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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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话题广场看到这个主题,突然之间就恍惚回到了自己的童年。关于村子里老人的记忆,更多是小时候生活在村子里的时候吧。那些村子里的老人,可能这一辈子都没有到过外面的世界,在狭窄的空间里度过他们的一生。小空间不代表,生活是平淡的,他们那代,很多是经历过战争和大饥荒的。
老人一:
是我家的亲戚,按辈分,我要叫她叔婆。她的故事,和1949年,GMD战败去台湾有关。当然,其实,她的一生都没怎么离开我们村子,不过是叔公当年是被抓壮丁去了台湾。记忆里的叔婆,强势,刻薄,精明,但是精神头十足,她总是一副富家太太模样,高高在上的,看着我们这帮家族亲戚的孩子。得益于90年代台湾经济不错,经过几十年的分离,后面靠我爸孜孜不倦去写信,和海峡那端的叔公联系上,回来探亲。于是,叔婆家是我们整个村,甚至于整个镇,第一个建起小洋楼的人家,毕竟90年代,瓦房土楼是我们村的标配。叔公回来探亲的时候,我还很小,傻乎乎和叔婆家县城回来的孙女玩,当时觉得,哇,童话书里的公主就是这样吧,因为营养够,富养,白里透红和仙女裙,和我们这群在家放牛上山砍柴的小孩是不一样的。当然,高高在上的叔婆,也是不一样的。我们不常有机会去叔婆的小洋楼,最多是大年初一按客家风俗要去长辈家拜年,才会进去。叔婆家的客厅很气派,还挂着她年轻时候的照片,穿着清末褂子衫,颇有几分旧时小姐的气势。更多的时候,她都坐在小洋楼的门口藤椅上。因为小洋楼刚好是村口两口大井边上,一口大井是村里饮用水,一口大井是全村洗衣服的地方,所以,她几乎一整天的坐在那边,无所事事的,和村里的人偶尔聊天。我从来没见过她干过农活,或者她不需要,或者在我年纪到能记事的时候,她已经是年龄很大了。小的时候, 我很怕她,总觉得她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家族的长辈,没有一丝的亲切感。因为我的奶奶,邻居家的奶奶,和其他村子里的奶奶,都是需要干农活,饱经沧桑的,而我的叔婆,似乎总是衣服整洁,一丝不苟的,坐在她的小洋楼前面,偶尔去大井边上洗她的假牙。关于假牙,在我们小孩眼里,也是稀罕玩意,90年代,那家伙,和西洋玩意一样。叔婆还有很多的首饰,什么戒指,项链,也是村里其他老人没有的。小时候,我一直疑惑,为什么叔婆和村里的老人不一样,为什么叔婆永远都不会老的样子?从我七八岁,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出来工作,她似乎一直模样没有变,一丝不苟,整齐的假牙。。。而在这个漫长的时间里,我的母亲,一头乌黑的头发到满头白发。。。一度地,我还认为叔婆是怪物,永远不会老的怪物。快要三十岁的那年,有一天,母亲和我说,叔婆过世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特别讶异。我总觉得记忆里,这个高高在上的,精神头十足的,颇有清末大户人家小姐的老人,是和时间的摧残没有关系的。叔婆去世的那年,是98岁,算起来,也是公元1919年左右出生的人,那一年,发生了“五四运动”。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受到了时间的残酷,我一直觉得叔婆不会老不会死,也一直觉得我还是那个大年初一去小洋楼讨红包的小屁孩,其实啊,我也算半个中年人了,一直不肯让时间过去的人,是我自己吧。
老人二:
