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兴华:谷歌批判纲要
对原文有较大改动
为什么非要谷歌?

记忆需要辅助,比如记事本。
记事本多到无法管理,成了大数据——大量图像式、文字式、机械式、模拟式和数码式的短记忆留存(les retentions hypomnésiques graphiques, littérales, méchaniques, analogiques et numériques)。
这就需要搜索、算法帮忙,才能快速理清线团,进入长记忆(英语 anamnesis,法语 anamnés?或译深记忆、灵魂回忆。这个词最早现于柏拉图《迈农篇》)。
虽然,“这会永远陷于无谓的搜寻。”(贝尔纳尔 • 斯蒂格勒《自动化社会》P63)
通过柏拉图式对话、现代大学的师生论争 - 劳动 - 战斗共同体,我们还真认为进入了长记忆。
但每个时代都要重寻进入的路径。
今天,搜索提到了光速,成了研究的第一律令,而谷歌也是全球性的了。
搜索结果重构着记忆,而未来也成了记忆的重新编织,于是谷歌(Google)成了制作人类未来的 “宜家”。

谷歌语言资本主义,怎么赚钱?
谷歌的搜索结果——网页排名(PageRank,以谷歌创始人之一佩奇的名字命名,可译为佩奇排名),是基于网页的引用率、关键词搜索次数而排列的。
这不只是为了搜索指引,更是在开辟谷歌的领土。

谷歌一面用爬虫(automate)选定关键词,确定各种页面的文本与关键词的相关度,以相关网页的速度、质量为依据排列网页(page ranking),厘定网页的使用价值和字的等级,打造关键词广告(Google Ads,曾用名 Google AdWords)的网络、等级和价位;
另一面又用爬虫在各个自然语言向广告商推荐广告词,摆摊招租,获得交换价值,使字变金。(弗亥代里克 • 卡普兰,见斯蒂格勒编纂的《数码研究》P144~147,2014 年)
关键词广告实时执行到了搜索和阅读中。
不同词不同价,而且根据时令升降。(同上,P149)
比如汉语 “三居室”就可以当广告词卖给 Airbnb,打捞了多少用户点击,就收广告商多少费。
谷歌的生意经,是要广告商相信页面点击量与广告词的关系是不证自明的。
谷歌捕捉了我们的搜索。我们每次引用,都是对这一排序的投票。(同上,P145)

谷歌统计的影响因子,主要是网页在各大门户网站的出现率,而网页在小网站的引用率有时就被忽略。
这种对网页的估测,重构了媒体入口、门户等级,使谷歌成了新闻和广告传播前的过滤。
卡普兰(Frédéric Kaplan)说,谷歌的语言资本主义(linguistic capitalism)就这样将资本主义扩张到了语言领域。
用户使用语言,是谷歌的力量和利益所系。
法国哲学家巴巴哈•卡散(Barbara Cassin)《谷歌我吧:美国的第二使命》( Google-moi. La Deuxième Mission de l'Amérique)从心理分析透视谷歌的统治:
往搜索框里打入关键词,我们天真地以为是虚心就问,看到回答还感激。

殊不知,这时谷歌迅速将搜索关键词交给机器做语义分析,联系到了我们八辈子都想不着的语义关系,塞进它的广告,同时从我们的个人信息中求证我们的欲望,从我们的数码踪迹(digital trace)判断是什么样的客户,将我们的资料卖给广告商,榨尽我们的有用性。

