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日记 8月31日
秋凉后,我连绵不绝地感冒。午后就这么眯眼躺着,鼻腔堵塞,张嘴呼吸,看半遮的窗帘放进来病怯怯的阳光。空中尘埃片片旋飘进气管,喉咙刺痒焦灼,舌苔干涩。窗帘外,整面玻璃墙在阳光炙烤下升温,我感到自己变成一条将要窒息的鱼。
每日高楼屋内读书,看不过一个钟头,就气馁地躺下,或者是内热生冷汗,涕泪交加,或者干脆读不下去。买书越来越多,一个周里每天都收到快递新书,账户余额锐减,变成印刷品,野草样地蔓上书桌。然而惊恐地发现自己第一次没有耐心读任何一本。只有红楼梦与张爱玲能使我沉静。在这个关头骤然回想起鲁迅激烈的斥责。当日觉得尤不可解,中国书使青年沉沦。其实不能怪在书头上,总是自己先沉沦了。每当消沉之极,就振臂一挥,决定出门透透气,强烈地渴望换个地方,仿佛只有那样才能专心读书。换好衣服才觉可笑:在自己家里读不下去,难道费时跑到闹哄哄的咖啡馆里才行。自责为浮躁找借口,摇摇头又坐下,仍旧读不了一小时。
开学在即,租房选课,导师分配,琐事一并压到头上。
就像所有病态之美都要被消除,感冒一定会自愈。我抱有这样的信念,对感冒视若无睹。
“嘘,欧洲人对这些事是无知的——”我岂不也是无知的么。自谓“离散”,说说罢了。木心饱经世事、笑改“离散”为“飞散”,洞彻起来,相形见绌。
明晃晃的盛夏过去了,嫩嫩黄绿色法桐叶片背面燃烧的阳光冷却,读得越烦躁,视力竟仿佛越差,眼睛的酸涩倒像是要分担我的痛苦,我预感它们在热寂后将结成苦石头。
一年前搬新房,为了吸收有毒气体,所有角落一律摆满绿萝。后来定期浇水,长势喜人,就由它们在家生了根。习惯真成了“自然”。一人多高书架,顶上单辟出一层给这些安静的客人。一年来,枝蔓伸出花盆,长垂及地,叶片饱满摇曳,给书本加上一道油绿色流苏遮帘。
今年立秋干脆利落,台风席卷中国东海岸。成都回程的航班恰好赶上这场汹涌的雷雨。飞机在济南机场上空无助盘旋,舱顶广播里传来空姐温柔镇静的声音:“由于机场天气原因,飞机暂时无法降落,现在机场上空盘旋,等侯通知……”人心惶惶,我望一眼舷窗,漆黑浓云密布。膝上摊开海子的诗,黯淡射灯下,诗行显得狰狞:“我们是残剩下的/是从白天挑选出的/为了证明夜晚确实存在/而聚集着……”
二十分钟后,飞机降落济南机场,
雨霁云开,所谓七月流火,骤冷如热寂。法桐间蝉声微弱下去。我坐在白浪河畔的藤椅上吹风,那是我着凉感冒的开始。
去年寿光洪水,泄洪不力,据政府报道,冲垮房屋9999间。今年此役有司如临大敌,早早开闸放水。泄洪后浅浅的河床,湿润如沙滩。远远望见一个黝黑男孩赤脚踩着湿沙,俯下身,提一只红色塑料桶在水凼中捞起搁浅的鱼。我阖上诗集,起身离开:
“井壁闪过寒光的宝塔/软体的生命/美丽的爬行/盛夏中原就这么过了/没有一丝冒险”
2019年8月31日 山东潍坊