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厝边的小孩儿在过生日,几声童声叠唱的生日歌透过窗边传过来,听上去有点开心。但随之而来的有大人的骂声,喊小孩听话不要乱碰乱跑,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表弟上一个生日时恰好在家,被小姨叫去一起吃蛋糕。表弟很高兴,拿出蛋糕时兴奋得不成样子,带着期盼等唱过歌吹过蜡烛就想拿刀切开。小姨想拍照,就凶了他一下,让他再等一下。
那瞬间我仿佛看见表弟眼里闪烁的烛光灭了,却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得希望自己不在场。表弟比我懂事得多,只安安静静等着,直到小姨拍完照片才接过她切好的一角蛋糕自己吃着。
我不知道他这个生日最后过得开不开心,但如果是十岁上下的我,应该会在被凶等拍照的那秒哭出来,甚至大喊大叫不是我的生日吗,为什么不让我吃蛋糕。
懂事的小孩儿往往会失去任性发泄的权利。我大概曾经有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丢失了。
仅记得一个一家人吹蜡烛吃蛋糕的生日,请来了附近一起上学的小伙伴。一群人一起唱生日歌。我和姐姐的生日只差两天,一直合在一起过。那年那天我盯着灿烂的烛火,听他们在耳边合声唱那歌,却有种格格不入的异样感觉。于是在分蛋糕后偷偷跑到楼梯上,像想证明自己的存在一样哭着,妄图夺得大人的注意。
结局是没人留意到我。直到突然发现我不在,直到突然看见我在哭,我妈问了几遍我怎么了得不到回应,也只甩下一句这孩子莫名其妙不用理会,跟着招呼其他人去了。大概也没有很久就散了。
小时候过生日开心吗,大概是很开心过的。妈妈会买大蛋糕,生虾片,蛋糕上会有一只狗和一只牛,桌上会摆其他小零食,吃着蛋糕的时候妈妈会去炸虾片。我记得虾片的味道,但我好像快忘记我妈长什么样了。
高中的时候过生日,校园里有小卖部,大多在里面买点零食做礼物。到高三时离小卖部远了,就都在食堂里带饮料。我记得那年桌上摆了一排,还有闺蜜和基友另外送的礼物和信。
高三那一年我的状态很差,母亲刚走,随之的又是高考的压力,什么人生的分叉路口,什么重要的人生节点。家人怕我有压力一直告诉我怎样都无所谓,哪怕要复读也不是供不起。但我始终想要往更高的地方走,心里也很反复地觉得你们虽然这样说但万一我考砸了你们一定会觉得失望丢脸我毫无用处。
那排饮料应该算是我高三那年最高光的时刻。回忆过去的时候,总是带着阴沉的氛围和难受的压抑。唯独想到那排饮料时,我记得高中班主任看见它们的笑脸,和闭眼睡觉时也能感受到的高三教室外满地的阳光。它们和眼皮下的猩红色一样热烈。
曾经我发誓18岁了之后不过生日,反复告诉闺蜜和基友不要跟我说生日快乐,因为对我来讲生日已经不会再快乐。但19岁的那么炽热的光下的我,确实是快乐的。虽然伴随着的是母亲走后你怎么可以还这样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自责和委屈。
小时候对于生日肯定是期盼的,而且带着莫名的自豪,觉得自己出世的日子对于父母一定很重要。我曾经一直认为,父亲觉得母亲一向是25岁,是因为我在那一年出生。于是拿父母手机玩的时候,很认真地给自己的生日设下备忘录,每年到期自动提醒,耍着隐秘的小心机。
父亲是被设下直到我生日时才知道的。那天他打电话回家,带着笑声问我是不是我弄的。我故作惊讶,问他怎么可能会是我。他说着生日快乐继续笑着挂了电话。
每年过年换日历时我都会很认真地把自己的生日找出来,然后把那一页日历折角。就是垂直地折到外面,看一眼日历就可以发现有一页跑出来的程度。
那时的我一定觉得自己很重要。直到很久以后我突然发现,按照潮汕地区对年龄的计算,我妈生我那年应该是26岁。
总之一切都为我父亲后来遗忘我的生日设下前提。
高中毕业后,大姐去了g市上班,二姐还在大四。我因为不再觉得生日有什么好过的而渐渐没有再做备忘折日历之类的行为。父亲的手机也换了好多个,所以这一年我父亲身边没有任何人提醒他我的生日快到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也许我变了的同时也有地方没有变化,在生日那天气呼呼地因为父亲的遗忘而黯然委屈。应该是哭过的,尤其是到姐姐生日那天发现他们在庆生。
而我爹始终没有记起我跟我姐的生日只差了两天。后来我也没有提醒他,就当没有这回事。这种诡异的想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却又挣扎着不肯回头提醒,在小说里叫傲娇的设定在我身上限制着我,不让我坦诚去面对心里那个小孩儿的真实需求。
很抱歉,那年那个会撒娇会觉得自己很重要的我,后来失踪在所谓懂事与成长的路上。
大二的生日应该算是很糟糕的了吧,不说最糟糕,怕以后的生活打脸。但到死,大概还是排得上前三的。
那年我爹在国庆前夕给我打了电话,说他要结婚了,定在中秋后一天。我愣了一下,说是5号吗,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他没有问我回不回家,只说到时我姐姐们都会在。我说好,我知道了,我要上课,先挂了。转头抱着室友的肩膀哭了一场,她问我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没有说话。也许班上的人都被吓到了。
虽然家里的习俗向来是过农历生日,但在高中时同学一直在国历时对我说生日快乐,加上身份证号上明显的日期,我总觉得总该有人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现在想想我也许过于矫情,却依然委屈到不行。
毕竟一年里有三百六十五天,去掉全家人的生日和母亲的忌日还有什么清明之类,至少还有三百天呢。
三百天呢。
我无从评价父亲的选择。从他决定再婚,告诉我们的时刻开始,他从来不需要我的评价。而他认为的没有情绪的小孩儿的我,也不会有选择和拒绝的权力。
那年之后我对于生日的感情更为复杂。既要面对记得我国历生日给我庆生的同学朋友,感谢他们的祝福或者否认当天是我的生日,又要一遍遍想起,哦,他们结婚又一年了。
大二的农历生日在国历之后,那天我爹果然又一次忘记,我没有提醒他,转头对我姐吐槽了几句。于是被我姐姐出卖,最后被我爸念叨了一句,怎么你生日也不告诉我。
是啊,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呢。
也许从前面的那个5号起,我就该知道,在学校的我和在家的你们,变成了两家人。我失去家的时刻在远离家乡的地方,从此我对这个区域失去了归属。我愿意四处漂泊,我愿意四海为家。哪怕死去,那一天我也拒绝落叶归根。
我姐大概注意到了我的矫情。说实话从小到大她最让我感动的就是大四生日时,她突然对我说,想过生日的话,每年过两个也没什么。
我很感激。但我真的不想再面对我的生日了。祝愿每逢生日就矫情的我就地消散。
祝隔巷的小孩儿生日快乐。
祝我心里的小孩儿不是生日的每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