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奥运# 北奥恩仇录
谨以此文拾忆我少年时期最崇敬的偶像——王楠，以及她最伟大的对手——张怡宁。楠宁跃的北京奥运会，意气风发，巅峰对决，是记忆里最美的夏天。 【一】 庚子鼠年，八月盛夏，酷暑蝉鸣，人声鼎沸。 众多看客的目光都聚集在一张球台上。 只见那少女方当韶龄，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黑衣上绣着金龙，虎虎生威。她举手投足间酷似男孩，颇有几分英气。交战没多一会儿，乌黑短发上挂着豆大的汗珠，止不住的往下坠落，难以抑制的滴在球台上。步伐移动疾如闪电，眼光灵动锐利，每赢一分后都小跑几步到远处呐喊几声。青春荷尔蒙的爆发，像极了在草原上横冲直撞奔跑的幼豹。鲜衣怒马少年时，且歌且行且从容。 出道虽不过寥寥数年，还未完全长成，却已在乒坛中的几次大战中初露锋芒，声名远扬。一年前更是出乎意外的挑落炙手可热的张魔王，爆了江湖一大冷门。 世人皆知这是乒坛不可多得的少年奇才，傍身的技艺便是传说中的女子技术男性化打法。如此天赋异禀的后起之秀，颇得业内前辈的赏识，此番大天才少女郭跃挑战前辈温柔暴君王楠，会掀起属于少女的崭新王朝吗？ 再看对面这女子，约摸接近三十岁的年纪，身穿蓝色战袍，粉色发带束着一根马尾，精致小巧的发夹把额前那几缕碎发整理的服帖妥当。聚光灯下的她，面色温柔，肤白如玉，眉目似画，清丽难言。目光虽已不及少时般无忧，但年岁沉淀下的风韵芳华倒让看客生出别有一番的心动。 她的故事江湖上都是知道的，二十出头的时候也曾不可一世，战无不胜，坐拥天下。人送雅号:温柔暴君二代目。后受重创折戟消沉了半载，崩溃潦倒，差点退出江湖。 这世道从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此后数年张魔王横空出世，恰当打之年，风华正茂，席卷各大擂台，所到之处对手无不胆寒。久而久之，江湖上好像都默认，温柔暴君已不复当年此时之勇，甘居人后。 但是王者从来都不会任由自己颓丧，纵使这些年几经沉浮，百般辛苦，也总算上苍庇佑，重疾治愈。涅槃重生后踏平坎坷才终于站在这里笑傲群雄。所有人都知道，此次是告别之战，无论输赢，她都已决定封拍退隐，不再征战。 英雄迟暮美人老，有时她也不免感叹: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最后一役，敌强我弱，看客亦鲜少有人看好。于她而言，输赢固然重要，但更想看清的是自己的心。 首回打响，那女子比少女的速度和力量皆处下风，对手的节奏和连续性就好像暴雨梨花般散落在球台的每个角落。女子心生一计，都道是此招一出定是无力回天，怎料这少女一记爆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可思议的击落在球台的边角，众人哗然。那女子见状到倒也不恼，反而不自觉的笑着喃喃自语，用手轻敲额头。看客颇为唏嘘昔日的王者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后生面前，显得多少有点力不从心。自然也为那少年的果敢欣慰，这是江湖的未来。只见这球让那少女从远台攻到近台，速度越来越快，板板发足全力，角度咄咄逼人，那女子苦苦招架，根本腾不出手来主动进攻，无奈被打的节节败退。 众人惊呼少女果然天赋异禀，能力出众。那女子输的虽然狼狈却面色，局间缓过神来改变策略，内心自有一番盘算。既然以柔克刚此番行不通，倒不如以暴制暴谋求转机。“就让郭跃赢了郭跃”，她已然开始布局。 再战，少女照例想延续上一局的策略，谁知那球刚一出去就被那女子非常规的一记爆冲，自己还未做出反应，已经直接落入己方边角，回弹到了身上。