谷歌批判

1. 谷歌搜来的,不是真知识。
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认为,谷歌提供的是“超世代(transgenerational)知识”,也就是越过两代人的相互关怀、论争而统一凌驾于每代人的独断知识,被在场形而上学校准的知识,而不再是隔代(intergenerational)的知识。
那么,什么是知识?
首先要区分知识与信息——信息是熵增(entropic)的,而知识是逆熵(Negentropic)的。
知识的价值是自我维持、甚至自我加强的。
可以说,知识是构成人的存在时间的东西,维系着人的存在。
它在社会性地传输的人类心理经验的形式化积累的基础上,重新组织了各个时代和各个历史性断裂的过程,使我们找到自己的时代,在其中游刃有余。(斯蒂格勒《使世界复魅》P132-3,2006 年)
哲学家尚-弗朗索瓦 • 利奥塔尔(Jean-Francois Lyotard)《后现代状态:关于知识的报告》(La condition postmoderne: rapport sur le savoir,P14,Minuit,1979 年)指出了知识的可悲状况:
今天的知识是、将是为了被卖才生产;它只有被消费,才能在新的生产中增值——
在这两种情形里,知识都是用来交换的。
它不再是自己的目的,失去了“使用价值”。
因而,知识必须摆脱消费交换,才能恢复使用价值。
在斯蒂格勒看来,知识只有在两代的切磋中重新生成,才算数。
带进课堂的全是旧知识,只有师生扳手腕重新形成的才是新知识,可以拿到大学外的。
对于海德格尔(Heidegger),研究、劳动和战斗,才能在德国人民面前把师生共同体的知识锤炼得恰切、鲜活。
只有在两代人以上共同关注的 “相连的场景” 中,知识才是逆熵的,因为它能加强心理-集体个体化(psychic-collective individuation)。
知识必须是药罐式地(pharmacologically,或译药学式地)——也就是在中毒后的半昏迷中挣扎着复原——而生产的。
而谷歌这种短记忆的堆积,注定是熵增的,是对人类智慧的挑战。
精神分析学家沙克-阿兰•米勒尔(Jacques-Alain Miller)这样“分析”谷歌(2008 年):
谷歌是互联网的蜘蛛,起的是元语言的元功能:不是供人使用的,而是替我们找、立刻给出知识;
告诉它我们想要知道什么时,都不用句法;

用谷歌时,人人都是赢家。

有这样的好事吗?
沙克 • 德里达(Jacques Derrida)在《播散》(Dissemination)中证明,柏拉图(Plato)和苏格拉底(Scorates)建立于长记忆的对话 - 辩证活动,是被书写限定的。
当时诡辩论者先用了书写对付苏格拉底的对话。而柏拉图和苏格拉底的对话是由短记忆和短记忆材料(hypomnémata)共同构成,也就是由拼音文字和其它形式抽象地构成,成为感性发展的手段、乃至条件。
比如柏拉图《美诺篇》(Meno)通过了珀耳塞福涅(Persephone)神话与悲剧传统纠缠。(斯蒂格勒《国民阵线的药罐术》P163,2012 年)
德里达正是在这一点上解构在场形而上学(metaphysics of presence)。(但德里达批判了柏拉图、苏格拉底和胡塞尔的声音中心论,这在数码时代看来有失偏颇)
而谷歌,就是西方在场形而上学的最新地图,是从柏拉图到海德格尔的 “在场” 理论的最新实现!
谷歌的搜索结果,就是在场神学支持的无聊、空洞的神的一次次显灵(epiphany)。

谷歌作恶?
这还是小事。
主要是,它蠢。
如果它带来了屏幕上纷繁的回应,这是因为回答都是错的。

字不止一个意义;而意义,是那根很难在乱草堆里翻到的针。
但谷歌只编码、不解码,只记住了字的物质性,而错过了意义。
如果谷歌计算释义过程,那才算有智力。但没人能计算释义过程。
谷歌是被剃了头的参孙,傻不愣登地翻转每一块石头,找永远也找不着的意义。
2. 谷歌的最终害处:计算虚无主义。
作为寄生的敌对组织,谷歌具有双面的经济之力量:
它自动地、存储式地(stochastiquement)在各种历时和共时倾向之间搭桥,引导、辅助一门语言内的阅读(la lecture intralinguistique),并通过自动翻译,来辅助建立语言之间的跨个人的关联(des corrélations transindividuelles interlinguistiques)。(斯蒂格勒《国民阵线的药罐术》P119)
它既历时又共时地捕捉利比多经济,越来越有弹性,像换血那样替换原有的政治 - 经济。
而在认知上,谷歌正在替代我们的脑:谷歌替我们生产的知识,多到我们都不好意思动手了;

