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皇帝
这几天看了《末代皇帝》,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关于人生的故事,也是一个关于权力游戏的故事。

01 天选之子
故事主角极为特殊,在浩如烟海的史册中,这人也是注定会留下一笔的。这就是中国最后一个皇帝——溥仪,一个旧时代和新时代交替的夹缝中的人。从秦始皇开始确立的封建统治延续千年,改变只不过是改朝换代,新瓶装旧酒。但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发生在清朝末期,权力结构开始松动,新旧激烈地交替斗争,东方西方也在此时真正开始正视彼此。
末代皇帝溥仪稀里糊涂被上天选中,从小王爷变成了皇帝,开始了他注定不平凡的一生。他从三岁起,就被拘在了深宫里,他了解的世界是身边人为他建构起的,他没机会到外面去。从小就有人告诉他,他是天子,是万岁,他可以做任何事。万人臣服,山呼万岁,他虽未完全经历掌权,可也尝过一点权力巅峰的滋味。他在巅峰上长大,他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万岁爷,他从小开始就明白了这一点。

只是,时代变得太快了,满清政权早已是强弩之末,他也逐渐成为了没落王朝的标签。宫墙外的世界早变了,他也一步步明白了自己的无力。他的天子身份只存在于深宫中,宫外早已是群雄逐鹿,没人再在乎这个天子之位,他们要另辟疆土。从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到一步步看清现实,他经历的挣扎一定是最剧烈的。
位低之人怎么走都是上坡路,而从小就站在巅峰上的人,往后的人生却是一条不停延伸的下坡路。
02 少年时代
他逐渐从不经事的孩童长成了敏感乖戾的少年,他把所有心事藏在眼睛里,嘴里说别人教给他的话。面目清秀,身形瘦弱,如一竿青涩的修竹。即便是退位了,但他仍过着皇帝的生活,宫里的一切都好像没有改变。
他继续待在宫里,找了一个洋师父庄士敦,对西方的世界充满想象向往。他有彬彬有礼的一面,但从他的眼睛里总有一种忧伤,也有藏着少年心事的乖戾。他漫不经心地选皇后和妃子,好像曾经庄重的仪式只是无聊的游戏。一群孩童拉着白布玩耍的时候,他沉醉在白布后的一双双手的抚摸,他是万岁,从小没有同龄朋友,身边内侍也是小心伺候着,他哪里有机会像正常孩子一样有这样的无忌玩闹的亲密接触呢?一个可怜的孩子,一个孤独的孩子。

他听到母亲死了,嘴上说我可不伤心,但骑车想要出门看母亲的路上他抹了一下眼角。他被拦在门口,即使是母亲去世他也没办法去看一眼。就算是世人眼中权力巅峰的皇帝也如此无力,他不能拥有正常人拥有的很多东西。他在众星捧月中学会了上位者、掌握权力的人拥有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他知道自己是上位者,他有俯视,有傲慢。但现实是,他被困在那个摇摇欲坠的皇权里,已经退位的他不再拥有号令天下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却要接受皇权带来的束缚。

03 逃出深宫
日子仍是要过下去,外面世界乱作一团,甚至没精力再来在意这个名存实亡的退位小皇帝。他在皇城中慢慢长大了,直到被赶出皇宫。

青年时期的他俊美风流,他想过去欧洲做花花公子,好好见识下他向往的西方。他曾经如此想要逃出那个囚笼一般的深宫,但在他被赶出皇宫的时候,他突然有些留恋这个地方。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家。在今后的人生里,他被自己在这个深宫中学会的东西和现实不断撕扯,他甚至开始模仿在这宫中的姿态,开始在现实中不断找机会重新复辟他的王朝,重新做皇帝。
他是想要自由的,我毫不怀疑,就算是天子也不是真正的神仙,肉体凡胎,也是人。但是,他只学会了那些,他是生下来就要做皇帝的人,他的不甘和屈辱是他所享有过的无上荣耀的另外一面。在逃出深宫后,他发现原来在宫里他无比厌恶的那些其实也不那么糟糕,站在权力巅峰过,为什么不能复辟自己的王朝,继续做万人之上的天子呢。从宿命中伸展出的妄念与不甘,是理所当然的。这是宿命的另一面,让他上去,再把他抛下来。

想想,这份痛苦他也不是独享,历代王朝改朝换代时,那些前朝皇帝皇子皇孙们经历的屈辱不会比他少。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曾经的紫禁城天子生活如同镜花水月,现今成了泡影。可他只学会了做皇帝,外面世界变得让他看不明白,他该以各种面目、心境重新与万物相融?他是天子,可心性上不过是个普通青年人。他没主意,或者说他没有真正匹配得上天子的心境和才能。在处事时,他太过锋利,太过天真,所以在世界的变化中颠沛流离,余生被自己的不甘心和野心折磨,这是他的宿命。

04 归于万物
数次折腾挣扎,从北京到天津、到东北、到苏联,最后回到中国。他像是一个傀儡,被不同的掌权者利用。进入新中国,在监狱被改造了十年之后,他以一个花匠的身份回到了世界。这时候的他,或许是完成了内心世界的逻辑重建,他以普通人的身份和心态度过自己的残年。这时候的他让人想到张岱,想到宝玉,经历过世间的盛大繁盛,最终如浮尘般隐匿于这个大千世界,真正的演绎了“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的幻境,总是一场空的枯索。或许不是枯索,而是“静”,世事浮沉最终归于虚无,这是世界运转的规律,什么都没有的空却有诠释一切的力量。
他骑着自行车等红绿灯,绿灯亮的时候,他在人群中骑着车子行来,是这万千人中最普通的一个,实在难以辨认出他来。他骑着车子穿梭在北京街头,跟邻居打招呼致意。他坦然介绍自己,他说自己是一个花匠。曾经那个被困在深宫里,骑车想要回家的少年,那个成为封建统治句号的少年天子,那个本来万人之上无限荣光的皇帝,他最终像一个普通人一样重新走入尘世。除了那个外壳,那层身份,他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死亡的那一年,他在黄昏时回到了自己一生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家的地方,那个在外人看来象征着腐朽也象征着权力的宫城。他曾如此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这个地方却是他真正的家。外人只知道欣赏封建王朝曾经有过的荣光,这些精巧的建筑对他们而言只是没有温度的文物。对于溥仪而言,这是他的家,是他厌恶却实实在在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他熟悉这座宫城的每一个角落,如同熟悉自己的血肉骨骼。他享受过这个皇城带给他的尊崇生活,挣扎着想要逃离这个华丽的牢狱。他被这里塑造着,在离开这里之后的余生,也不可避免地被它影响左右。这个宫城是他的一生,即便他后来离开了。经历了漫长的一生再次坐到皇位上的时候,他内心感想如何,外人无从得知了。但他的荣耀,寂寞,不甘,屈辱,挣扎,痛苦,让我忍不住猜想,他或许是个过于复杂的人。

他的一生是如此特别,他拥有的经历是一个普通人几辈子都经历不了的厚度。年少无限尊崇,万人之上权力巅峰。青年经历家国剧变,有不甘有挣扎,想要重新拿回曾拥有过的东西。中年在狱中改造,经历了从天到地的变化,内心不知经历了多么深刻的挣扎痛苦。晚年完成了内心世界的逻辑自洽,从权力巅峰归于万物,成为其中最普通的一个。
他不是跨越了一个朝代,而是跨越了一个时代,跨越了一个时间的重要节点。这是他与过往朝代的末代皇帝不同的地方,他经历的远远比那些末朝皇帝要多得多。
从权利巅峰落入尘世万物,这是怎样的人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