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t us embrace life regained
在我们的一生里,遗忘是有必要的,而记得也有必要。——三毛
不久前听蒋勋的讲座,他说,往往人们意识到春花烂漫、漫山遍野生的气息流散时,最初的春天——山涧里刚刚朦胧起来的薄薄的春天,已经过去了。
四月中旬,这已是暮春了。
本子的第一页还留着冬日里的焦躁与不安,提笔的时候,犹豫许久,最后只在纸上轻轻地写,武汉醒啦。
是的,睡着了,又醒啦。
特地去看武汉的灯光秀,隔着厚重的屏幕,听江汉关的钟声响彻江南的夜空。江岸两侧燃起辉光如火的灯晕,用灯光泼洒出来的浓墨写满了每一座高楼。江边很宁静,也许我会听到夜风的声音。但其实没有,倒是镜头旁传来一片唏嘘声。我没有听到他们已经逐渐嘈杂起来的感叹。
我看着灯光在继续描画,一幕幕,一幅幅,都再熟悉不过了。灯火真是个让人由心底里温柔的意象,同钟声一起,曳曳荡荡。想起新年之前长沙橘子洲的灯火,也许更准确一点是焰火——当巨大蓬勃的红烈色火苗云霄闪烁,生命中的所有黑暗仿佛会崩解殆尽,落入新年的天堂。我们仰望着,寄托着旧年新来的希冀,寄托着一点生而为人总郁郁葱葱的渴望,好像那样时间的灰烬就能长驱直入,慢慢生长。
这样的灯光秀也同样基于此,一点点惶疑不定,一许许忧伤心悸,总敌不过仰望时一瞬的寂静。灯火映衬着江山,江山烘炽着灯火,那一幅幅画卷背后无疑有更强大的信念存在,它指引我们去追寻。我慢慢感知着色彩,让五官溶为视觉。之后我见到整个夜空都生出赤青雪亮的光晕,灯光就成了天色。
这是武汉,在中国。
我一直以为这漫长的封锁会把我与这个国度的一切拉得很远很远,其实从未。一回首,他端端正正地在身后站着,似乎始终等待。于是一回首我看到漫岸的灯火,看到他旋转着把寒冷都照亮,因为年初的武汉没有颜色,零点的武汉没有太阳。于是一回首一切都返来,我听到假想中已经奔腾不息的浩荡长江,我听到鸥鸟飞起,我听到武汉老街里的树荫开始婆娑颤动。
他始终喜欢用温柔的手段征服一些,安抚一些。他拾起的好似都是我们抛低的热望,这是这个民族给予我最大的温暖,我怎能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回首眺望。也许下一次,我望前奔跑的间隙夏天已经遍地发芽,灯光又化作武汉的星空,我们会垂首沉吟起星光下瘢痕不逝的伤痛。
我们在不经意间依赖着他,他的不容置疑,他的高瞻远瞩,他的温度。我透过这片土地眺望着他的心脏。我想他每一次搏动或许只愿华夏安详。
那时也许我们可以生生世世骄傲地念叨他的名字,你我都是。

早晨醒来的时候,朋友传来一声早。我看着屏幕,笑了。窗外阳光很好,一连几天都是这么清朗,天空灰蓝色调,已经温热起来的空气里云雀三两鸣叫。
在江岸跑步的间隙顺手插上半边耳机,左耳是经年泛黄却依旧彻耳的歌声,右耳是滔滔江潮。
江边来往的人儿在走在跑,我闻到青实香时,参天的梧桐树已经漏下阳光。我开始哗哗地迎着风跑。只有洗练的风是一如既往的。我喜欢跑跑停停,一倏的时间又往外俯望。在阳光泼满的小径尽头已经模糊成看不清的金黄,突然想起几日前阿Sam的online concert,维港两岸,殷草绵延,阳光也是这般颜色,淡淡地像磕鸡蛋似的一湾摊匀。我有些想念录音带里的阿Sam唱“君不见漫天落霞”时,我在窗前舒朗地望着天。可不嘛,三毛说,在我们的一生里,遗忘是有必要的,而记得也有必要。

隔着口罩,不知有没有在笑。谁也看不到。
Wuhan is on move again.它经历的一切,我们会不会触到?
我们在这世间短暂地生,只是不知绵绵不绝的温暖,会不会替代我们而存。有时看向天边,觉得这一日日的盛衰兴亡又奇薄好似初春云烟,我们究竟几时可以相抵,头靠头,肩并肩。
我们会静静哼唱起属于每个人的歌,不出声,不交谈。
我们会找到丝缕牵连。
那就让我们飞快地忘记,因为快乐还很长很长。我们迟早相逢。
风迎着面孔勾画出一个形状时,我在嘴角尝到一点咸。
很快吞咽下去,不留痕迹。
Let us embrace life regained.
让我们再次拥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