其庞大的知识库、语素库,带着巨大的落差来时时规范着对知识的使用,将我们的表达,与按照积累的数据统计而言更广泛的正确形式强制汇合。
也就是说用算法统计已有的语言用法,来校正语言认知,并规训用法——比如在拼写困难(dysorthographie)的例子上,乃至铸造新的语言规范,使全世界的自然语言成为其子集。(卡普兰《数码研究》P150)
当词语关系成为人际关系,谷歌也将成为人际关系的辖治。(斯蒂格勒《自动化社会》P202,2015 年)
谷歌把人人都善用的自然语言这一装置的语法、语义(semantics)和句法(syntax)作为统治工具,绕过政治、伦理和法律控制社会。
于是,自然语言写的法律,也被谷歌架空了。
谷歌的计算虚无主义,以可计算性压制所有个人独特性,将使一切成无、将世界变沙漠,造成 “消费者的无产阶级化(proletarianization,指失去知识)、去象征化(de-symbolisation)、同一化,使其囚于基于驱力(drive)的苦难。
这使我们感到,工业创新越来越多,生命却发明得越来越少——
保罗 • 瓦雷里(Paul Valéry) 1939 年作了极端的表达:“精神股价” 的暴跌。(斯蒂格勒 2015 年 3 月 5 日国美演讲)
搜索谷歌时,谷歌的自动论“要控制和剥削我们的冲动”,
而人的冲动最终是无法控制的,因而以此疏导冲动,通过数学算法强加自动的社会控制形式,最终只会将冲动驱入极端危险的程度,并分解它们。(同上)
利比多经济(libidinal economy)的生物式、器官式和死欲式的面向一并打开,会毁灭一般结构性的恋物冲动和对象化,撕碎原初的自恋(primary narcissism,《自动化社会》P48)。
学术研究作为 “搜索”,也如此:
你以为在通过谷歌研究选择的对象,结果反而被研究 - 规训了。(见《来谷歌我》,2011 年)
谷歌的编剧(program),是用算法操纵自然语言的语法、语义和句法。
而对自然语言的使用,就形成了与谷歌的使用之间的战斗——我们的使用必须更诗意、通过超控制的艺术(德勒兹),才能压倒谷歌。
pro-gram 即走到语法之前——语法尚不清晰的状态,冲破当前的法治、传统,也可理解成艺术。
在观众的个人化过程中,艺术作品最后可能不存在了,正如书只存在于这本书的读者共同体里。 其政治后果,是将网民变成乌合之众。(《自动化社会》P74)
居斯塔夫 • 勒庞(Gustave Le Bon):
心理人群(德语 masse)呈现的惊人的特殊性在于,不管构成这一人群的个人是谁,不论他们的生活形式、职业、性格或智力相像还是不相像,被转化成人群这一点,使他们具有了一种集体的心灵。
这一集体心灵使他们感觉、思考和行动得与一个人时完全不同了。
有些观念和情感,是只有形成人群后才形成、才使他们付诸行动。
心理人群是临时的存在者,由异质的因素暂时地合成,正如构成身体的细胞形式一样,团结为新的存在物。
后者呈现出与单个细胞具有的完全不同的特性。(《自动化社会》P74)
基于勒庞的分析,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群众心理学和自我分析》通过分析军队、教会的构成和成形的条件,进一步论证了群众心理学(Massenpsychologie):
“人工” 的人群作为群众,是工业民主国家日常的存在模态。
因此,反谷歌就必须脱自然化(dénaturalizer)、脱自动化(désautomatiser)、逆人类(néguanthropiser)。(《自动化社会》P61)。 3. 数码集权主义和电子利维坦

谷歌式数码资本主义正成为新集权主义。(《自动化社会》P49)
“末日四架马车“——谷歌、苹果(Apple)、脸书(Facebook)、亚马逊(Amazon)率领的永不眠的平台资本主义(platformcapitalism)、认知资本主义(cogitive capitalism),服从集权主义式的向心运动,将数据私有化,将大数据服务少数人。

