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的“汤面”
2020年1月20日,我揣着一颗生冷的胃回到了家。在此之前,我已经连续吃了一个月的外卖了。外卖也无非那几样最简单的:土豆丝盖饭、麻婆豆腐盖饭、肉丝炒饼,加上配送费,每份20元钱左右。再贵也吃不起了。
我住的学生公寓离学校很远,楼层又很高,电梯一修就三个月,因此一到阴冷的雨雪天气,便不想下楼。坐在桌子前点外卖,一边在键盘上批判互联网的非理性结构,一边享受着互联网资本的福利。去楼下结果外卖小哥冒着风霜雨雪送来的饭时,我总是心里隐隐愧疚,觉得自己成了剥削者的一部分。我才付给他们四五块钱啊!
还好我回到了自己的家,吃家里的饭。这总不至于成剥削者了吧。
话说回来,我每次回家,我的爸爸妈妈、舅舅舅妈、姥姥姥爷,总是拿出十八般武艺来做好的给我吃:红烧肉、炖鱼、可乐鸡翅、涮羊肉、炖牛肉……刚回来吃得挺香,但吃了几顿后,就不太想在饭桌上看到这样的菜了。
原因有点奇怪,因为自己懒得做饭,看到别人费心思给我做了好饭,便自觉责任深重:因为并不是每到饭点都饿,若是食欲不太好,吃得少了,那怎么好意思呢?思前虑后,反而吃得愈加少了。因此,我更爱简单的饭,越简单,心理压力越小,反而吃得越痛快。
真是奇怪的逻辑。
在我家,“简单的饭”是有特指的:西红柿炒茄子、西红柿炒鸡蛋、炒葱头、炒土豆丝,配上大米饭;各式各样的米粥;炒饼;素炸酱面、茄丁面、西红柿鸡蛋面,还有一种被我家称为“汤面”的手擀面做法。我吃这些,吃得分外爽快,大口吞咽,肚皮溜圆。这就是在家吃饭的好处。
疫情期间,我重新捡起了荒废已久的“学做饭”进度。之所以说重新,是因为小时候也学过一点。上小学的时候,我还没有住宿,有次爸爸妈妈从外地回来,在房间里睡着了,我就偷偷给他们做了一顿饭,他们很感动。但我现在觉得是越活越回去了:人越长大越懒,已经太久没有给家里做过一顿饭了!
那就练起来吧!从“最简单的饭”开始,那就“汤面”吧!小时候,妈妈教我切菜的手势还记得:右手持菜刀,左手摁住菜的时候,手指第一个关节顶住菜刀,不然容易切到手。剥出的葱白细细的,摸起来略有些粘手。先把它从中间剖开,然后切成葱花。
西红柿是不太好切的,特别是没剥皮的时候。而且,在切西红柿的时候,总是心疼流下来的汁液,但也没什么好办法。切条的话,土豆还算好切,不像切丝时那么考验功力。
对我来说更难的是擀面条。难在揉面的阶段,实在是很费力气,而且总是揉不好。真擀起来倒没那么麻烦了,将一团面擀成圆圆的、薄厚均匀的面片,然后一点点叠起来,切成宽窄适度的面条。
随后把水烧开,下面进去,再把切好的西红柿和土豆条放进去,适量倒一些味极鲜进去。出锅时,再撒一点葱花。如果土豆是来自老家的就更好了;出锅的时候,土豆绵绵的,还有一些融进了汤里去,让汤的味道更加醇厚。
这就是我们家叫做“汤面”的东西了。每次,我回家,头几顿饭必有“汤面”。当我吃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妈妈总是坐在对面,笑着说:“真是吃不了个好的!”
它确实不是什么高级的饭。但每次回家,最惦记的就是它。做法再简单不过,但一出家门,便无处寻找。到了饭店,问店主,有汤面吗?人家多半会说,有!但饭店里的汤面是一种大的类别,是和炸酱面这些拌面相对的,有汤水的那种它包括无数种:牛肉面?拉面?肉末酸豆角面?面都是机器削的,卤也是定量加的,只是有汤水可以喝罢了。
是店主不会做我家的“汤面”吗?显然是会的,但你怎么跟人家说,让人家给你做“汤面”呢?家里的话,总是不能拿到外面去说的。游子最孤独的时刻便在此了。我记得读本雅明的时候,学到了“灵氛”一词,指的是那些在”机械复制时代“已然逝去了的东西。什么是“灵氛”?“汤面”就是“灵氛”。
好在我终于学会了“汤面”。现在,在京尚无自己的住处,也没有做饭的地方。胃恐怕要接着“生冷”几年了。我想,等以后租了房子,第一顿饭便要自己做顿“汤面”吃,它标志着,这里就是我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