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疫情观察
查看话题 >哥廷根日记|30·复活节
傍晚,老师在线上分享视频链接,应市政府和米兰大教堂的邀请,意大利享誉全球的音乐偶像Andrea Bocelli在米兰大教堂(Duomo di Milano)与风琴演奏家Emanuele Vianel的陪伴下独唱。我借助翻译引擎阅读留言板中来自世界各国观众的评论。有人感动歌声,有人联想自己的境遇,有人忏悔与自责,有人祝福意大利。大家期待一切终将过去,因为明天便是复活的日子。
以前我只是做了欧美文化的附庸,画彩蛋、找彩蛋、送兔子……单纯用艺术的视角去感知,却从未如此深入地置身于西方世界中感受复活节。在刚过去的周五,节日的前夕是耶稣受难日,Rico跟着德国电视台的直播,跟着诵读圣经,又唱赞美诗,他从未如此有仪式性地在客厅参与了宗教行为。他沉沉地把自己陷在沙发里:(在宗教意义上)这是一年之中最悲痛的一天,而我们(在现实意义中)正在经历最悲痛的日子。按照风俗,接下来的两天应当和家人相聚,于是Rico驱车回Uslar,和家人分住不同的房间,只在花园里保持间隔、围成圈对话。
他不在的日子,格斯拉大街就变成了归属于我一人的大屋子。我的卧室向东北,正午前的阳光都在这一侧。阳台挨着床,我便从床上爬到阳台,在床沿搭起迷你露台。屁股坐在窗框里,脚丫子悬在半空中,腿上摆着一大盆沙拉,再斟上一杯红酒,望着眼前生机盎然的草坪,百看不厌。第一个出门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精神矍铄,穿着专业的运动装备绕着周长500米的中心花园晨跑。10:00出头,本楼栋的一位中年妇人从超市里带来一捧花束,从老远走来就看到了窗台上荡着双脚的我,相互问候平安。12:40左右,62号楼的一家子举家穿着红色的衣服、戴着头盔外出去活动,小女儿踩着滑板,父母推着单车在后面跟随。午后阳光流转到南面,以前只知皮肤白皙的欧洲人为了显得有财富、有能力去度假而热衷晒出一身小麦色,但是在光热稀缺的高纬度国家,阳光比春雨更金贵。于是我像跟着太阳跑的向日葵,又到南面的阳台上烤太阳。
在刚过去的两整天,我的脚步几乎只用于追逐太阳,停滞了两天的运动,居家的日子,步伐不超过1000步。太多意外来临,首先是一个月前跌坏的电脑屏幕,它让我写论文的速度大打折扣。随后是突然故障的手机屏幕,只剩下一片漆黑,我换用了从国内带来的备用机,却装不上海外的通讯软件,联系不上所有的德国朋友。随后是在一次线上会议中仓促关闭正在写的论文,电脑提示“是否保存”,欣然选择了“否”,想必是那杯红酒,惹人忘乎所以。剩下的时间,什么都不敢多想,只顾着埋头把脑海里有记忆的那些文字速速地落于键盘,时不时地按着Command+S的键盘组合做及时的保存。
下午给湖北回北京的摄影组老友俊哥儿打视频电话,才结束两个月省内隔离的他正在和坤哥共同隔离在出租屋中。门上贴着封条,生活补给依靠社区,他俩日日做火锅,以此作为对生活的消遣。他俩也问我在德国的生活近况,我简言概括:社会有秩序,居家的人居家,外出的保持社交距离,医院大量测试,新闻上频频出现不同社会个体的质疑与抨击,为自己争取一些人文主义的精神需要。但是欧洲也有隐忧,庞大感染基数中的5000多人是医护人员,目前已提前在讨论若产生医疗挤兑时的策略。
以瑞典为例,目前斯德哥尔摩的医院出了一个emergency方案,如果ICU资源不够,优先治疗哪些人?哪些人中止ICU?当然,这只适用于最危急的局面,暂时还没走到这一步。同时政府发出了文件,发放民间调查,同时考虑是否让患者签署协议,在不得已时把机会让给更有希望存活的人,当然综合判断是复杂的,不只是年龄与基础病。
欧洲的疫情数据日渐趋缓,但心头蒙上的阴影无法被摘除。南德意志报开辟了“Wie geht es uns(我们怎么样)?”的covid危机集体日记专栏,有些读者甚至发送语音留言,以帮助编写集体日记,目前已经收到近3000份。
社会学家哈特穆特·罗莎(Hartmut Rosa)谈到“强迫减速”,这与我们的社会到目前为止的运作方式与以往“更高”“更快速”“更进一步”的追求不同,现在是时候仔细研究一下,看看个人生活中的细微变化。
傍晚室友回家,说是节日这一天,没有人能被遗忘。我向他叙述了两天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桩又一桩坏事。他问我:你要不要一个拥抱?我点头,那是如同家人似的紧密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