谷歌欲(谷)歌化宇宙:环视四面的镜头鲸吞了街景,对每个人的信息求知若渴。

这使得“机器间的对话此长、人类集体意志却彼消,光速的运算速度使得理性停滞“(《自动化社会》P248),也正在取消我们的反思和冗余时间(乔纳森 • 克拉里 Jonathan Crary《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P52),从而“拆解自启蒙时代冒出来的工业社会。
结果,我们得了 网络忧郁症(net blues)。对那些相信数码时代的许诺的人——包括工业-艺术协会的朋友们和我还有其他很多人,这是很大的打击。”(斯蒂格勒 2015 年 3 月 5 日国美演讲)
而且,“永久交易使关于我们的统计数字与自己再也无关。”(《自动化社会》P248)
一与谷歌分享你的记录,一切就都被分格停当在应该在的位置上。
通过这一交换,你永远都只是你敲键盘打进搜索框的那些内容——你的点击的总和。
而当人人都能从别人那得到“我”的资料,我还说得清“我”是谁吗?(克里斯强 • 佛亥 Christian Faurè,《数码研究》P178)
电影《禁忌星球》(Forbidden Planet)展现了一个反乌托邦的惨境:谷歌与每人的大脑单独形成界面,我们替它做恶梦,在梦里也无法逃脱它的统治。
数码集权主义的未来:国家成了我们存放隐私的禁区,只有密码学家用最新的算法才能守住;
密码、隐私、权利和国家带着巨大的落差被打通,而国家成为幽灵,不能保护我们的隐含权利了;
算法和数学家被大公司控制,而我们的批判用的还是过时的权利话语。
谷歌是另一张互联网,是一张寄生网、盗版网,是互联网的天敌。
只有发扬互联网精神才能打败它。
发明互联网的蒂莫西·约翰·伯纳斯-李(Tim Berners-Lee)最近倡议——语义网,或者物联网,这是校正谷歌的路吗?
4. 谷歌将国家编程化,架空了国家主权。(39)
2012 年,英国首相卡梅隆被反对派嘲笑,只因他不得不用谷歌来的数据,而没用国家统计局被谷歌甩了好几条街的数据。而左派由于在技术方面的冬烘而被谷歌架空,将成为第一个政治牺牲品。(《自动化社会》,P40)
本杰明•布莱顿(Benjamin H. Bratton)《堆栈》(Stack,2016)中说:谷歌是中、美后面那个更大的互联国,对领土、安全出口、全球计算平台的安全性更有主动权。
现在全球的主权性,也许是美国 30%、中国 20%、欧洲 5%、其余国家10%、谷歌 35%。亚马逊和淘宝再厉害,也是建立在谷歌潜在的未来主权结构上的。

如何对付谷歌?

谷歌的算法基于的是我们的集体智性。
它将其划归私有,然后租给本就拥有它的我们。(同上,P145)
算法无往而不胜,正是因为篡夺了集体智性来对付我们。
而我们被自己的集体智性吓坏了,才就了范。

