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自由
第一次意识到呼吸可贵的时候,是在四岁。
那时候我正顽皮,喜欢玩躲在被子里吓唬爸妈的游戏。把自己裹在被窝里,待门推开时,“哇”地一声掀开被子做怪状,爸妈总是很配合地表现得惊恐万分,我则乐此不疲。某晚,我早早地躲了起来,但是始终不见有人进房。时间一长,被子里不仅闷热,压在身上还死沉,空间逼仄而时间漫长……诸番感觉对于一个娃娃来说不啻于一种折磨。我满头大汗呼吸渐急,忍受不住只好掀开被子。顿觉凉爽畅快,豁然开朗。小小年纪尚不明白“死”是什么含义,但平常“笑死了”、“丑死了”这样的词语常挂嘴边,而这次却真切地体验了一把“闷死”的感觉。这时,妈妈走进来笑说:“瞧你憋的!”
第二次类似感触,是在西藏。
那次旅行,始于成都,沿着318国道自驾进藏游玩。一路兴致勃勃,在昌都地区,渐觉呼吸滞涩,肺里总有一处空落落的,没被填满。顿悟:噢!此乃高原的呼吸模式。这种感觉在观赏纳木错的时候更为明显:走一步路就得喘几口气。一边为眼前美景所折服,一边感叹高原生存环境之恶劣。且不说此地长年苦寒,风急天高。光是空气稀薄这一严苛条件,大自然就筛掉了不知多少生灵。比之湖岸边悠然自得的牦牛,我自是狼狈不堪,不禁自惭形秽:傲慢如斯的人类在造物主面前也不过浮游而已。更加怀念起在平底上随意呼吸的畅快,犹如饥荒时期的灾民怀念民丰物富的岁月。
最近受疫情所迫,口罩变得人手必备。虽可求得一点安心,但也时常让人叫苦不迭。天气渐热,戴着口罩便觉气闷,戴久了扯得耳根疼。戴眼镜的朋友则抱怨镜片被上涌的呼气糊到视野不清。吃饭时更不敢享用浓香味儿重的食物,且随身必备漱口水和薄荷糖,怕的就是饭后流串在鼻尖的菜味。每天回家爬上8楼气喘吁吁,摘下口罩那一刻仿佛获得重生……诸如此类的感觉着实烦恼。想着这两年流行的“情绪自由”、“车厘子自由”之类的自由宣言,心里的小人握紧双拳抗争着要“呼吸自由”!
前日凌晨一点下楼取宵夜外卖,走到一楼恍然惊觉:糟糕,竟忘戴口罩了!我嫌重返8楼太费事,且此时夜深人静无人走动,又无需接触外卖骑手,料想短短距离应该无妨。遂走出大楼。漫步在宁静的暮春夜晚,我“口无遮拦”地呼吸着户外空气,竟有说不出的快意,仿佛恍如隔世。自忖:多久没有这样了?
遂感叹,不过月余时光,薄薄一层布料,竟大大剥削了平日最不为人留意的呼吸自由。少了这重自由虽于性命无碍,但终究是不够肆意痛快、酣畅淋漓的。而比之常年出没于矿山、战火、沙尘之中的人,我又是值得庆幸的。又想起了瑜伽术的一种理论:万物的呼吸次数均有限。若每一口呼吸愈绵延悠长则寿长,如乌龟大象;若每一口呼吸短促急迫则寿短,如猴子野兔。嘿,看来不论多自由的呼吸,都要受这次数的限制。念及此,不禁心有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