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农场》摘抄
我们的生命是悲惨的、劳苦的和短促的。 本杰明是不属于任何一派的唯一动物。他既不信粮食会更加丰富,也不信风车能节省劳力。他认为,要风车也罢,不要风车也罢,日子一直是怎么过的,往后还得怎么过——也就是说,过得很糟。 按照拿破仑的看法,动物们该采取的措施是搞到枪支并且学会使用。按照雪球的看法,他们必须放飞更多鸽子,并在其他农场的动物中间煽风点火鼓动造反。前者的论点是:假如动物们不能自卫,他们只有被征服的份儿。后者的论点是:假如到处发生造反,动物们就无须乎进行自卫。动物们先听拿破仑的主张,接着听雪球的见解,却无法断定哪种观点是对的。其实,他们此刻正在听哪一位发言,必定会发现自己认为这一位说的有理。 那一年动物们自始至终像奴隶一般在干活。但他们干得舒心;他们舍得出力,不怕牺牲,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做的一切无不为了他们自己的福祉,也是为了他们同类及其后代的福祉,而不是为了一帮不劳而获、专事偷盗的人。 整个夏季,动物们的日子过得还不算太坏,尽管他们的活很辛苦。如果说他们得到的食物并不比琼斯时代多,至少不比那时少。因为只需养活自己,无须另外供养五个生活糜费的人——这种优势非常之大,足以抵偿好多挫折和失误。 从今往后,动物农场将同附近别的农场进行贸易往来——当然不是为了达到任何商业上的目的,而只是为了获得某些迫切需要的材料。他说,建造风车的需要必须压倒其他一切需要。为此他打算卖掉一垛干草和部分当年的小麦收成,以后如果还需要花钱,就得靠卖鸡蛋弥补缺口,反正鸡蛋在维林敦一直有销路。拿破仑说,母鸡应当愉快地承受这样的牺牲,作为她们自己对建造风车的贡献。 母鸡们一听到这项决定,顿时大起恐慌,叫个不停。她们已预先接受吹风,说可能不得不做出这种牺牲,但她们并不相信这等事真会发生。 紫苜蓿顺着山坡朝下望去,她的眼睛噙着泪水。如果她能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应该说,几年前动物们决心为推翻人类而努力苦干,而现实与当初他们致力的目标完全是两码事。老少校第一次激励他们起来造反的那天夜里,他们开始期盼的也绝非这些恐怖和屠戮的惨状。如果说紫苜蓿在心中为自己设计过什么关于未来的蓝图的话,那幅蓝图上将是一个摆脱了饥饿和鞭子的动物社会,大家一律平等,工作各尽所能,强者卫护弱者,就像在听少校演讲之夜紫苜蓿用她的前腿卫护一窝失恃的小鸭那样。可是,理想的动物社会没有盼到,而他们反倒落入了这样一个时代:谁也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动辄狂吠不止的恶犬到处横行,你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你的同志在招认了丑恶罪行后被撕成碎片——她不知道怎么会闹成这样的。她头脑里并没有造反或违命的想法。她知道,即使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他们的日子仍然比琼斯时代好得多。她也知道,必须阻止人们卷土重来——这比其他一切更重要。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将保持忠诚,努力工作,完成交给她的任务,接受拿破仑的领导。可是,说到底,她和所有别的动物希望看到并为之埋头苦干的,毕竟不是现在这种局面。他们建造风车,横眉冷对琼斯的猎枪子弹,也不是为了过今天这样的日子。这便是她的想法,尽管她缺乏言语把想法表达出来。最后,紫苜蓿觉得,既然她找不到表达心中想法的言语,何不用唱歌作为替代,于是就开始唱《英格兰的生灵》。坐在她周围的其他动物也跟着应和,他们一共唱了三遍,唱得非常动听,但是很慢,很忧伤,他们以前从未这样唱过。他们刚唱完第三遍,吱嘎便在两条狗陪同下来到他们近旁,他的神情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事要说。他正式宣布,遵照拿破仑同志的一项特别法令,《英格兰的生灵》已被取缔。从今以后,这首歌不准再唱。 反正有些日子他们还是感到,他们宁愿少听些数字,多得到些吃的。 不过,一般说来,动物们还是喜欢这类庆祝活动的。说到底他们乐意听这样的话:他们是自己真正的主人,他们干的活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福祉,等等。由于歌声嘹亮,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吱嘎提供的一大串数字为农场增光,加之猎枪频频鸣响,小公鸡喔喔喔啼得欢畅,旗帜在猎猎声中迎风飘扬——由于身在这一切之中,动物们有可能忘却他们的肚子是空的,至少部分时间可能忘却。 不过,当初雪球教动物们梦想过上的奢华生活——有电灯照明和冷热水齐全的厩舍,一周三天工作制——再也不谈了。拿破仑指责这种想法是与动物主义的精神背道而驰的。他说,真真正正的幸福就在于勤奋的工作和俭朴的生活。 但迄今为止,猪也罢,狗也罢,都还没有用他们自己的劳动生产过任何食物;而他们的数量却非常之多,他们的胃口又始终非常之好。 至于其他动物,据他们所知,他们的生活还一直是老样子。他们普遍吃不饱,睡干草,喝池塘水,干农活;冬天他们苦于寒冷,夏天受苍蝇骚扰。有时他们中年龄大些的,会去搜索他们模糊的记忆,试图就这样一个问题做出判断:在早先造反的日子里,那会儿琼斯被赶走还不太久,当时的日子是比现在好,还是比现在差。他们记不起来了。他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来同当前的生活做比较,因为他们没有任何参照的依据,除非以吱嘎的长长一大串一大串数字为准,而这些数字一贯表明任何事物都是越来越好,越来越好。动物们发现这个问题没法儿解决;他们现在没工夫思考这些事情。只有老本杰明表示自己漫长一生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起来,也知道事情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大大好于过去或大大不如过去——反正饥饿、辛苦和失望是生活的不变法则,他如是说。 老少校曾经预言的动物共和国,动物们仍坚信不疑,到那时英格兰的绿野将不容人类践踏。这个预言总有一天会实现,也许不会很快,也许目前活着的任何动物有生之年谁也盼不到,可那一天还是会到来。 他们的一生也许过得很苦,他们的希望也许并没有完全实现,但他们意识到自己跟别的动物不一样。如果他们吃不饱,那并非由于必须养活对他们实施暴政的人类;如果他们工作很辛苦,至少他们是为自己工作。他们中没有谁是用两条腿行走的。没有哪只动物称任何别的动物“东家”。凡动物一律平等。 凡动物一律平等,但是有些动物比别的动物更加平等 “你们有你们的低等动物需要对付,”他说,“我们有我们的下层阶级需要摆平!” 这下弄明白了,猪们的脸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敢情动物们从窗外朝里望,目光从猪移到人,再从人移到猪,又重新从猪移到人,要分清哪张脸是猪的,哪张脸是人的,已经不可能了。 附录:《动物农场》乌克兰文版序
我所以成为拥护社会主义者主要是出于对产业工人中比较穷困的一部分受到压迫和忽视的情况感到厌恶,而不是出于对计划社会有什么理论上的想望。 在西班牙和在苏联都是一样,攻击的罪名(即与法西斯分子共谋)是同样的,但就西班牙而论,我有一切理由相信,这些攻击都是莫须有的。这一切经验是一个宝贵的客观教训:它告诉我极权主义的宣传能够多么轻易地控制民主国家开明人民的舆论。 我不想对这部作品发表意见;如果它不能自己说明问题,那它就是失败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