谷歌光速般的运算速度,正是五、六千年以上集体智性积累、开发的无机物短记忆材料的惊天功能,而非谷歌的发明!
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提出了“普遍智性”的概念,指出无产阶级集体不自察地身怀创造历史的方向盘和引擎。
其实,马基雅维利(Machiavelli)早在神学背景下用过这一概念,阿利盖利 • 但丁(Dante Alighieri)在《神曲》(Divina Commedia)也歌颂过它。
今天的“新技术”就是这种普遍智性。
对于诸众的集体智性,政治哲学家保罗 • 维尔诺(Paul Virno)的《诸众的语法》(Grammatica della moltitudine. Per una analisi delle forme di vita contemporanee)有过广泛的讨论。
维尔纳可能会说,谷歌是对普遍智性的滥用,但也反证了集体潜能的伟大从未被真正使用。
有了“诸众的语法”,人人都能成为独奏家,也更能成为独特体。
作品将是我们自己。
谷歌只是“人民”地盘上的盖世太保。
我们集体出走后,谷歌是奈何不到诸众的空间的。
有了谷歌,文科和大学怎么办?
——论数码时代的书和图馆
德里达说,原子弹批判是启蒙以来批判理论的集体自杀。
今天的谷歌批判不也如此?
面对谷歌这样的数码怪物,应该在批判和它之间重建界限。
新批判自己能立足,方能弹压谷歌,使人看清批判行动和谷歌的不兼容。
未来,科学和技术部门应主动像接受压力测试那样承受批判测试。
而哲学家卡特琳 • 马拉布(Catherine Malabou)说,新文科的任务是向科学和技术部门提供不断升级的批判理论。
斯蒂格勒号召作出器官式、编目式和增补式的发明。
怎么发明?我讲得出来,还需发明?大学和出版也都须重新发明。
最前卫的出版,在数码时代与办大学一样重要了。
他还说,要开始“解释的政治”:解释就是主动宣布司法原则,照原则重新使用器官和机构。(斯蒂格勒《休克状态:二十一世纪的愚蠢和知识》,2012 年)
对机构的解释变了,将它当不同的器官用。
大学改革当如是!
应对这场数码海啸,急需两个认识支点:
- 谷歌与书
19 世纪末,法国诗人斯特凡·马拉美(Stéphane Mallarmé)说:
书,是精神的工具。
(Le Livre, instrument spirituel. 见 "MALLARMÉ Œuvres complètes",Gallimard,II,2003:224)
书是由无机物组织的物品,被注入了精神,能提升精神和手、身体的关系。
精神是靠近可工具化和工具性这边的,是重新出现、抵抗、保持自身一致的东西;
而工具是靠近物质性这一边的,也就是偶然、腐烂、消失。
支持精神的东西,是物质性、偶然性和工具性的。
为什么要有书?
马拉美说:
沉思,如果没有留下足迹,就会烟消云散。
(Méditer, sans trace, deviant évanescent. 同上,2003:215)
书是宣言,要拉住读者;
书是最重要的存留(retention)的手段,是两代人传递精神的最可靠的精神纽带。
它不是精神的活器官,而是前人死后其精神遗留的死器官。
有了精神的工具性,虽曾为人所用,对于今人仍是死的,还不够。
需要当代激活后,变成我们的器官。
当代人在关怀、疗救(therapeuma)中,才拣起精神的工具。
我们的精神生活将是对技术性的当代雕塑。
埃德蒙德 • 胡塞尔(Edmund Husserl)的《现象学的构成研究》说的“投入了精神的物”,指的就是书。
它与调羹、筷子一样重要,否则不会有人类世界、科学世界、几何共同体,
胡塞尔《算术哲学》(Philosophie der Arithmetik. Psychologische und logische Untersuchungen)中讨论的语法等重要的人类观念性(idealite)就不可能共同体化,
也不会对几代人共同具有校正式的工具性(l'instrumentalieortho-graphique,见《使世界复魅》P145)。
马拉美说的 “诗的危机”,就是瓦雷里的精神的贬值,一切都有去无回,没什么能挺住还增值了。
精神,是怀德海(Whitehead)说的深冬里初春的第一片绿。
这颗绿苗,不可能出现在谷歌搜索框里。
今天必须作出选择:要几何,还是谷歌?
书仍是与谷歌斗争的最重要的动员手段和最后屏障,虽然谷歌正在吞书——数码化图书馆。
当代的技术打开了新的精神生活。
新的精神工具,是模拟和数码式的短记忆工具。
搜索引擎正成为精神导航的主导工具。
未来,真的都只能成为记忆?
如何不通过扫描地将书带进这些新冒出的 “精神工具” 之中?
- 谷歌与图书馆
生命的记忆在原初就开始外化,要走到当前的生命之外,走向未定义的进化。
精神不断输送着自己到外面。它是我们真正能继承的东西,也是总先在于我们的东西。
图书馆是少数几个已先在于我们的组合场景(milieu associé,或译关联场域),就像南极的考察站或火星的基地。
它给我们留出时间去思考具有重大后果的,在精神的平面上,去面对那一既让我们激动又使我们受伤的“成为”。
激动,是因为这是新的公共力量下的新的行动角度;
受伤,是因为这一公共力量看不到在发生什么,无知地上了各种精神技术的当:
本应全力对付谷歌,却成了谷歌的俘虏。
斯蒂格勒认为,这就是厄毗米修斯(Epimetheus)迷误:总是先上了新技术的当,才慢慢醒悟,杀回马枪,第二次上手…
书写,总是同时产生分离,也就是说熵增,又生产新的关联,也就是负熵。
组织出负熵,就是提升精神价值。技术存留总有限,只有精神无限,才能守护踪迹。
人人的数码书房,会比堂皇的大学图书馆更深远地守护精神遗产。
图书馆会消失,而个人的数码书房会更强大,正如许多爱好者的电影收藏比伯格曼(Ingmar Bergman)这样的制作者多好多,每个电影爱好者都可以到手要看的电影了。
什么是图书馆?
按照马拉美,图书馆是工具式精神性(une spirituealite instrumentale)的坐落位置。
它应该是生产的地方。因为工具要驯服、改造材料;
它应该是精神生活的地方,也就是说,是精神生活、乃至精神生活的物质诞生的地方。
总之,图书馆是写作的地方。它应该同时是知识的保存和优化的地方,也就是说,是记忆知识的地方。
但这一记忆是死的,由无机物构成。
而另一方面,图书馆会将自己改造为一张网络,也就是说,它会将自己数码化—因而要求得到 “新的精神工具”。(《使世界复魅》P147)
必须使图书馆脱胎换骨。
图书馆的未来是数码书房。
什么是书房?
戈达尔(Jean-Luc Godard)说,作家在书房里不光写,还读别人的写。
大家错以为书是作家的终端产品。其实作家的书房,才是人类真正的数据库、在本地战胜谷歌的基地。
而对于电影导演而言,书房是在剪辑自己拍的东西的同时看别人拍的东西的地方。
它是拍摄、剪辑、冲印加放映同步进行的地方。
在谷歌时代,这样的数码书房是急需,而非过时了。

