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阅读事其十五:701-750
从2020.2.24到2020.4.5共41天,读了这五十本书。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在斗争中结束这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是更勇敢的?死了;睡去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去了;睡着了也许还会做梦;嗯,阻碍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人们甘心久困于患难之中,也就是为了这一个缘故;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微贱者费尽辛勤所换来的鄙视,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谁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的迫压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不可知的死后,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目前的磨折,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这样,理智使我们全变成了懦夫,决心的赤热的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的事业在这一种考虑之下,也会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
701.书房一角,周作人。
「我说过文学无用,盖文学是说艺术的著作,用乃是政治的宣传或道德的教训,若是我们写文章,只是以笔代舌,一篇写在纸上的寻常说话而已,不可有作用,却不可无意思,虽未必能真有好处,亦总当如是想,否则浪费纸墨何为,诚不如去及时放风筝之为愈矣。」可见周作人并非真言文学无用,只是嫌用处太小。又厌恶众人滥用文学做宣传。在他眼中,文学,以至写作的目的,无非是有补世益。
702.最好看的日本战国史:六天魔王,万邦咸宁。
真的好。见过写战国史最全的系列。这本主角是信长,老酒有新味。
703.遥远的向日葵地,李娟。
从这本书里,寻找我这几天被化工劫持的活力。这才是李娟啊。写作者的工作,即是利用感受力,从现实的经验世界掠夺经验碎片,以构建笔下那个自足的虚构世界。李娟正在完整她的世界。向日葵地,一个诗性,也是神性的存在。遥远又暗示着它的不可及。在诗性沉堕的时代,我们一面助推向日葵地的消失,一面又挽怀。唉,这就是我们喜欢李娟的理由。可悲。
704.二十世纪的诗心,吴晓东。
什么是诗呢?分行、韵律、意象、风格、情境?都不太像。或许确保诗性的唯一要素是意象。意象的作用,是读者借作者之眼观察自身,这也是我读诗的方法。意象的丰富暗示性在于把故往记忆(即是经验)截来一段,拼接到当今现实,从而打破了时间严肃的秩序链。这种打破造成的紊乱感,或许就是诗味吧。在我看来,读诗与读小说体验感相差不远,只不过后者是偶遇,前者是炮轰。读诗的方法,我毕竟还是不懂。语言于诗,既是载体,也是囚笼。音乐的美妙之处是逃离了语言束缚,是流动的,少拘束的。诗歌的苦痛,化诸文字才能定形。文字的苦痛,又必须在历史与现实中才能被体验。这即是吴晓东所谓「诗学的政治」。文学与世界的关系,是互相指涉,互为镜像。人与文学、人与世界的关系无不皆是如此。构建这种关系的努力服膺于对本体的探寻:从他我中寻找自我。
705.Men without women, Ernest Hemingway.
Reread. The Undefeated, The Killers, Hills Like White Elephants.
706.广岛札记,大江健三郎。
