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
我要写的是一些旧事,可能于现在而言那些事情已经毫无意义,但像我这样一个零碎的事情转头就忘的人,能记下来的事情,我以为那都是滤过得没有杂质的清水,清的映出心里的影。
那个时候住的地方有些偏僻,外面是林子,到了晚上,路灯往往不开,于是黑沉沉的一片,时常下雨,雨滴打叶子,敲窗户,往往是很冷的天气,心里就不自主的凄然起来。在这个地方,秋天一来,第一场雨一下,便很少再有晴天,不见阳光,太阳在厚厚的云上面,天阴的压抑,有时候几乎要窒息,那次晚上坐在一群人中间,在露天,夜空下,星星是不会有的,远处的霓虹把天映的微紫,墙外是居民楼,窗口的灯光似乎很温暖。周围的人在喧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白天阴沉沉的天气,于是觉得似乎前方被雾遮住了,茫然到恐惧,恐惧到茫然。我从小就是个依赖父母的小孩,也许算得上娇生惯养,在这个时代,来源令人不齿的寂寞都可以被修饰的很华丽,我不要这种华丽,我承认我的一些不好的感觉是因为不能习惯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事情虽小,难受却是真的,于是辗转反侧,心沉到黑渊里。
是因为孤独吧。
那个时候的朋友大都是嬉笑一时的朋友,是我的错,我的真心不在,我不喜欢跟人谈起一些埋在最深处的事,譬如一些长年不能摆脱的坎坷,离别和不舍,相思和思念。纵然有深的情,也要在心里的梅雨里腐败发霉,却又抛舍不得,于是一直收着守着,花开在腐烂的情上,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花继承营养,花瓣上写一些零散的片断,有的殷红,有的灰白。
往往窗外凄冷的雨一浇,心里的花就开,于是看着赏着,雨渐渐的漫,渐渐的涨,漫到心里,心就是凄冷的。不是我容易伤感,怨就怨凄冷的雨,和不见阳光的天。
在几千米之外,在我长大而又离开的那个地方,有一处亭台,还是很早的时候,那天和朋友坐在那里说笑,忽然下了雨,雨打在湖面上,水波潋滟,淅淅的风,淡淡的烟,松树,草坪,石桥,假山。
那个地方本是一个福利院的东花园,我们叫那里伊水榭,只有在下雨的时候,那里才是伊水榭。
小时候的很多暗号,玩的都是心照不宣的把戏,此后一提起伊水榭,都有一种亲近感,就像是两个人才懂的一种语言,默契而不可告人。
这事想来似乎很幼稚,附庸风雅但是弄巧成拙,但记忆就是凭借类似这些的东西保存下来的。那个年纪,自以为成熟睿智,很多东西都是这样,走远了再回头,竟要自嘲起来。
但自嘲终于是没有,并不觉有什么好笑,这样一段珍惜的珍视的往事,就在冷雨敲窗的时候常常浮现出来。那一片烟雨里的暗淡天光,苍松碧草,雨落水痕。
我已经近十年没有再去那座花园,自然更没有见到伊水榭,主要是因为一些客观的原因,但潜意识里也并不想再见到伊水榭,因为怕破坏了记忆里的美好。记忆里那一片亭台水榭是净土,没有垃圾,没有其他的人,天虽暗虽冷,却也是暗的冷的恰到好处的。杂质已经滤过,剩下的都是纯美的风景。
之后自然不会再有第二座伊水榭,学的圆滑,不再犯酸,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有些话变得很难出口,除了玩笑和讨论一些和自己不相关的东西外,似乎再没有和周围的朋友说过其他什么,一直觉得少点什么,终于明白,少的是那一点真。小孩子的一些事可能好笑,但仔细想想却又惟美亲切,现在为了避免做那些“幼稚”“好笑”“犯酸”的事,到头来的结果,就是丢了自己的一份真,即使别人还有真,我的真心不在,接不到也不配接到那些真。
工作之后,尤其是在机关里工作的时候人际关系更复杂更模式化,说话要挑拣,说话对象要拿捏得准,说错一句话可能就大祸临头,如此等等。我真不想把精力花费在这些上面,但谁又有什么办法呢。
真心不在,就没有真的朋友,自然也少不了要寂寞,多少人笔下华丽的如泣如诉的寂寞不是因为物质充裕的社会里人际关系的淡化?可是,心里的门已经关上,我只有独自一人,看我心中的情因为得不到流动的空气而日渐腐化,独自一人欣赏旧日深情开出的写着往事的花,独自一人听窗外凄冷的雨,漫进我心的花园,那片花园,就是伊水榭吧。那也许,已是或将是我心里的最后一片净土。
那片旧时曲榭的倩影还浮在远处,只是通往那里的路,我已经找不到。
本来只想说说旧时的事,却说着说着说到了真的这方面,最近越来越觉得,真才是最难能可贵的东西,真情是人心的影子,而人的心,才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宇宙万物,只有人有心,有情,这是上天的恩泽。
就拿这篇文章来纪念那些过去的事情吧,那唯一的伊水榭。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