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王小波离开了双门楼
陈露在双门楼躺了两天,她很不高兴。从抱怨南京的潮湿,抱怨出租屋里没网,到开始抱怨小丁是个没意思的人。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之前在网上认识一年多,隔三差五地聊天,一般是小丁哭诉自己又失恋了,陈露抱怨学校的男生太无趣。半个月前小丁去北京玩,陈露接待了他,一起在她学校附近的路边摊吃了烧烤麻辣烫,在江边城外吃了一顿烤鱼,然后去小西天看了一场电影。
回南京前一晚他们在南长河边散步,小丁开始念叨自己那些失败的网恋经历。陈露突然说:“说真的,你回南京在现实里找个女朋友吧。”
“别网恋别异地恋了,不靠谱。”陈露拍了拍小丁的肩膀,像教育一个小孩子。
结果那天晚上他们在一起了。第二天小丁回南京的时候陈露在南站哭得很厉害,说考完试立刻就去南京找小丁。没过一周陈露来了,事情就变成现在的样子。
跟小丁合租的是一个摇滚乐手虎哥,“小丁你女朋友挺漂亮的,要不借我用用呗。”
“去你妈的,”小丁停下正在给虎哥盛饭的手,“今天没你的饭了。”
“我错了行了不。” 虎哥走过来拿起来自己的碗开始盛饭。
小丁做的饭怎么样?这么说吧,小丁炒的两个菜都剩了一大半,但三个人吃光了一瓶老干妈,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老干妈拌饭真香”。小丁没有工作,或者可以认为他是个作家。就像诺兰《追随》里说的,一个二十几岁没有工作的年轻人,往往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作家。
从某个角度来说小丁或许确实算得上一个作家。虽然没有出版成铅字的作品,但两年前在网络上发表过一篇风靡一时的小说。直到今天还不断地有公众号引用这篇小说的第一句话,写出一篇又一篇丧逼爆款文。而剩下的八千九百字,就像垃圾场埋得太深的垃圾,已经远远被时代抛弃。
后来的小说不温不火,好在有一批铁粉,不管小丁是认真地创作还是写个流水账,都会留言好喜欢然后打钱。一个月发两三篇文章,赞赏的收入也够交房租和吃饭了。小丁觉得自己没有未来,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这些粉丝都忘记了他,不再给他打钱,他又能怎样弄到钱。本科在南京一个三本院校读计算机,连C语言的指针是什么都不知道,毕业设计是花三千块在淘宝上买的,去找个码农工作也不实际。
前段时间事情出现了一点转机。一位在杭州做文学的李老板联系他,想让他做签约作家在自己的平台发表小说,还说要帮他出版一本小说集。陈露看了他们的小说平台,里面全是“霸道总裁爱上我”“都市丽人升职记”“穿越时空的爱恋”之类的东西,不明白这个老板为何会对小丁这样的丧气无意义作者产生兴趣。陈露打了个电话过去,想聊聊看是不是骗子。小丁太单纯,太容易被人忽悠。
“哎呀,那个平台上的东西,我是看不上的,但是现代人就喜欢这种厕纸文学,来钱快嘛,都是被逼无奈。”
“小丁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苏北作家,这才是文学!我也是个有文艺追求的中年男人。快让小丁跟我签约吧,我一定把他的文章放在app首页推广,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文学。帮小丁出书销量十万也绝对没有问题,我在出版界有人,他会成为苏北文学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挂了电话,陈露叹了口气。看了下这个app的文章平均也就几百阅读量,能指望它什么呢。不过李老板说来杭州参观公司给他们报销高铁和住宿,小丁一穷二白的也被骗不了什么,就当去免费旅游一趟也不亏。
小丁和陈露商量了一会儿,决定一周后就启程去杭州。“那这几天我们赶紧把网办了吧,有网你准备资料也方便对不对?” 拉网线,成了陈露现在最大的愿望,好像有了网线,就能把她从枯燥无聊的生活里面解救出来。
“我可以去网吧整理文章,不着急。”
“你是想气死我吗?你知不知道没有网对于我意味着什么?你再这样我明天就回北京,你自己在这个没有网线的破地方自生自灭吧。”