重读。最近痴迷大江健三郎,于是捡起这本搁置在书架多年的书。广岛人是对劫掠生存意义之手说不的反抗者,广岛人的威严是法国人笔下的勇气。这种勇气促使他们不惜残缺的躯体再一次受伤,以身去填补被试图建立的遗忘的洞穴。阿伦特告诫我们,建立遗忘的洞穴的那种努力是徒劳,因为所有洞穴终有一天会到达容纳被丢入洞穴的情感的极限,最终爆炸。大江氏,以及广岛人也曾质疑过,也许勇气的消耗得不到反馈。但勇气,及人类的威严不正是这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存在么?在广岛人的反面,大江氏在决定投原子弹的美国政治家们,发掘出一种丑陋的人道主义。他们敢于决定的原因不是因为对广岛的人性绝望,恰恰相反,正是相信广岛不会随爆炸消失,相信广岛人的勇气。广岛人的勇气像一张膏药,遮住了他们的愧疚,也遮住了世界人的恐惧,与反思的勇气。
707.西方文学十五讲,徐葆耕。
又是一本与仪式心态妥协的产物,当然较郑克鲁本要好些。只是什么时候中国大学老师能不把学生当傻子呢。
708.被禁锢的头脑,切斯瓦夫·米沃什。
在米沃什看来,波兰知识分子接受世代仇敌俄罗斯的原因,不是因为笃定某种至上的主义,而是一种渴望成为人民大众一份子的激情。激情俘获了他们的理性,赋予其自我满足的光荣。但不能简单地视之为虚荣心的满足,其内核是一种翻身的感觉。这种感觉被延伸至历史领域。人类都是历史流传下来的惯性力量的化身。左翼革命正是一次逃脱历史囚笼的尝试。它试图推倒高墙,好从先辈的阴影里走出,建立自己新秩序。然而尝试失败,历史的幽灵依旧梭巡在新秩序中,追随者摹仿追随者,过去摹仿过去。笼罩新秩序的辩证法是一件残缺的武器。被苏联双重庸俗化的辩证法妄图成为真理,妄图用几个简单的术语便将人类历史高度概括了,并在重复的套话中给人以完满知识的错觉。辩证法占领了概念界定时的最终解释权,与词句体系,并反对探索内心深处的任何迹象,以便其成为真理。
709.诗的见证,切斯瓦夫·米沃什。
现代几百年来,科学崇拜改变了人类空间性的想象力:过去“上面”的崇高体验已经被“前面”所取代。几千年来构建的天堂受遗忘力量的侵蚀,逐渐化为断壁残垣,众多碎片(包括诗歌)从云端坠落,摔进泥土,变成光与影之间最庸常的风景。二十世纪更是一个碎片的世界。诗人因与神性,与世界,与大众的失联而茫然痛苦。诗歌则越发贫乏而狭窄,越发地个人主义。诗歌成了一句碎语,一个迅速消失的笑声。诗歌带着顽固的信念进入二十世纪,坚信艺术与世界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的对立。随着艺术堡垒的崩溃,诗人曾经在凡俗面前的优越感(或者尊严感)变得不堪一击。二十世纪是生物学的时代,教育环境摧毁了青年的想象力,生活里看似虚假的东西越被当做真理来接受。而到了二十一世纪,米沃什的预言失准,这是一个更加生物学的时代。历史感,崇高感,联系感,我们都没有。
710.苦竹杂记,周作人。
读来消闲,近宋人笔记。
711.战国日本1:时间的滋味,茂吕美耶。
故事会水平。
712.尼采-牛津通识读本,迈克尔·坦纳。
一本灾难。
713.木片集,周作人。
散文笔记。
714.风雨谈,周作人。
这本夜读抄味淡了些。最近心烦意乱,总不能静下来读书。心一乱,就捡起周作人,体味一点苦涩的中年心态。
715.京都,林屋辰三郎。
自中学起,对京都便魂牵梦绕。不过这本书实在是不喜欢。
716.围城,钱钟书。
重读。钱钟书才气过溢,三句话里必有一个奇妙比喻。但读书也符合边际递减效应,比喻塞多了噎得慌。比喻是最有想象力的修辞,不会用(非是不用)好比喻的作家正是匮乏想象力,悲哀啊。苏文纨三字很美,所以我对其人怎么也讨厌不起来。唐晓芙、孙柔嘉,描写没开始,兴致倒少了一半。方鸿渐的形象,有点俄国多余人的意思。
717.中国传统文化十五讲,龚鹏程。
龚鹏程好大手笔,真有儒家舍我其谁的勇气。只不过说讲通变,却一直溯流殷周,后世几乎不提。远古的迷瘴虽然消散,残云流雾仍然遮盖着余下的两千多年。汪曾祺晚年谈起寻根运动时曾说,寻根是好的,只不过这根不要太久远,最好在明清,因为我们还不太陌生。殷周与现世的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了。龚详谈殷周事,满口称赞,而略谈后世,一提就要遮遮掩掩。这明显是在用从殷周掘出的金玉遮盖后世暴露的烂疮。但是龚鹏程提出的问题是实际的:当代的中国知识分子游离而破碎。五四像把斧头砍断了后人与传统的联系。「雄剑挂壁,时时龙吟。不断犀象,羞涩苔生」,言中国传统的这句诗也是正确的。我们这辈人该如何做呢?