今天,图书馆不是无用了,而是被加强到每一个人的鼠标下了。
人人都有了这么一个连通天地间的数码书房了。
不光在网上,在网下也是:读,总已是写。
语言成为一个关联场域,所有的接收者也都是发出者。
而书,而且还有字母,还有被数码化的字母,也就是被改造为一种新的短记忆材料的字母,构成了一个新的关联场域,在那里,读者都是作者了。
我们的书房功能普全了,成为触摸屏,听指尖指挥了。
图书馆真正民主地到了每个人的手上,正如在脸书、Youtube 上,人人都有一个美术馆了。
维基百科的出版展现了征服市场势力,开辟出新的精神领土是可能的,但它的合作与免费模式走出了一条路,打开了很多条路,但也引起了许多的问题。
其精神最终是新自由主义式的。但是其参与式逻辑所开辟的关联场域,成为一个很有活力的新实验方向。
维基的实验已向我们暗示了人人手里的数码书房一旦被开放 - 贡献和发明的精神带动,将会产生多么大的精神生产力。
这才是我们对于谷歌的胜算所在。
谷歌的反面、克星:《尤利西斯》
拉康(Lacan)在“第 5 届国际乔伊斯研讨会”(于1975 年 6 月 16 日索邦大学阶梯大教室 dans le grand amphithéâtre de la Sorbonne le 16 juin 1975 à l’ouverture du 5e Symposium international James Joyce)上说:
乔伊斯曾说,我写的东西会给大学源源不断地派任务。
他只是想让大学忙到完蛋。果然如他所愿。
很明显,如果乔伊斯的文本无法不断增殖令人极为慑服、着迷的问题,来将自己送到大学的嘴边,这是办不到的。
(P23,1973 年:Joyce l'avait dit "Ce que j'écris ne cessera pas de donner du travail aux universitaires." Et il n'espérait rien de moins que de leur donner de l'occupation jusqu'à l'extinction de l'Université. Ça en prend bien le chemin. Et il est évident que cela ne peut se faire que parce que le texte de Joyce foisonne de problèmes tout à fait captivants, fascinants, à se mettre sous la dent pour l'universitaire.)
德里达《尤利西斯留声机》(Ulysse gramophone. Deux mots pour Joyce):谷歌证明了乔伊斯的判断——我们的写作,只是为了喂都柏林街头那一只只大信筒!
乔伊斯《尤利西斯》:
这是一个对方付费的长途电话,打给收集包皮的人(上帝?),或者是他打过来的。
(a long distance call, a collect call from or to the collector of prepuces.
《尤利西斯留声机》,P79)
他对谷歌早有定义:
一切尽在其中,万物皆归其所。
(A place for Everything and Everthing in its place.
乔伊斯《尤利西斯》企鹅版,P154;《尤利西斯留声机》,P34)
搜谷歌时,我们都成了吞吃自己的食腐兽。
可谷歌一搜《尤利西斯》,就卡壳?
乔伊斯的《芬尼根守灵》(Finnegans Wake,第 244-259 页)也是幽灵剧场、降服谷歌的金箍棒:
For the clear of the Air from on high has spoken in tumbuldum tambaldam to his tembledim tombaldoom worrild and , moguphonoised by that phonemanon, the unhappitents oft the earth have terrerumbled from fimament untod undament and from tweedledeedumms down to twiddledeedees.
《追忆逝水年华》(A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和《尤利西斯》都是长记忆的作品,示范了什么才是对人类友好的搜索,是我们玩残谷歌的技术说明书。
近期对谷歌的批判
Christian Fuchs: A Contribution to the Critique of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Google
Zimmer (2010) speaks therefore of the emergence of WebSearch Studies as a subfield of Internet Studies. Within this research field, in contrast to popular science-celebrations, a number of critiques of Google has been advanced:
Monopolization: Google holds a monopoly in the search engine market and contributes to theconcentration of this market (Maurer, Balke, Kappe, Kulathuramaiyer, Weber and Zaka 2007; Van Couvering 2008, Van Hoboken 2009).
Reality distortion: Google gives a distorted picture of reality that is incomplete, unsystematic and controls what is considered as existent and non-existent (Becker 2009, Darnton 2009, Lovink 2009, Stalder and Meyer 2009, Becker 2009). As users tend to be biased towards following the first search results, no matter if they are relevant for their search or not, Google tends to centralize attention to certain sites and to marginalize attention for other sites (Pan, Hembrooke, Joachims, Lorigo, Gayand Granka 2007).