虽然少女紧追不舍，到底也没上回合那么般游刃有余了。再看下一招，那女子早就预先在脑中推算好了套路，一板左手反手快撕斜线，早已练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速度旋转落点节奏都恰当好处。看客只道这反击，有勇有谋，好不痛快。这少女左不过20岁年纪，哪经得起这样算计，好几次都被骗到了对手精心布好的珍珑棋局里，无法脱身。 那女子就像金庸笔下的张无忌那样，用乾坤大挪移复制了少林方丈的龙爪手赢了原版的龙爪手。这招并不新鲜，一年前和张魔王的对抗中，她就已经成功用“郭跃”赢了张怡宁。现今故伎重演，此招除了反击，更意在诛心。上一分少女偷袭斜线刚刚尝到一点甜头，怎料到片刻间，一模一样的套路被反击。心中难免不快，却又无法排解，久而久之，急躁攻心，影响了手上的感觉，失误频频。虽然心知要尽快摆脱眼下的心境，却反而更加患得患失起来，刚开始的那点灵气也被磨灭了五六分。 这女子一向以善于把握战局著称，见少女不经意间做出运气调息的动作，已露慌乱之色，心中暗喜，深觉这是绝佳的机会，需一鼓作气稳住胜局。众人交头接耳，碎语议论道，“这如果打到“斗心”这一层，再好的技术恐怕都无济于事了。”当比赛来到天王山之战的第五回合时候，胜利的天平已经倾斜，气势此消彼长，心态失常下的少女动作变型，出招又被常被算死。再看那女子心静如水，从容淡定，人球合一，将这小小白球玩弄于股掌间，调右压左，惹得那少女东奔西跑，疲于应对。节奏变化，鬼魅不定，忽快忽慢，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眼见局势越来越不利，那少女铆足全力每分搏杀，却见那女子以刚克刚，丝毫不给对手喘息机会，中远台轮流进攻，甚至用上了平时极为罕见的削球招数。多年的积淀打磨出的战术智慧和平和心态，今天终于淋漓尽致的体现了价值。随着少女的一个回球失误，胜负已分，一切尘埃落定。人声鼎沸，众人站起鼓掌，只见那女子笑靥如花，向全场致意，还没到肆意释放情绪的时候，等待她的还有终极之战。
【二】 距离决战打响还有几个小时，温柔暴君独自做着最后的赛前准备，外面来人提醒她选择晚上战衣的颜色，她想也没想就回了红色。 那是她最心仪的红色战袍，需得留在决战时刻穿。红色是激情的代名词，更代表国旗的颜色。世人也曾疑惑，难道张魔王就不喜欢红色吗？ 很多年以后那次重逢的对话，大家从那只言片语中后知后觉道，这竟是多年的默契和成全。心甘情愿到连妥协都算不上的程度，但凡两人对战，张魔王都会选蓝色或黑色，只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老对手最喜红色啊。 最后一次了，一定要细心粘好球拍。这是自己的武器，就像侠客的佩剑，战士的配枪一样，跟随自己南征北战。别又像三年前那样，和魔王拼到决胜局最后关头，吃了拍子上有残留胶水的亏。 匆匆吃下一个汉堡后，就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半睡半醒见，脑中突然闯入一句话，亦幻亦真，带有回响。 “楠姐，你快点吃，我特意给你抢来的。” . 只见那小跟班一进门就被拌了一脚，为了维持身体平衡，本能的来了一个大劈叉，那汉堡却还在手里稳稳的拿着。这一幕虽已过去数年，她每次回想起来都历久弥新。当年的小跟班已经独当一面，可以在任何大场面里笑傲群雄。 就在这间房间的不远处，传来乒乒乓乓的击球声，但见里面那练球的姑娘，约摸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穿蓝衣，面目清冷，潇洒闲雅。一头短发，干净利落，浑身上下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少年气。 那正是赫赫有名的张魔王。