718.门,夏目漱石。
社会人肩上总缠有道德律令的锁链,卸下锁链则意味着宗助和阿米那样的境遇——被放逐到社会的黑洞里。易与道德冲突的往往是情感。《后来的事》里的代助与三千代,甚至《心》里的先生,他们用燃烧的情感反复炙烤着道德锁链,同时灼伤锁着的自身。火焰里扭曲的身形,撕裂的哀鸣,叫人心伤。所以夏目漱石笔下的不伦不是拿来谴责的,而是用悲悯的心情体味,并在道德–情感谱带中摸索一个自洽的位置。结尾房东讲述了小孩总爱残忍地砸死青蛙夫妇的故事,暗示着“社会不也正往有情人身上扔石头吗”,这也是作者的怜悯。「贫贱夫妻百事哀」,宗助和阿米却像一对啮合在生活钟表里的齿轮,那么有序而悠长。这样的贫贱沉重之余,反而让我羡慕。
719.草枕,夏目漱石。
画家因厌憎人情而逃避山林,希冀在此拨去人情的尘砂,求得世界的本原。但人是社会中的人,非人情只能是一种努力的趋向。欲求非人情的超脱,而又难免人情的逡巡,宛如掠地之烟想飞升而不能飞升。长良姑娘、米勒的奥菲利亚的死亡,都是这种非人情的努力,所以她们的死亡是纯净的,离开了他人视线的污染。死亡在这里呈现出极美的光芒。唉,我虽然有所收获,却太词穷,真是苦闷。
720.审美阅读十五讲,孙绍振。
当代许多人都提到了中国文学理论的困境,在陷入舶来理论难以自洽的沼泽的同时,又因与传统割裂而心境零泊。作者的错位理论,实际是一个泛化的陌生化改良理论。意脉,即意象之间的承继关系。以及最后作者提到的三步文本分析方法意脉–感情–文体,不能不说太机械了。
721.蛤蟆的油,黑泽明。
读时在想另一本日本导演的自传,蜷川幸雄的《千刃千眼》。那个日本时代是电影盛世,小津安二郎,成濑巳喜男,黑泽明,稻垣浩,沟口健二奇迹般地共存。真羡慕。
722.如何读,为什么读,哈罗德·布鲁姆。
布鲁姆是真正享受阅读的人。涂满功利性与伪崇高污泥的阅读目的,在他那里被净化成一个简单之名:为了更好。布鲁姆的文风名不虚传地任性。他把欧洲传统二分为莎士比亚式与塞万提斯式,即想象传统与现实传统。读这本书最好提前读过所论述的作品,因为它的导读性极差。布鲁姆近乎自言自语的风格,更多地是调拨出作品的精粹,并稍加评点。读过作品的人很容易被书中偶然的妙见所打动,而有重读作品的欲望。没读过则味同嚼蜡。书中作品我有一半没读过,唉。
723.路边草,夏目漱石。
按译后记所言,小说剧情基本映射于夏目漱石的现实生活。除此之外,小说思考的问题是人情。人天生存在着偶然性与必然性的二律背反:人偶然地出生,偶然地背负着人情,却又必然地承担人情的侵扰,或者说,责任。那么,既然一切都是偶然,皆非我所欲,我又有什么责任呢?这就是健三的困惑——“责任不在我,责任不在我啊!”姐姐一家,哥哥,养父养母,岳父一家,在健三看来(实际亦然),都是对他生活步调无尽的延宕。健三在思考人情的偶然性之时,却并未放弃责任的必然。所以读者从小说中可以看出健三收入并不低,也能觉察人情而引起的金钱关系使健三一家多么捉襟见肘。关于人情的困惑,再次放大,则是人际之间的不相理解。这即是健三与妻子之间的问题。夏目漱石把人情问题都摆上了台面,那之后呢?似乎没有太启发性的论述。另外,小说的叙述也越轴过多。
724.寂寞芳心小姐,纳撒尼尔·韦斯特。
译者总拿《了不起的盖茨比》与这本小说比较,其实不像。二者虽然都是美国梦摔碎的镜片,但《盖茨比》正如菲茨杰拉德所有的小说,依旧婉转如水晶。《寂寞》则像蒙克的《呐喊》,绝望的嘲笑使世界变了形。《寂寞》的消极性来源于现实的伪崇高,布鲁姆评之说“审美则被斥为另一种讨厌的逃避,与毒品、酒精和自杀无异”。Miss Lonelyhearts是一个空心的耶稣,怀有对上帝的乡愁却缺乏内心的温情。Lonelyhearts自言为一个闪亮而无用的空瓶子,缓缓地装满温吞吞的脏水。在最后一章,神性终于降临,这个现代的耶稣却要在满怀仁爱地拥抱他的子民之时,死于一个窝囊瘸子的枪下。神与英雄的平庸演绎,又有几分《尤利西斯》的味道。最后一问,那个时代狂欢似的嘶吼呐喊,到今时今日还留存几分呢?声音到去哪了?
