果他来抓我的话就一脚踹过去,但明神什么也没做,连话都没有再说。
她一级级走上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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