训练馆里的冷气犹如清风拂面，记忆的宫殿再一次猝不及防的打开，画面里的自己彼时还是个拼命想超越她的小女孩，因为一次被逆转的比赛，摔了球拍，和自己置气。一向温柔的她也不免愠怒:“你这是不尊重比赛。”自己又何尝不知，但是青春总是带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反叛和执拗。 她也不与计较，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互不理睬几天后，一支冰激凌打破了冷战。闷热的夏日，烦躁的心绪，这一丝清甜就这样消无声息的通过舌尖闯入了自己的心坎。 打球先修心。这是她教给自己的，这些年一直不敢忘记。从仰视偶像，到终于与她并肩，再到超越，这是一个悠长的故事。一开始自己是对生活琐事一无所知的愣头青，之后一直理所当然的被她照顾着，宽容着。别人都说我现在战绩已经超越了她，但是哪怕她巅峰不再，我们依旧可以斗到决胜局最后一刻，只有我们才能做到这种极致，只有我们。想到这，那姑娘不由的攥了一下拳头。最后一战了，全力以赴。为自己，也为两个人携手开创的时代来次完满的谢幕。 众人瞧见那女子率先发难，根据自己事先演算过的落点和套路步步为营，手上竟加了十二分的气力去搏杀。“她年轻时一向后发制人，以柔克刚，怎得现在反生出了几分少年般的无畏来。”人群中不知道谁自顾自冒出一句道:“这倒是有种时光交错的感觉，八年前她初出茅庐去挑战当时已过而立的王者，那王者摆出的应对之策就如同今天她对魔王这般剑拔弩张，招招不留力。”只是时移势迁，角色发生了互换。 姑娘只觉得来球自带剑气，几次招架下来震得虎口一热，仿佛顶的拍子都要穿了。不禁皱了下眉头，微表情转瞬即逝，但是还是被眼尖的人看到。众人只道张大魔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这是怎么了？日常这样针尖对麦芒的较量，她们你来我往十来个回合不在话下，眼下不多五回合就目送这球让魔王打飞出台。她心下倒也不慌，思忖道:“这是一开始就出了全力，后半程怕是后继无力。师父一直说我的路数是防御反击型，脑中浮现出她儿时喜欢看的金庸武侠里面的台词: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人最大的敌人是内心所产生的焦虑、懦弱。” 对面的女子自然心知肚明，自己如要争取胜局，必须先发制人，速战速决，拖入持久战于自己大为不利。关于自己前期透支体力，后面会引发的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想深想。因为这几乎是无解的，对手的防御如铜墙铁壁般，心态却早已不似年少时期那样易崩溃，经过一年的潜心修行，技艺又精进了不少，要找到她的破破绽谈何容易。只能像个亡命徒一样孤注一掷，然后见机行事，走一步看一步。 眼见一路僵持到9-9，那女子瞅准时机，正手突袭到对方中路，这个位置一旦打成极不易还手，却不想她手上力道稍稍过了那么两三分，眼睁睁看着那球直接充冲出了界外。她见状尴尬一笑，双腿离地竟蹦了一下，右手放置胸前往下轻轻一压，顺势深呼吸，以此来尽快摆脱刚刚错误的肌肉记忆。 再看张大魔王一反常态的怒吼了一声，庆祝拿下了这关键一分，取得先机。众人看得纷纷直起身来，屏息凝神，目光跟着场上二人的来回移动，恨不能自己生出八只眼睛才能将得这神仙打架的每个瞬间尽收眼底。 你来我往，比分交替上升后终于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此时双方的对峙变得十分谨慎，彼此已经摸清了套路，先出招的那个往往会漏出破绽，让对方一举击溃。