725.猫之墓,夏目漱石。
书名意义不明。相当平庸,读来消闲。
726.仲夏夜之梦,莎士比亚。
家中藏书。
这种种幻景的显现,
不过是梦中的妄念;
这一段无聊的情节,
真同诞梦一样无力。
727.论文化,特里·伊格尔顿。
文化与文明不同,前者关系某种价值观的判断,后者攸关某件事实的描述。机械时代之前,文明的范围更加普世,文化则是地域性的。斯宾格勒说,任何文化都终将外化为文明。伊格尔顿认为其暗示着一种由有机走向机械的没落。机械时代之后,文化背离了养育其身的文明,批判之味愈加浓重。正是由于文化的超绝态度(即精英立场),其与现实的距离越来越远。又因为文明对文化的不断内化,文化所囊括的疆域也日渐窄化。西方文化的没落迫使现代主义者将目光投向文化活力依旧的殖民地等地域,希冀某种精英主义与原始主义的联姻。东方、非洲、殖民地,都成为西方的他者,并在感受过程中体味出一种制约自身象征世界的规矩上显现的陌生而迷人的面貌。如施特劳斯所言,西方自视为“他者的他者”。
728.苏轼词集。
很漂亮的书。近来读诗渐渐有些味道了。
729.江户时代,北岛正元。
很好的通识书,只是为何言语里总若有若无着阶级批判的气息。
730.与社会学同游,彼得·L·伯格。
(西方)现代以来神的缺位,造成了许多事物流转在神位身边虎视眈眈的现象。他物决定论(即意味着一种新神的降临),宣称语言、社会等替人思考。本体被他物的魅影挟制,进而跌入虚无的陷阱。彼得伯格用一种恐吓的语调,强迫读者觉察出自身的囚徒真相,并在社会的阴影下瑟瑟不安。但是,太夸张了。正如作者论证自由与科学天生矛盾一般,人之概念,也是难以界定的。社会不会是新的神,语言也不会是。
731.行人,夏目漱石。
哥哥的痛苦,是千百年里许多人共通的痛苦,他们痛恨虚伪,追求真实。
“总之,我是个翻开地图调查地理的书呆子。尽管如此,我还巴不得想同缠着绑腿跋山涉水实地考察的人有相同的体验。我太漫不经心了,我太矛盾了。我明知自己漫不经心和矛盾,却还在挣扎。我太愚蠢了。作为一个人,你远比我伟大。”这是熟悉的觉悟。
“他听到这清脆的响声才恍然大悟。他高兴地说:“真是一击亡所知啊!””这也是熟悉的欲求。
732.秉烛谈,周作人。
鸡肋演绎。
733.博尔赫斯谈话录,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的形象在我这里凝聚为两个词:经验与想象。他说,一切个人经验(尽管存在回溯的重构与欺骗),都是对诗人的馈赠。这暗示着诗性之于人生的必然。生活的演绎离不开隐喻与寓言。世界是混乱无序的,布满迷宫与镜子的碎片。从混乱中抽出的秩序,其地位如同一个忧伤者的自救。博尔赫斯提醒我们,人类需要想象。在想象中,也许我们才能更接近世界真相。博尔赫斯一直强调日本等东方文化的伟大,也许并不如后殖民主义洋洋自得的发现所示。博尔赫斯只是感叹当今西方之想象匮乏,与钦佩日本文化的想象力。
734.中国文学史,前野直彬。
精简小册,偶有新得。这样对比起来,袁本写得挺不错。
735.阿莱夫,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的小说在阅读时,时间总是因叙事圈套而被无限延宕。有时圈套层层叠叠,则衍生为迷宫。本书小说中叙事最明朗的两篇,《釜底抽鱼》和《埃玛·宗兹》,在开头也分别设下关于苏亚雷斯与伪性事的陷阱。除了上述两篇,其余都为幻想小说。《武士和女俘的故事》里暗示着一种为激情之火而焚身的壮美。《另一次死亡》则探讨了存在的真实性边界。《永生》描述了永生与过去的镜像关系。《神学家》,一个关于个性的故事,有些平庸。
736.千秋一寸心,周汝昌。
我真受不了诗词人这一股刻奇意识。书中半文不白的语言满溢着死而不僵的腐味。三句不离的感叹号更如同死不甘心的嚎叫。刚起的一点诗词兴趣,被这本书弄得烟消云散。真不知道要缓多少天。
737.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伊塔洛·卡尔维诺。
破碎的故事单元经纬交织成一张小说世界的秩序网,正如书中那个关于生活如一块布的隐喻,小说展示的是一个只存在零碎经验的世界的寓言。各个个体间偶然的相遇,衍生出不同的故事,无头无尾,只随意地截取一段,而正是破碎的状态赋予每段故事独立的意义。不过,也许如书中所言,小说穿透了记忆的梦雾,只是在讲述一些早已存在于我脑中的事;也许,我连这几点都未读懂。