这个奶奶,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家在我对面,老大的房子,孤零零的只有她一个人住。在她去世后,老大的房子荒废坍塌,后面无人认领,由村里统一卖给了外村了,重新建起了新房,我们村第一次有了外姓的人。奶奶的背很弯,基本上是低于90度,本来瘦瘦矮矮的身子显得人更小。她常常去村里的寺庙帮忙,清洁,或者协助一些活动。更多的时候,是在夏秋农忙结束后,一个人带着簸箕和扫帚,去水稻田里扫割稻子遗留在地上的谷子。她日常的口粮,基本是靠这样弄到,和寺庙的一些补助,菜的话完全是自己种。奶奶是很爱干净的人,所有的碗筷都是带到村口井里,用桶取井水洗,对,就是我那个叔婆小洋楼前面的大口的井里,大的和一个池塘那么大。一日三餐,她总在那边洗,洗完,带着小半桶的井水回家。小的时候,并没有每家每户有钱请人在家里打井,所以村里很多人都是从村口的大井挑水回家。奶奶偶尔和叔婆会聊两句,其他的时候话并不多。奶奶长得并不好看,脸上有些丑陋,所以记忆里我并没有多少和她说话的样子。就这样,挑水,捡谷子,在庙里帮忙,过着最简单的生活,直到某天去世,村里的人忙活了后事,然后大房子坍塌,然后村里卖地...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和小伙伴去奶奶家大房子里玩捉迷藏,除了大房子,院子里种了很多花花草草,特别好消磨时间。奶奶虽然和我们不亲近,但是从来也不管我们,让我们随意的,一天天在她家里捉迷藏。讲到这里,或许,大家觉得,就是一个普通的孤寡老人的晚年生活而已。小时候我也这么认为,然后我也问过母亲,问奶奶是不是没有小孩,一直单身一个人。母亲对我说,奶奶家的儿子在省城当大官呢,开始还对奶奶挺好的,后面娶了村里一个姑娘当媳妇,那姑娘也在省城工作,不喜欢奶奶,特别坏,不让她儿子回来,还断绝关系,所以奶奶才自己去田里捡人家不要的谷子呢。我....村子就那么小,儿子媳妇娘家也就是我们家不远处。某天我看到那个奶奶省城当大官的儿子回来,衬衫西裤领带的好生气派,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的,去媳妇娘家,心里第一次涌出了人模狗样那个词。
老人三:
对我而言,曾经我一直认为这个奶奶是我记忆的一个错觉。在差不多初中高中的一段时间里,我常常想起小时候在老房子旁边玩,那边有户人家有个老奶奶,每次都在窗口和我微笑。记忆里,她的房角有一口很大的打糍粑的大理石大缸,里面装满了满满当当的水,还养了些小鱼。房子里还养了只小猫,在暑假农忙最忙碌最炎热的午后,我总跑她家的房角,玩鱼,追小猫咪。我家老房子也是在村口的井边,和当年叔婆小洋楼没建之前,门是互通的。所以,在井边捉小虾米,去奶奶的大缸里撩拨小鱼,这段记忆一直印象很深,但是我一直记不住奶奶的脸。在我读中学的某一天,突然想起我小时候暑假的这段日子,我跑回老房子,去记忆里奶奶家,记忆里的大缸没有了,记忆里的小猫咪没有了,那户人家窗口紧闭,仿佛凭空消失一样。所以,我记忆里的,那个微笑的奶奶,是真实存在的吗?我傻愣愣的问母亲,老房子那边,不是有个老奶奶么,为什么那边都没有人呢?她家不是还养了只猫,怎么都不见了?母亲对我说,你小学开始一直就住学校教师宿舍,在家时间少,那个奶奶早几年,被儿子接到福州去享福啦,儿子在福州当官呢。我说,我还以为,是我记忆出了问题,奶奶是从来不存在的...母亲拍了下我的头,说道,小时候奶奶对你可好了,老是给你吃的,你这脑袋这个倒是没记得!这个奶奶,和你叔婆还是好朋友呢,没见她们俩人常常在井边唠嗑嘛。?到后面我上了高中,姐姐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周末的时候,一直去这个奶奶家吃饭,奶奶和她儿子照顾了在异地读书的姐姐四年...
这些,也只是活在我记忆里的三个普通的老人而已,想到寺庙帮忙的奶奶和我老房子旁边的奶奶,同样是儿子走出寒门,考了好的大学,在省城当了公务员,谁能料到,晚年的生活如此不一致呢?还有那个我认为永远不会老不会过世的,叔婆,虽然在我童年的世界里,并不亲密,直到她离世,才让我顿悟童年与我,中年与我的亲近疏离。在和中年相处的日子里,变得爱怀旧,骨子里或许还是会觉得自己是孩子吧。再见,记忆里的这些老人们,再见,我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