Surveillance: Google advances user surveillance and privacy violation (Aljifri and Navarro 2004; Andrejevic 2007:129-131; Halavais 2009, Hoofnagle 2009, Lobet-Maris 2009, Lovink 2009; Maurer, Balke, Kappe, Kulathuramaiyer, Weber and Zaka 2007; Munirand Yasin 2008, Rieder 2009, Stalder and Mayer 2009, Tatli 2008, Tavani 2005; Turow 2008:97; Vaidhyanathan 2011: chapter 3; Zimmer 2008 a, b).
Stratified attention economy: Powerful actors are more visible in Google search results than non-powerful ones (Diaz 2008, Halavais 2009, Mayer 2009, Rieder 2009, Rogers 2009, Zook and Graham 2007) so that a Googlearchy (Hindman, Tsioutsiouliklis and Johnson 2003) or Googlocracy (Menczer, Fortunato, Flammini and Vespignani 2006) emerges. Introna and Nissenbaum (2000:181) argue that there is a tendency that Google gives "prominence to popular, wealthy and powerful sites at the expense of others" and that as a result the public character of the web is endangered.
Intransparency: The PageRank algorithm is intransparent and kept secret (Lobet-Maris 2009). Google Scholar, for example, is a thorough search engine that produces better search results than some other academic search engines (Haya, Nygren and Widmark 2007) because it searches through the full text of academic papers, but its search process and coverage are kept secret (Jacsó 2005).
Google advances ideology: Google's management style presents itself as decentralized, flat and based on self-organization, just like the operations of the search engine, which ideologically hides that Google is a force of centralization (Jakobsson and Stiernstedt 2010a). Google advances the techno-determinist ideology that information technology will solve society's problems (Vaidhyanathan 2011:chapter 2).
Google is of public interest, but has a private character: For example, Google Books is an American-centred project that does not make digital books available to the public, but operates the digitizing of books as a private business (Baksik 2006, Jeanneney 2007, Vaidhyanathan 2011:chapter 5). Also, Google Maps and Google Earth are primarily directed towards advertising businesses (Lee 2010a).
Censorship: From 2005 until 2010, Google allowed for business purposes the censorship of search results for keywords like Tiananmen Square, freedom of speech Tibet or Taiwan in China, which some see as a contribution to civil rights violation (Halavais 2009; Hinman 2005, Jiang and Chang 2008, Vaidhyanathan 2011: chapter 4, Zook and Graham 2007). Others argue that the critique of Chinese censorship of the Internet ignores Western problems of the Internet, such as its domination by commercial and entertainment value (Lee 2010b).
Political dominance: The global nature of Google's services allows the company to evade and bypass national regulations (Kumar 2010, Munirand Yasin 2008).
Digital divide: There is a divide in the skills needed for informed searches (Halavais 2009).Human capacities: Google is reducing humans' capacities of creative and thoughtful reflection (Carr 2008), reading and writing (Weber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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