738.荒原狼,赫尔曼·黑塞。
有些失望,大概因为最近读这一类求真求美主题的小说多了,远的有《弗兰妮与祖伊》,近有《寂寞芳心小姐》、《行人》。我也不喜欢荒原狼这个隐喻,荒原+狼的组合其意图太过表露。//读到《论荒原狼》那一段时我以为作者试图复制盗梦空间,写成一个故事连环套,而每个故事的主角都是哈里(荒原狼)。这样荒原狼的形象在所有故事形成的镜廊中重复、对比与折射。就如博尔赫斯之言,“有人说镜子与交媾都可厌,因为它们增加人数。”镜廊中的每一个个体都是荒原狼的一部分,又是其本身。//后半部分的几段梦呓式写作我倒是很喜欢,极具酒神精神的意蕴。
739.西方哲学简史,赵敦华。
终于磨完了。框架之作。之前读希尔贝克本就是在受经院哲学折磨后不久,搁置到现在。这本书的经院哲学也煎熬得难受。总算可以重读希尔贝克本了。
740.相遇,米兰·昆德拉。
昆德拉留赠这个时代的,是对滑稽及想象力的重要性的提醒,以及一种陷入刻奇的时刻提防。阅读绝不该变成一些脑中早已存在之物的复写。重复性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情。昆德拉的书,是反思之作。
741.诗论,朱光潜。
诗、乐、舞同源。文化写定的形式扼杀了歌谣流动的生命。谐,the sense of humour,使诗技巧化,并传递情感。谐因情之程度的等差约可分为滑稽(偏遁逃)与豁达(偏征服)。但西方一向少朱光潜所定义豁达的诗,所指滑稽与昆德拉的滑稽、幽默略近(毕竟幽默的含义源自西方)。诗与谐是生气的富裕。隐是中国描写诗的始祖,也是比喻的基础。诗的境界由直觉见出,而作者的直觉并不排斥理、智、经验。境界是情趣与意象的融合,乱俗则隔,熨帖则不隔。超物之境近理智,同物之境则是移情。作者的表现说是情、意象与语言的统一,形质兼重。诗、乐为时间艺术,侧模仿现形;画为空间艺术,侧表现自我。中国诗的顿完全是音的停顿,与意义常相乖讹。齐梁时诗乐分离,诗人不得不在文字本身求音乐,故有声律运动。赋之于诗,在意义的排偶与声音的对仗。
742.庆祝无意义,米兰·昆德拉。
一部复调小说。行动在这里无关紧要,被精简至可有可无。构成小说的是作者与各人物声音的共鸣。昆德拉言,大腿、臀部和胸部三个色情部位是爱情唯一性的象征,而新晋的肚脐,暗示着繁殖与重复性,它将情色欲念削减至唯一的意义。标题,「庆祝无意义」,无意义是一种混沌(chaos)的状态,它的内核并不是无(nothing),而是个体性的增加,意义多样性的增加。玩笑的功用,就是无意义,即是对单一性、严肃性的解体,使整体分裂为混乱的碎片。昆德拉在书中预言这个时代是“玩笑的黎明”,“后笑话时代”,其诉求正是对重复性的抵制;庆祝无意义,正是对玩笑、对个体性的乌托邦式的宣扬。不过,昆德拉在这部小说里总像是失掉或者遗忘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743.告别圆舞曲,米兰·昆德拉。
这本书反而没有太大感触。昆德拉一贯地用滑稽与破绽,将生命严肃之处的重量飞旋,化为轻逸的一笑。对比卡尔维诺的轻盈,昆德拉做的是轻与重之间的转换。
744.最好看的日本战国史3,万邦咸宁。
补充了不少细节。
745.身份,米兰·昆德拉。
果然是法语作品,文字的风味变得不同了。《身份》会让人想到《搭车游戏》(还有《不朽》):一对男女互相假装陌生人勾引对方,最后溺水在随意构就的身份里。让·马克从来都是个身份,更确切来说,存在之海的溺水者。存在是如何被确认的呢?也许是一个动作(比如一只竖起的手臂),一个表情(香黛儿的脸红),一件衣服(红色睡裙),一句话,一些回忆。而人大多是香黛儿那样的,带着多重性格住在随合流俗的城堡。在让·马克的眼里,陌生肉体上显现的一些特性,使之附着住香黛儿的影子。那点阴影从极微之处出发,弥散全身,直至肉身在让·马克眼里完全变成香黛儿。而当那点特性结束后,香黛儿的影子迅速遁去,肉身回归了它的乏味。肉身散发的讯息,熟悉又陌生。读完的那一刻,我发现竟然十分喜欢这本小说。也许是怀念最后的那个疑问,“界限在哪里?”