那女子到底是没忍住，急于出手想锁定胜局，结果太过草率反而以两个要命的失误葬送了大好局势，尔后的一局更是惊人的相似，领先焦灼大半程最后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也许这失去的一局会成为整个战局的分水岭。如果再年轻几岁，那么……“从来都没有如果啊”，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之后的对抗无可避免的进入了一边倒，女子手脚愈加沉重，体力逐渐下降，锋芒相较刚开始时也大打折扣。一根紧绷的弦就这样不经意的断了，疲惫感钻满了全身每个毛孔，“我累了”她在心里暗暗叫苦。而张大魔王厚积薄发，依旧气定神闲的推行自己的战术。 那女子眼见大局已定，心里倒也坦然。想我纵横乒坛二十余载，风云浮沉早已见惯，不到22岁实现大满贯是何等意气风发，多少人将我高高捧起，极尽赞美。我却在最不可一世的时候经历职业生涯滑铁卢，又有多少人冷嘲热讽甚至落井下石，那段痛不欲生的时光终于自渡救赎。后又和病魔斗争数年，换了一个战场，终究还是我赢了。一直眷恋这片战场，花出比年轻时多出几倍的努力，只因为我想超越曾经的自己啊。现在是时候告别了，享受最后的几分钟，再多呼吸一下眼前这让人几乎窒息的火药味空气。以后我的世界里，空气一定是恬淡宁静的。眼前的这张球台，这支球拍，这颗白球，这些观众，当然还有这个对手，我都会拼尽力气铭刻在心里。他们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以后也会一直丰盛着我的回忆。魔王最终北奥折桂，并斩获双圈大满贯。那一瞬间，她宛如孩童般一笑生花，那么明艳活泼，一个箭步直冲观众席和父母相拥而泣。披上国旗和全场致意，就像三年前第一次大满贯时一样，她亲吻了摄像机镜头。而暴君带着二十四个世界冠军笑中带泪的完美谢幕，这泪水无关失败，一滴泪将二十年的热爱包裹，千年后凝成琥珀，但愿还有人能记得今天发生的这一幕,，记得她们曾经来过。自己该回家了，迎接她的是一直默默支持自己的丈夫，二人贴面吻额，浓情蜜意。众人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华山论剑般的奥运会，也可以是没有输家的对决，这更像是顺势而为的一次王朝更迭，一对知音的华山论剑最终回。 【后记】 最近偶然读到《伯牙绝弦》，不自觉的带入楠宁，一时兴起，就着原文改写了一篇楠宁版的专属订制: 王楠善乒乓，张怡宁亦善之。王楠挥拍，志在高山，怡宁曰:善哉，汝左手快撕兮若诸葛，绵里藏针，变幻莫测。怡宁挥拍，志在流水，王楠曰:善哉，汝防守反击若太极， 固若金汤，以静制动。 初时，怡宁常败于楠，夙夜忧叹，修心练技望胜之。楠折戟釜山，卧薪尝胆，涅槃重生。又染重疾，未生退意，幸而痊愈。怡宁精进不休，水到渠成，终破心魔，喜夺满贯， 尔后，楠宁交战频七局，摧树倒林，天崩地烈，播出杨尘，飞沙走石，二人不相伯仲，每每战经七回合，难辨胜负。合战成团则并肩为王，横扫天下。江湖外敌无不望而生畏，闻风丧胆。 楠而立迟暮，首回战罢，劲风铺面，力克之。后继疲乏，力不从心。仅四回，楠力竭，不敌宁。世人只叹自古红颜悲白发，英雄迟暮话凄凉。然楠曰:此行无憾，足矣慰芳华。宁曰:憾未缠斗七局矣。 战罢，王楠退，怡宁谓世再无对手，独孤天下。亦索然无趣，期年后乃挂拍休战，终身不复战。 越十载，楠宁二人重聚于后辈擂台，笑看风云，相谈甚欢。 吾以时长，却忘荏苒。得此知音，夫复何求。 【注:记叙中带有小说口吻，所依托的素材绝大多数为以上运动员亲口说出的真实故事，描写中带有一点夸张，此间的人物内心独白为笔者想象，与本尊无关。如有打扰，敬请谅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