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炮和大嘴

大炮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头子，已经六十多岁了，他除了忙活田地里的农活外，还有多项副业，比如编竹篮，下套子（专门在山上设下捕雀子，野兔的陷阱）和修水管等。村里的自来水就是由他来管理的。大炮本来不叫大炮，但自从他被叫做大炮之后，就没有人记得他以前的名字了。在村里，有人去世之后，通常会放三颗大炮，以告示全村人，那声响是惊天动地的。大炮也就象征着徒有响亮的声音，但最终却化作一团烟雾，有名而无实，尽爱说大话。

大炮的老婆矮矮胖胖的，走起路来左摇右晃，像一个充满气的皮球，不住的想往两边滚，眼看就要栽到了，让人心里真为她着急，但她那两只短腿却总在最后一刻稳定下来，与险情擦肩而过。人人都在背地里叫她大嘴，只因她总爱说别人的闲话。

大炮着实是个把牛皮吹上天的人。每次跟人吃饭，三杯酒下肚之后，他的炮火就开始劈里啪啦地乱打一通。他说，有一次他上山，看见一条大蛇，就用树杈把它的头叉住，只见那蛇不断地扭动它的身体，还把那分叉的舌头往外吐了出来，嘶嘶地放了好几口毒气。他正准备弯下腰伸手去捉时，突然又出现了一条蛇，抬着头直望着他，眼里还流出泪来。他一想这两条蛇肯定是一对的，便心软下来，把它们都给放走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在山上下的套次次都有收获。他说，那两条蛇肯定是有灵性的，暗中帮他的忙，在报他的恩德。大家听了这话，都不住的点头称赞，说真是一件奇事，但背地里，大家却又把这事拿出来当作笑话，供饭后闲谈一乐。谁也不会当面拆穿大炮的话，因为这些话并没有损害谁的利益，而且还可供一笑，何乐而不为呢！

虽然这件事并不可信，但大炮家里确实常常有野味吃，不管是野鸡野兔，还是青蛙蚱蜢，只要是活得，大炮能捉住的，他都统统搬上餐桌来，所以他家从来不用买肉，却天天都有肉吃，难怪大嘴长得那么肥哩！有一次，他夹到一只大老鼠，也给扒了皮，切碎后炒得香喷喷的，两口子吃完还啧啧地称赞道，原来老鼠肉的味道也这么好，跟那兔子肉差不多咧！

要说大炮口才好，那大嘴就得说是绝了，反正大炮是说不过她的，况且，她的威名可比大炮响亮得多！他们家左邻右舍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跟她斗过嘴的，而大嘴的自信心又是极强的，觉得吵架之后自己绝不能先开口跟对方说话，就算是在一条狭窄的小路迎面遇上，也不跟对方打招呼，任由尴尬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她虽不跟邻居家的女人说话，却又跟他家的男人和孩子说话。她路过邻居家的门口时，就会站在那里，跟他们说上好一阵子，就算他家的女人出来了也不止住，话里还含沙射影的想让那女人接话。有些人心一软便接了上去，那她就算是赢了，从此她们便算和好了，而她也不失了面子。有些人硬是不接话，那她就是碰到钉子上了，只能悻悻地走回家去，但下次有机会，她还是不会放过。只要别人还没跟她说话，她就不能上人家去串门，所以她都得穿过半个村子，才能找到一家没跟她闹过别扭的。

说到斗嘴的原因，也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别人家的鸡刨了她的菜园子，她家的狗吃了别人家的狗食，等等，这些事情由于地域限制，一般都发生在她家的附近，而将战火引向全村的，就是大炮管理全村自来水这事。就说马三家吧，本来他家去年想接入自来水，但又心疼要交五十块钱，于是就放弃了。到了今年，他家终于下定决心要交钱时，大炮说涨价了，今年是一百块。这让马三的老婆很不舒服，直骂大炮要多收了钱去买棺材。这下子可把大嘴点燃了，她气冲冲地跑到马三家门口，跟他老婆大战了三百个回合，实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准备一起去村长那里讨说法。于是两人就从村西头的马三家一直吵到村东头的村长家，那不堪入耳的叫骂声传遍了整个村子，惹得家家户户都跑出来看热闹，有一些小孩子还像过节了一样，拍着手又叫又跳哩！最后，以村长说的八十块定了下来，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才各自回家去，路上还不停地数落着对方的不是。就这样，大嘴又在村里树了一敌。

大嘴不但善于斗嘴，还爱编造流言。有些是完全的无中生有，有些是芝麻被她说成了西瓜，在这一点上，她跟大炮就有异曲同工之妙了，只不过大炮编造的话都还无伤大雅，而大嘴编造的话就有伤风化了。她最善于捕风捉影，把别人家的事进行添油加醋，以达到震撼的效果。有时人家找上门来跟她对质，她又死不承认，一口咬定不是自己说的。那种委屈的表情，真像是冤枉了她一般。

大炮和大嘴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已经结婚在城里定居了。他们很少回来，都说是怕了他们母亲的这一张嘴。从小到大，也不知母亲跟别人吵过多少次架，每次他们都觉得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现在终于有能力离得远远的，谁又还愿意重温这种噩梦呢？每当大嘴看到别人有孙子带时，心里就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她记得上次她叫儿子把孙子带来时，儿子冷冷地说，他不想让他的儿子听她跟别人吵架。大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对不住儿女的地方，她总是把最好的都留给他们，新衣服一样也不少，她自己还穿着十几年前的旧衣服哩！活儿也是成日的干，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只要是为了儿女，不管多苦多累都是值得的。但最后，换来的却是他们的冷言冷语，她难过得掉下泪来，这时，也只有大炮能安慰她几句。

大炮和大嘴就这样相依的生活在一起，只有大嘴陪伴着大炮，也只有大炮能容忍大嘴。他们都清楚对方的秉性，也知道他们永远也改不了，但他们谁也不嫌弃谁，而这些长在骨子里的东西，是要跟着他们一起进坟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