746.中国散文小说史,陈平原。
中国古典文学都存在史传与诗骚两大传统的某种程度的延续。在作为诗的国度的中国,任何一种文学形式要想挤入文学结构的中心,都不能不借鉴诗歌的抒情特征。就连两大传统另外之一的史传,也存在着诗心、文心。而后的古文与小说难免学习史传之述微,与诗骚之抒情。自五四起,现代与古典之间好像凭空出现一道不可逾距的深渊。五四已经出现了试图贯通古今,消弭裂痕的努力。陈平原作此书也是如此。但总是差那么一点。
747.慢,米兰·昆德拉。
好笑的言语,是小说吗?与《不朽》等其他充斥着大段议论的小说相比,《慢》缺少了一种抒情味,甚至《小说的艺术》、《被背叛的遗嘱》等论文集都不缺少它。小说当然是“道德审判被悬置的疆域”,我也完全欣赏将昆德拉在小说里把一切崇高踹进污泥、使之不正经的那一脚。只不过那一脚在我看来始终是抒情味的,尽管有些辛辣。《慢》仍让我发笑,以至媚智,但是好冷漠(好幼稚的词)。
748.非理性的人,威廉·巴雷特。
在这个理性主义不断扩大的时代,人类惊觉眼前是一个想象空间被夷平的平面世界。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说,堂吉诃德启程前往的是一个敞开、无限的世界;到了巴尔扎克那里,遥远的视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崛起的现代建筑;而在爱玛·包法利的时代,冒险已经成为一种乡愁。存在主义的世界,是一个人在其中是陌生人的世界。在失去宗教后,人失去与超越领域的联系,不得不发觉客体的残忍与自我的深渊。基尔凯格尔发现,我们全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处于绝望之中,而克服绝望的手段,除了宗教,不是失败便是恶魔般的。尼采的上帝之死则宣告宗教之路的封锁,而取代崇高的唯一手段即是力量。他的疑问是,人类的原始本能与情感在科学与理性时代如何置身。海德格尔说存在先于本质。存在意味着在一个展开性世界里不断超越自己。萨特提醒我们因爱自由而说不的权力。
749.探讨别集,博尔赫斯。
草草翻完。不是书的错,而该归罪于我的缺乏耐心。《长城与书》挺有意思,虽然我并未太理解:
“空间范畴的长城和时间范畴的焚书是旨在阻挡死亡的有魔力的屏障。”
“也许长城是一个隐喻,始皇帝罚那些崇拜过去的人去干一件像过去那样浩繁、笨拙、无用的工程。”
“始皇帝筑城把帝国围起来,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帝国是不持久的;他焚书,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些书是神圣的,书里有整个宇宙或每个人的良知的教导。焚书和筑城可能是相互秘密抵消的行动。”
《帕斯卡圆球》里开篇一句诗意的话:“或许世界历史就是那么几个隐喻的历史”。以及《吉诃德的部分魔术》中关于主客体互换的论述。
750.雅克和他的主人,米兰·昆德拉。
滑稽、重复、越轴、主客体互换。世界将会被椅子塞满,而这就是复仇。孩子跟椅子,除了孩子跟椅子,没有其他东西,这种未来的景象真恐怖。主人,我们何其有幸,还来得及死掉。这就像转着圆圈的旋转木马。还有大屁股!《相遇》里给它的定义:粗暴;快活;以最近的道路走向目的地;况且这是个双重目的地而更加刺激。狂欢吧!庆祝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