“哎,行行行。我现在就给办网的打电话。你满意了吧?”小丁停下了正在玩的手游,查了一个拉网线的公司,播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的客服人员说明天就能派师傅来上门安装,陈露来南京第一次感觉到了开心。今天没有吵架,他们手拉手去三公里外的沃尔玛采购了几天的食材。陈露想买点进口零食,小丁阻止了她,“没有钱了,你看就这么点菜和肉都花了两百多,还吃什么零食。” 陈露念念不舍地把进口饼干放回了货架,想着明天就能装网了,今晚还是不要吵架比较好。就这样他们继续手拉手结完账回家。
第二天天气很热,空调老旧不好使,房间和蒸笼一样让人难受。约好的下午三点装网,两点的时候打了一炮,好像是在庆祝新生活的到来。然而等到下午四点,依然没有等到装网师傅的电话。四点半的时候,一个徐州的号码打过来,说自己是准备来装网的师傅,但这个地址门牌写得不太清楚结果跑错了地方,现在太晚来不及去了,只能明天再说。
陈露委屈了一会儿,又感觉无力。还能怎么办呢,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人家不可能立刻赶来装网,除了等明天没有别的办法。小丁在网吧写了一篇流水账发在公众号,晚上回家的时候跟陈露说可以点个好吃的外卖,今天收到了两千多块的读者打赏。陈露点了锡纸花甲和辣炒花蛤,这居然是来南京以后她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
第三天约的下午四点。这次师傅没有找错地址,迟到十五分钟带着工具箱来了。他们看到装网师傅仿佛看见救世主。这位徐州救世主长得很像王小波,下垂耷拉的眼睛,凸起又厚的嘴唇。徐州王小波在房子里观察了一圈,找到了入网口,折腾了一会儿工具箱,站起来跟他们说:“你们家这个入网口不是普通网口,我没有带装这种入网口的工具。你们等我明天再来装吧。”
灯泡也不合时宜地坏掉了,突然熄灭。陈露有点绷不住,“这样的鬼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尽头!昨天说今天,今天又说明天,我只是想上个网怎么都不行呢。这个鬼天气还这么热,这个鬼电灯泡还突然坏掉了,我就在鬼出租屋里等死算了,活着真他妈没意思。”
“是啊,活着真他妈没意思。这个鬼天气这么热你以为我想背着工具箱跑来跑去地装网吗,真他妈的鬼日子!”
没想到徐州王小波会这么说。他们愣住了。递了一瓶矿泉水给徐州王小波,王小波收拾好工具箱立刻就离开了,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这个师傅有点奇怪啊。” 小丁叹了口气。
又吃完了一瓶老干妈,鬼日子。小丁用手机打开公众号看读者留言。一个灰色头像,他先是颤抖几秒钟,忍不住把陈露吼了过来。
“你解释解释,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陈露看了以后,两眼一黑,前男友在小丁的文章下面打了五块钱,留了一句话:“给你五块钱,和女婊子做爱记得买个套。”
然后就是无尽的争吵,关于这个人是谁,他怎么会找到小丁的文章,又是为什么打了五块钱写了这句匪夷所思的留言。陈露打开手机,前男友发来一个笑脸,说了句在南京过得不错吧。陈露立刻拉黑了他。
“他就是脑子有病,我还能怎么解释?”
“你为什么会找脑子有病的人做前男友,你解释解释。”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就是我脑子有病,你满意了吧。”
“我想上网。” 陈露哭了一会儿,一个人开始嘟囔。
第四天下午三点半,一个带着装网工具的师傅来了。不过这次是一个安徽蚌埠的号码,找对了地址,带对了工具,花半个小时就把网装好了。
“怎么不是昨天的师傅来?” 小丁问。
蚌埠师傅说他也不知道,公司让他来就他来了。如果他们有疑问可以给公司打电话。
网终于装好了,陈露却完全高兴不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告诉小丁,自己订了明天回北京的高铁票,学校有事情需要回去。
“现在不是有网了吗你为什么还要走?”
“是啊,有网了。但是那又怎么样。”
陈露退掉了去杭州的票。第二天雨下得好大,霹雳啪啦的雨砸在车窗就像在扇人巴掌,陈露没有半点迟疑地离开了。
一个月以后,陈露问小丁有没有给办网公司打过电话,徐州王小波到底去了哪里。
“办网公司说那天以后这个人就联系不上了。他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陈露想起徐州王小波背着工具箱跑出出租屋的背影,像一条抛向外太空的抛物线。这是她在双门楼看过最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